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件事之后,三上处处小心。在工作上也不敢疏忽。营业所连续发出告示,要求发生奸杀案那天夜里去过无田方面的司机,出面呈报。当然,他是保持沉默的。这次和田村町杀人案不同,那次仅仅是路过现场,这次案件和自己有直接关系。在报上登载那个现场照片后的四五天,他又在报上看到了警察署在那里栽立告示牌的照片,那上面写着:
“三月五日夜里十一时三十分至翌日零时之间,有在这附近看到停放车辆者(包括包租汽车、出租汽车及其它小型车、卡车)请呈报武藏野警察署。”
三上知道警察当局正在重点搜查把被害者拉到现场的那辆车。他有些着慌,又一想这不过是一般搜查的通例,没有特别值得害怕的。值得注意的倒是这正说明:不贴这样的告示,就不能在附近找到线索。他看到这帧新闻照片反而更加放心了。
在那个时候,有一半时间在盲目地跑,为了小心,把车灯全部灭掉了。现生想起来,真感到危险。那样做看来是对了。
那一带就是白天也没有人去,在那个时候当然不会有人看到的。离住户很远,天又那么晚了,肯定不会有没睡下的人家。
三上虽然放心了,但总在提醒着自己。既然警察把重点放在寻找车辆上,他们在什么地方监视着司机的行动呢?这就很难说了。在行动上要和平时一样,这个时候可要多加小心,重要的是不能引起别人的怀疑。
三上最担心的是岩村章二郎和小胡子,怕他们记住自己的面貌,怕他们向官方告发。核对司机面貌的事,从来还没见过。果然象他想的那样,警方还没有对出租汽车司机加以注意。当然,“筑紫”的侍女也同样没记住自己的面貌。
使他担心的再就是山中一郎和“克洛镇”酒吧的真由美了。他们对自己的面貌是熟悉的,也知道自己的名字。但仅凭这一点是不会把我和武藏野杀害女护士案件连在一起的,恐怕他们作梦也想不到是我干的。
难以预料的是,小胡子从警察那里解脱出来遇到山中的时候,如果偶然谈到自己的事,那就危险了。不过也仅仅是危险而已,因为那天晚上,小胡子没看见我的脸,当然不会轻易把我给连上。
——即使有危险,也只是“可能”和“万一”。
这个“可能”和“万一”,却使三上感到可怕。万一山中就三上勒索他两千元这件事推测想象的话,那就有点不好办了。
三上又一想,即使这些到了警察的耳朵里,他自己也有答辩的准备。就是说,那时候他正在新宿、涩谷、赤坂、新宿,又返回银座。来回忙着做生意。这些都在当天的行车日报单上写着哪。这方面还是可以放心的。只是山中和真由美既知道自己的姓名又认识自己的面貌,毕竟叫人担心。
三上控制着自己,暂时不去和山中接触。等一等看,如果没有其它变化,慢慢再找他也不迟。三上对山中并没死心,如果不从他那发一笔大财是不行的。
从那以后,在都内揽客便成了他的专业。在“筑紫”门前等乘客有危险,再也不去了。就是揽客也尽可能的不去新宿,对那一带敬而远之了。不知为什么,虽说自己并不害怕,但总觉得心里忐忑不安。
近来,他一直注意着晨报和晚报上的社会新闻版。有关武藏野女护士被害的报道,不知不觉从版面上消失了。社会上发生的事很多,新闻社不能光报道同一件事。
有一天早上,三上在公寓里打开晨报,许久不见的武藏野案件又露面了。
“女护士被杀案,搜查陷入停顿——重要旁证人某氏无罪。”
三上看完这段消息,仿佛感到周围的空气顿时变得轻松了。宣告无罪的某氏,肯定是那个病院的职员小胡子。最近报纸上强调尊重人权,只要未经判定有罪,是不准公布该人身分和姓名的。另外,过去对涉及到的人一律冠以嫌疑分子这一词,现在只能使用重要旁证人一类词句。近来报上常有某氏或A氏等代名词出现。
当三上得知那个小胡子被警察传讯,想到他被追查时的那种心情不安的处境,就不由得暗自高兴。在读到这段消息之前,三上认为那小胡子一定成了自己的替罪羊,当作杀人犯被逮捕了。这种自我安慰的想望落空了,不过,以前也并没抱多大希望,这次也不大失望。只是小胡子无罪了。警察当局下一步搜查一定要加紧了,必须分外小心才是。
