会议室里的气氛依然沉重。现在除了仓田之外,总务部长宫内和营业部长佐竹都在。但在中桓和松宫出去之后,几乎没人说话。实际上,宫内和佐竹一直在悄悄地说些什么,但是他们都没有想告诉仓田的意思。仓田早就死了心,知道自己对他们两个就算有所期待也无济于事。在中桓调教下属的方法中,违背上司指示之类的事情是想都不能想的念头。
门外有声音,不一会儿,门开了,中桓和松宫进来了。仓田、宫内和佐竹都挺直了腰板重新坐好。
“跟社长商量过了,”中桓边说边坐了下来,“结论是按恐吓者说的做。赎金……也不知道这么说合不合适,明天之前准备好。交付现金就按照恐吓信里写的要求回复恐吓者。对了,是在哪里要挂个标识来着?”他问仓田。
“说是在缆车山麓站的屋檐下,绑一块一米以上的黄布。”
“是吗?那就准备黄布吧!”中桓把目光转向宫内,“社长会和三协银行支行联系。银行准备好之后,麻烦你到支行取现金。”
“明白了。三千万是吧?有点儿紧张啊……”
“能放到普通的行李袋里吧!另外下个月就要举行越野大赛了,社长希望大家都做好准备。”中桓环视一周说。
“越野大赛……是还有这个事情呢。”佐竹念叨着,“建造越野大赛道的时候需要挖雪。要是雪下埋有定时炸弹可不能开工,而且赛事期间的酒店预约也已经满了。要是停办,真是大损失。”
越野大赛是每年举行的双板和单板越野大赛,不仅国内外的顶级选手都来参与比赛,也有普通选手可以参与的项目,是这个滑雪场每年最大的活动。
“那就拜托大家了!”
中桓再次站起来。
“那个……”仓田说,“您和社长商谈的结果只有这些吗?不知道社长对于是否报警有什么指示?”
中桓明显地变了脸,“当然说了!就是说了之后,才决定现在这样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就是说不报警而按恐吓者的要求做吗?”
“是的!你都听什么了!”
“请您等一下!刚才您说按照恐吓者的指示准备钱,我没有意见。不过,我觉得还是应该报警。”
中桓转过身来,像挥苍蝇一样摆着手,“这是和社长充分沟通之后做出的决定。你别发牢骚了!”
“是因为不能关闭滑雪场吗?”
“别没完没了!”
“可是……”
仓田看着松宫,松宫却尴尬地避开了他的目光。中桓离开了会议室,宫内和佐竹也跟着出去了。
“让客人们在埋了定时炸弹的滑雪场上滑雪,这真是……”仓田念叨着。
“不是还不知道有没有嘛!”松宫说,“虽然确实是埋了奇怪的装置,但也不一定就是埋了炸弹。”
“本部长,这不就是有雪崩的危险,但实际上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一样?”
松宫没有回答,不高兴地撇着嘴。
“告辞了。”
仓田说着便离开了会议室,快步走向走廊,他打算去社长办公室,却看见社长笕纯一郎和秘书小杉友彦正站在前台前的大堂里。笕社长正在说着什么,小杉正在做记录。
“社长,”仓田跑了过去,“您现在有空吗?我有些话想和您说。”
笕社长用像狐狸一样细长的单眼皮眼睛盯着仓田。
“什么事?”
“那件事情。”
“仓田先生!”身高近一米九的小杉,责怪地看着仓田,“请你考虑一下说话的场合!现在周围有客人。”
仓田恍然大悟地看了看四周,果然正如小杉所说。
恰在这时,松宫走了过来。
“怎么了?”笕社长说,“仓田君好像要和我抱怨什么。”
“不是什么抱怨。”
“仓田君想说就算是不报警能不能先关闭滑雪场?”
松宫小声地跟社长解释。
笕社长哼了一声,转向仓田,“你身为索道部管理者,提出这样的意见是合适的。我要是站在你的位置上,估计也会提出这样的意见。但是作为企业的经营者,需要用更多的视角考虑问题。在这个酒店、滑雪场可能存在威胁的情况下,没理由要这么做。我对在这里工作的员工们也负有社会责任,而且你敢说事情闹大了就不会对酒店和滑雪场的经营有影响吗?或者说,如果一旦出现经营不利的情况,你有信心快速解决这样的问题吗?”
“这……我没有。”仓田低着头说。
“所以说,请把最终决断的事情交给我们。企业经营可是真刀真枪分输赢的!要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只要简单又安全地伸伸手就能做成,我们谁都不用辛苦了!”
仓田沉默不语,他不是认同这样的说法,而是想不出反驳的话。虽然想说客人的安全应该是最优先考虑的问题,但是转过头来一想,要是客人都不来,又有什么意义?
“看来你是理解了!那就拜托你了!”
说完笕社长就走了,大个头的小杉像保镖一样跟在他身后。
松宫拍了拍仓田的肩,“我理解你的心情。即使不认同,也要把领导的结论当成正确的接受下来是很难的。”
仓田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是怎么回事啊?你不觉得奇怪吗?发现了那种东西,知道不是恶作剧了就应该报警!难道不该这样吗?”
根津不高兴地抗议,他的反应正和仓田预料到的一样。
“我也不完全同意啊!但是经营者有经营者的想法。”
根津狠狠地摇着头,“我接受不了!”说着他用脚踢着雪。
两个人站在巡逻队办公室外面,要是在办公室里,会被其他队员听到谈话内容。
“有黄色的布吗?”仓田问,“要一米以上的。”
“不是布的不行吗?要说黄色的塑料布是有的。”
“只要能绑在屋檐下我觉得就行。明天前准备好吧!”
