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特惶恐不安地盯着厨房桌上的那个“妖术”香水瓶。玻璃并没有被摔碎;香水瓶盖也没有脱落;两层塑料袋也还原封不动地套在上面。这瓶致命的液体仍然完好无损地躺在它脆弱的容器里。
但现在奈吉尔和黛西已经拿出了枪,他们也不能再装作是风雪之中无辜的受害者了。只要实验室的新闻一被公之于众,他们就会被和偷病毒的小偷联系在一起。
奈吉尔、黛西和埃尔顿还有可能逃脱,但基特的处境与他们不同。他们都知道他的身份。甚至,就算他今天逃走了,在余生里也会是一个躲避制裁的逃犯。
他火冒三丈,想要想出一个解决的办法。
就在大家都一动不动地站着,盯着那两把小巧邪恶的深灰色手枪时,奈吉尔把他的枪稍稍挪了大概一英寸的距离,满腹怀疑地将它对准了基特,基特突然灵光一现。
他意识到,他的家人们没有理由怀疑他。他可能也被这三个逃犯骗了。他的那套他们互不认识的说辞仍然成立。
但是他该如何才能向他们表明这一点呢?
他缓缓地举起了手,做出了传统的投降姿势。
每个人都在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这些歹徒会背叛他。奈吉尔的眉毛不易察觉地皱了皱,埃尔顿目瞪口呆,黛西则冷笑了一声。
基特说:“爸爸,我不该把这些人带回来的。我没想到……”
他父亲看了他很久,然后点点头。“这不是你的错。”他说,“在这种暴风雪里你也不能丢下这些陌生人不管。你不可能知道——”他转头带着讽刺的轻蔑看了一眼奈吉尔,“他们是些什么人。”
奈吉尔马上就领会到了基特的意思,并且帮助他掩饰了他的谎言:“用这种方式回报你的好意,我也很抱歉……基特,是吧?是的……你在大雪里救了我们,现在我们却用枪指着你。但这个世界就是那么不公平。”
埃尔顿一明白过来这出双簧戏,脸上的表情便恢复了镇定。
奈吉尔继续说:“要是你那个喜欢支使人的姐姐没有多管闲事,我们可能也可以和和气气地离开。但她就是要找事儿。”
黛西终于明白过来,她带着一副轻蔑的表情转过了身。
基特突然想到,奈吉尔和其他两人很可能会杀了他的家人。他们都愿意去偷一种能杀死几千人的病毒了,怎么可能会狠不下心枪杀奥克森福德一家人?当然这其中也是有差别的:用病毒杀死几千人是个有点抽象的概念,而要冷血地对着大人和孩子们开枪则更加困难。但如果被逼急了,他们也可能做得出来。而且他意识到,他们可能也会杀了他,这让他感到不寒而栗。但幸好,他们仍然需要他。他认识去卢克的小屋的路,他们还得去开那辆丰田兰德酷路泽。要是没有他,这三人永远也不会知道那辆车在哪里。他决定一有机会就提醒奈吉尔这件事。
“你看,那瓶子里装的东西可值不少钱。”奈吉尔说道。
为了装得更像一点,基特还问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与你无关。”奈吉尔说。
基特的手机响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电话很可能是汉米什打来的。“克里姆林宫”里肯定有什么新进展,而这个内线觉得应该要通知基特。但他如果接了汉米什的电话,不就在他家人面前露馅了吗?他不知所措地站着,而其他所有人都听着他的手机播放着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
奈吉尔解决了他的问题。“把手机给我。”他说。
基特把手机给了他,奈吉尔把电话接了起来。“喂,我是基特。”他模仿着苏格兰口音说道。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相信了他,因为奈吉尔沉默地听了一会儿。
“知道了,”他说,“谢谢。”他挂断了电话,把手机放进了口袋里。“这人想通知你,这附近有三个危险的亡命之徒在游荡,”他说,“看来,警察们正开着扫雪车在追捕他们。”