三上对于自己正处于杀人犯被追捕中的这一事实,有时觉得好象不是真的。在那黑暗的树丛里干下的勾当,仿佛在梦里一般。那件事就象某些小说里的一个章节、电影或电视中的一个场面;但这个冷酷的现实却不时地向他袭来,尤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反复地想着同一个问题,如果当时车里坐着小胡子和那个女人,就可以避免了。返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一个女人,这是最漕糕的;那个女人的傲慢劲儿更激起了自己的反感。这些条件的积累,给自己造成了这样的命运。为了这微不足道的事,一切都毁了。
他时常回忆起那个女人临死前的情景,但他从未感到什么奇妙、怜悯和不安。记忆中那个女人对他始终是憎恶、反感和抵抗的。因此,他至今仍在憎恨那个削瘦的牺牲者。如果有了同情心,自己就要变得胆怯,精神就要崩溃。对,一定要憎恨那个女人,只有憎恨才能保全自己。要恨,就不只恨那一个女人,和那女人有关系的小胡子,还有“克洛镇”酒吧的真由美,就连那好象和她有牵连的都会议员岩村章二郎都要去憎恨。总之,等事情稳定下来,一定把这些家伙的所作所为查出来看看。
实际上他确实掌握了一些可以作为线索的材料,那就是从那个女人的身上得到的笔记本。当时出于防御心理,为了使人弄不清死者的身世,他细心地搜查了死者身上带的东西。回到公寓翻看那个笔记本上写的是些什么,尽是一些琐事,本想一烧了之。但发现后面有一部分草书,象谜一样,于是引起他的注意。虽然对这些文字没有理解,但推测可能是记载着和那一伙人有关的重大秘密。这么一想便把它保存了下来。确切地说,它还不是什么明确的文字记载,是只有本人才能懂的备忘录一类的东西,外人是看不明白的。或许是怕外人看懂,才有意这样写的。笔记一类东西说不定什么时候被别人看到,写这个的小木曾妙子已经作了提防。
把这个小本子带在身上有危险,又怕丢失了,便把它藏在公寓房间里的隐蔽地方。三上经常取出来,煞费心思地琢磨着猜测着。
在白天工作的时候,他总是镇静自若。谁能料到这个杀人凶犯竟然如此大摇大摆地象个运动员似地走来走去呢。不过,有时偶尔也吓他一跳,那是因为身后突然响起警笛。他先是吓得胆战心惊,过了一阵儿,镇定下来,便煞住车,把后面的救护车或巡逻车让过去。
对山中那件事,三上是不肯罢手的。自那个事件发生之后,再没以猛然出现的姿态和山中见面,心里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焦躁。这个事一定要照老样子继续下去,否则,长期隔绝,以后再对他威吓就不起作用了。要弄清那个笔记本上草字的含义,也必须和山中接触。
他想,好在杀害女护士之前,谁也没看见自己的面目,这是可以放心的。不然为什么至今还不见动静呢?主要是由于出租汽车司机也和干邮递员、巡警一类职业的人一样,理所当然的谁也不会仔细去看他们的面孔……就拿刚才下车的这个乘客来说,坐在车上一次也没仔细地看过我。
武藏野杀人案搜查本部,正朝着三上那美梦的相反方向前进着。
调查过不二野病院的饭田事务长之后,得出的结论是与杀害小木曾妙子一案无关。确认在那个时刻饭田不在现场。他和岩村都议员在病院会面和他来到病院的时间,完全得到了夜班护士们的证实,总算解除了嫌疑。
搜查本部断定:把小木曾妙子弄到被害现场的肯定是汽车。已经把这一点作为在现场附近巡访的重点,但没有找到目睹者。为了寻求普遍的协助,又特意出了告示,也毫无结果。尽管如此,仍认为是汽车问题,被害者绝不会步行到这偏僻之处的。
搜查本部听取了岩村都议员和饭田事务长的答辩之后,认为从新宿送岩村去病院的那个出租汽车司机,是最可疑的。但动手有些晚了,因为一直把饭田事务长当成了主犯。
“那辆出租汽车,你是在什么地方雇的呢?”
搜查人员问岩村章二郎。
“在‘筑紫’饭店。是侍女从附近停着的出租汽车当中雇来的。”
警方早已查知,“筑紫”的女老板是岩村都议员的小老婆。
“你就是坐那辆车去不二野病院的吧?”
“是的。”
“你还记得那个司机的模样吗?”
“一点也没记住,根本就没留神看过。”
“那么你看到他的后背了。是胖还是瘦,是高还是低,这你总会看到了吧?”
“我记得……那个人多少有些矮,对了稍微有些胖。”
“是个矮胖子?那么,是不是圆脸呢?”