“好的。”根津沉着脸回答,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仓田先生,你知道入江先生来了吗?达树君也来了。”
“入江先生他们啊,”仓田点头,“松宫先生说过。”
“今天来的,刚才看到在滑雪。”
“滑雪?父子俩吗?”
“不是,只有入江先生。达树君还是……”根津含糊其辞。
“是啊,那也太过勉强了吧!”
“听说是一年过去了,达树君内心的伤痛依然没有愈合,所以入江先生才决定带他来这里。他说希望儿子接受现实。”
看着根津沉痛的表情,仓田觉得自己的心情也黯淡下来了。虽说不能和入江达树受到的伤害相提并论,但事故相关人员都在某种程度上受到了伤害。
“仓田先生!”
听到有人叫自己,仓田看到辰巳站在酒店门口。
“您能来一下吗?有客人来了。”
“马上就来!”说完仓田看着根津,“那请你向藤崎、桐林转达一下?”
根津叹了口气,“不能指望警察,我会跟他们讲的。”
“对不住。”
仓田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走回酒店。
到了事务所,有位圆脸的胖男人在等他——原来是北月町的观光科科长冈村。他看到仓田就立刻站了起来,低下头发稀疏的头致意。
“仓田经理,真是好久不见了。打扰您的工作了!”
“我也一直承蒙您的关照。今天您过来有什么事情吗?”
仓田问冈村的时候看了一眼辰巳,辰巳也一脸迷惑。
“实际上,我是和町长、副町长一起来的。听说社长先生过来了,想要过来打个招呼。现在他们两人正在社长办公室见社长和松宫本部长,我的任务是见各位负责现场工作的人员……”
“这样啊。”仓田以为是他们知道出事情了才过来的,但看来不是,他对冈村一行的目的心中有了数,“是为了北月区而来吗?”
“是的,”冈村严肃地回答,“今年的积雪量非常充足,是不是能考虑重新开放了?要是一直不开放,我们町无法支撑下去了。旅馆、民宿都没有人预约,小吃店也都处于停业状态。”
仓田垂下眼睑,沉默地点头认同。北月町在山的另一侧,是位于北月区域下面的小镇。和酒店所在的新月町相比,交通不便,人口稀疏。主要的产业虽说是观光业,但只有温泉和滑雪场这两个卖点。而且在北月区被关闭的状况下,来滑雪场的人也不会住在不方便的北月町。
“一定请您考虑一下北月的未来!”
冈村语带凄凉。
“我非常理解您的心情。从我个人来讲,我也希望尽快开放北月区。但是出了那样的事故之后,领导们的考虑变得谨慎也是自然的。我们已经做好了一旦开放之后立刻响应的准备,但在领导们决定开放之前,请您还是继续等待,实在是非常抱歉。”
仓田谨慎地选择了自己的措辞。
冈村遗憾地撇着嘴说:“虽说有事故,但也不是滑雪场的错……”
“虽说如此……”
仓田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刚听说入江父子来了的消息之后,他能接受冈村的说法。这个令很多人蒙受不幸的事故,应该说是案件。那个肇事的单板滑雪者,现在人在哪里?又在做什么呢?
冈村突然看着办公室入口,仓田也不禁转头看过去,增渊町长进来了,后面跟着长井副町长。这两位仓田都认识。
“真是好久不见啊。”
仓田低头致意。
“身体好就好!酒店生意也很好啊,真是不错。”增渊笑着说。
“谢谢您,真是托您的福啊。”
这样的寒暄实在是有些多余。
“町长,您和社长的谈话如何?”冈村问。
“嗯,”增渊淡淡一笑,“我只是说了我们这边的实际情况,请他替我们考虑考虑,但是也没有得到什么时候开放的回答。”
“这样啊……”冈村气馁地垂下了双肩,“没办法。只好忍耐地等待吧!那仓田先生,回头见!”
“请您有空常来!”
增渊他们走了之后,辰巳走到仓田身旁。
“看来社长、松宫本部长,现在依然没有打算开放北月区域。原本那个地方就是这个滑雪场的包袱。”
辰巳在仓田耳边低声说,周围还有好些不知道恐吓信事件的同事。
“是啊。”仓田小声回答。
广世观光株式会社在计划将该滑雪场重新经营开放的时候,当时并没有打算买下位于现在北月区的北月町滑雪场。因为北月町滑雪场的滑雪者少,考虑到运营费、维护费之间的平衡,当时决定不予合并。但如果这样,北月町的滑雪场就会因为无法使用统一的缆车券而变得孤立无援。同情北月町的其他村镇,就统一团结起来,提出必须收购所有的滑雪场否则就不同意合并的要求。在这种情况下,广世观光株式会社最后就买下了北月町滑雪场。虽然有这样的曲折缘由,但经营者们原本就对北月区的感情不深。辰巳说的“包袱”一词,就指的是这个情况。
“不过,仓田先生,我刚才听了天气预报,今晚开始到明早还会下大雪。”辰巳一脸担心,“明天的压雪可怎么办呀?”
仓田也不禁担心起来。他能理解辰巳在可能埋着定时炸弹的滑雪场上压雪的不安,不过也不能不压雪。这里有很多年长的滑雪者,他们对雪场里压得好的雪包少而表示不满。今天,他们也跟酒店投诉压雪比平时偷懒的情况了。
“明早我们再商量吧!不过我觉得最好像往常一样做。”
“往常一样?”
辰巳的脸上显出了不满。
“要不你和本部长说说看?”
“哦。”
辰巳含糊地点了点头,松宫一定不会答应。
仓田站在窗户旁边,抬头看着天空,的确有要下雪的感觉。真是讽刺,以往最盼望不过的降雪,现在竟成了令人讨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