克雷格搞不懂索菲究竟在想什么。上一秒他还因为她的害羞而不知所措,下一秒她又大胆得让他尴尬不已。她让他把手伸进她的毛衣里,甚至在他摸索着她的胸衣扣子时自己解开了它;当她的两只乳房都被他握在手中时,他以为自己就快在这极乐中死去了,但接着她又不愿让他借着烛光看看它们。在她解开他的牛仔裤时,他的快乐甚至又更上了一层楼,她的动作娴熟得仿佛她已经做了无数次这种事了,但又似乎并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克雷格不懂,究竟这其中是藏着什么他还一无所知的行为准则,还是她其实和他一样毫无经验。但不管怎样,她在接吻的功夫上倒是进步不少。最开始她还有点犹豫,好像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这么做,但经过几小时的练习以后,她已经变得狂热起来。
克雷格感到自己就像一个在风雨中航行的水手。整个晚上他都在希望和绝望、渴求和扫兴、不安和欢乐之中乘风破浪。有那么一瞬间,她低语道:“你太好了。我不好。我很坏。”当再次亲吻她时,他发现她的脸上布满了泪水。他不知道当他的手伸到一个姑娘的内裤里,她却突然开始哭泣时,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办。于是他开始把手缩回来,他觉得她肯定也希望如此,但她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按在原地。“我觉得你很好。”他说,但又觉得这句话的语气太弱了,于是又加上一句,“我觉得你妙不可言。”
虽然他十分困惑,但同时也觉得非常开心。他从未感到自己如此贴近过一个女孩。爱情、温柔和欢愉在他的内心熊熊燃烧着。当厨房里的嘈杂声传上来时,他们俩正在讨论着究竟该做到什么程度。
她问:“你想做完全套吗?”
“你想吗?”
“你想我就想。”
克雷格点点头:“我真的很想。”
“你带安全套了吗?”
“带了。”他在他的牛仔裤口袋里摸索了一阵,然后拿出了一个小小的包装袋。
“你早就计划好了?”
“我没有计划。”这是句半真半假的话:他是没有一个完整的计划。“但是我确实希望能走到这一步。自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一直在想着,嗯,再次见到你。还有今天一整天……”
“你还真是坚持不懈。”
“我只是想像现在这样和你待在一起。”
虽然这番话不是什么甜言蜜语,但似乎正是她想听的。“那好吧。我们做吧。”
“你确定?”
“确定。马上。快点。”
“好。”
“我的天,那是什么?”
克雷格一直都知道下面的厨房里有人。他能听见一点他们说话时的微弱的声音,然后又听到了平底锅被拿出来时的哗啦声,接着便闻到了培根的香味。他不确定现在几点了,但这个时间吃早餐似乎早了点。不过他并没有太注意,他确定没人会到阁楼上打扰他们。但现在,楼下传来的声音已经无法再被轻易忽视了。他先是听见外公大叫了一声——这对他来说极不寻常。奈莉失控地大声吠叫着;然后又传来了一声尖叫,而且这声音听上去非常像克雷格的母亲;紧接着好几个男人的吼叫声同时响了起来。
索菲的声音有些害怕:“这种声音正常吗?”
“不正常,”他回答道,“他们平时也会吵架,但绝不会像这样大吼大叫。”
“怎么回事?”
他犹豫了一下。他的内心里有一部分自我希望能够忘掉那些噪声,能够置身事外,仿佛他和索菲正身处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的宇宙,就这么盖着他们的外套躺在那张旧沙发上。为了能够专注于她柔软的肌肤、温暖的呼吸和湿漉漉的嘴唇,他甚至能无视地震。但是另一部分自我又感到这次打扰也许也并不全是坏事。他们几乎什么事都做过了:也许把最后那件事稍稍推后一点会更好,这样日子也能有个盼头,他也还能期待着那终极的愉悦。
在他们下面,厨房突然鸦雀无声,其迅速之势不亚于刚才的沸反盈天。
“奇怪了。”他说。
“有点吓人。”
索菲的声音听上去很害怕,克雷格也因此下定了决心。他再次吻了吻她的双唇,然后站了起来。他提上牛仔裤,穿过阁楼来到地板上那个小洞旁躺下来,透过地板的缝隙向下看去。
他看见他母亲正张着嘴站在一边,看上去又震惊又害怕。他外公正在擦他下巴上的血。基特舅舅正高举着双手。厨房里还有三个陌生人。一开始他以为这三人都是男人,但接着就发现其中一个原来是个剃了头的丑姑娘。那个年轻的黑人正用力地拧着奈莉的项圈。而另一个年纪稍长的男人和那个姑娘手里拿着枪。
克雷格嗫嚅道:“天啊,这下面是怎么回事?”