“我想是的。”
“很好。那么,头发是什么样的呢?能想得起来吗?”
“我想……头发有点长,象很长时间没有理过。”
“越来越好了。还有,年龄呢?”
“不算太年轻,也不算太大……是啊,好像二十六七,三十左右,在车里没怎么说话。”
“哈哈,岩村先生,这里把都内汽车司机的照片都集中起来了,怎么样,从这当中挑出你大致有过印象的那个。”
“不过,认错了就不好办了。”
“不要紧,你挑出来的,我们也不会立即认为就是那个人。我们认为送你去病院的那个司机是最可疑的。想找到一些初步线索。从你这已经了解到那个人是个矮胖子,个头不太高,年龄二十六七到三十岁左右。还有,好象头发很长。这比起什么也没见过只看照片强多了。”
同样的内容,也问过饭田事务长。
“嗯,是不是一个矮胖子?头发散乱,长长的呢?”
“是啊,哎呀!就是那个样子。”
饭田事务长解脱了被嫌疑的处境,刚松口气,又被传来,他还心有余悸。
“你好好想想。你受了不少连累,这回可得立功了,是不是?不只要立功,还得给和你相好的女人报仇。你好好想想。”
“是,不过……那个司机的模样,我没太注意。”
“你不是已经说出那个人的体形了吗?再想一想,你们那天晚上,在楠林汽车站站着,从那方面来了一辆开着前灯的汽车,当时你们很高兴,就把车叫住了,坐上去,到了不二野病院,是不是呀?”
“是的。”
“那么又怎么能说,上车的时候没看清司机的脸呢?”
“因为上了车,我和小木曾妙子一直说这说那的……”
“到了病院,你下了车,把那个女人留在车里,那么黑的夜里,把一个女人托咐给司机,怎么能不看一看司机呢?”
“这个……”
“怎么,没有看吗?”
“实在是……只是……有个模糊的印象,仿佛是个圆脸……”
在停车处雇车的“筑紫”那个侍女,对这件事的印象也和前面那两个人一样。
搜查本部把集中起来的都内出租汽车司机的登记照片,全给岩村、饭田和侍女一一看过。这些照片都是按照他们说的体型特征选出来的,共有两千多张。
搜查本部感到左右为难,在搜查中竭力不使司机们察觉,万一在出租汽车司机中果然有人作案,可能会打草惊蛇的。所以只能取得汽车公司的协助,进行暗中调查。
两天之内,一一识别两千张照片,使岩村章二郎、饭田胜治和侍女累得疲惫不堪。
怎么也查不出来。
越看越分辨不清。
三个人都泄气了。
搜查本部大失所望。如果能清楚的记得那个司机的面目,还可以利用剪辑照片的方法,但这三个人谁也记不清,只好这样了。
饭田胜治在鉴别照片当中,忽然恢复了某些记忆。当他被搜查人员详细讯问司机特征的时候,回答说记不得了,那也是真的;现在,忽然在他眼前浮现出一个司机的面孔。
一次,从高圆寺松树町到银座去的时候,乘坐的那辆汽车的司机,事后早已在他的头脑中消失了,现在为什么又想起来了呢?因为那司机的神情、姿态和他同小木曾妙子一起坐的这个出租汽车的司机的神情、姿态那么相同。本来这种感觉早已有过,但不象搜查人员查讯的那样具体,自己不敢肯定,怕是一种错觉。饭田在回答搜查人员的讯问时,有些地方是说谎的。正象搜查人员指出的那样,到了病院,让小木曾妙子一个人回去的时候,他确实有些不放心,出自本能仔细地看了那个司机的侧脸,只是记得不太清。在警察面前说话,稍微不合情理,就会受到怀疑和牵制。如果说注意过那司机的脸,但又认不清,又会被追查,自找麻烦,所以故意没说。
实际上,要求具体描绘出那个人的面目是不可能的,可是淡淡的印象总会有的。
通过辨认这两千张照片,已逐渐认出那个人的面貌。饭田胜治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几秒钟。他感到太象了。凭空说不出来,一看照片就能把那个人的相貌具体回忆起来。
只是照片上没有注明司机所属公司的名称。这是为了怕鉴别人先入为主,才故意保密的。
——这确是送小木曾妙子回去时,我见过的那一张脸。去银座时在松树町乘坐的出租汽车,那个司机也是这一张脸。
饭田却向搜查员说道:
“怎么也找不到和那个司机面貌相同的照片。”
饭田走出警察署,敲着前额在继续想着。
——那个司机确实说过公司的名字。唉,叫什么来的?那个名字好象和天气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