索菲在他旁边躺了下来。过了一小会儿,她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们拿的是枪吗?”她小声问道。
“是的。”
“我的天,我们有麻烦了。”
克雷格想了一会儿,说:“我们得报警才行。你的手机呢?”
“我把它放在谷仓里了。”
“该死。”
“天啊,我们该怎么办?”
“想想,想想。电话,我们得找一部电话。”克雷格犹豫了。
他被吓坏了。他真的想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在这里,紧紧地闭上眼睛。要不是他身边还有个姑娘,他很可能真的会这么做。虽然他对于那些规则并不熟悉,但他至少知道一个男人得在姑娘害怕的时候站出来,尤其是当他们俩还是情侣,或差不多算是情侣的时候。所以,就算他并不勇敢,也必须装出勇敢的样子。
最近的一部电话在哪里?“外公的床边有一部电话分机。”
索菲说:“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太害怕了。”
“你最好留在这里。”
“好。”
克雷格站起来。他扣上牛仔裤的扣子,系好皮带,走到那扇低矮的门边。他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门,爬进了外公放西装的衣橱里,推开衣橱门,钻进了更衣室中。
房间的灯还开着。外公深棕色的布洛克鞋正整齐地放在地毯上,一个亚麻布的篮子里放着一摞衣服,放在最上面的正是他昨天穿的那件蓝色衬衣。床铺还没有整理,看上去就像外公才从上面离开一样。一边的床头柜上放着一本打开的《科学美国》杂志——还有一部电话。
克雷格这辈子从没拨打过999。报警的时候究竟该说什么?他在电视上看见过别人打报警电话。你应该报上你的名字和你所在的地点,他想。然后呢?“有三个带着枪的男人现在在我们家的厨房里。”这听上去好像有点夸张——但或许所有的报警电话都是那么富有戏剧性的。
他拿起了听筒。没有拨号音。
他把一根手指伸到听筒架上敲了敲,然后又听了听,还是没有声音。
他把听筒放了回去。电话怎么会不能用呢?这是个常规故障——还是那些陌生人切断了电话线?
外公有手机吗?克雷格打开了床边的抽屉。他看见抽屉里装着一个手电筒和一本书,但没有发现手机。接着他想起来了:外公的车上确实有一部电话,但他自己没有手机。
他听见衣帽间里有一点响动。索菲的脑袋从衣橱里探了出来,她看上去十分害怕。“有人来了!”她小声说。下一刻,克雷格听见楼梯平台上响起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他冲进衣帽间。索菲缩回了阁楼里,克雷格跪下来爬进了衣橱,就在这时,他听到卧室的门开了。他没来得及关上衣橱的门。他钻进低矮的小门里,然后迅速转过身轻轻地合上了门。
索菲耳语道:“那个年纪大一点的男人让那个女的搜查整座屋子。他叫她黛西。”
“我听见她上楼时的靴子声了。”
“你给警察打电话了吗?”
他摇了摇头:“电话不能用了。”
“不!”
他听到从衣帽间里传来黛西沉重的脚步声。她肯定会看见那扇打开的衣柜门。她会发现藏在西装背后的矮门吗?她只有仔细查看才会察觉。
克雷格倾听着。她此刻正在盯着这个柜门大开的衣橱吗?他不寒而栗。黛西块头并不大——比他矮了一两英寸,他猜——但是她看上去实在非常让人害怕。
寂静持续发酵着。他觉得他听见她走进了浴室。过了一小会儿,她的靴子穿过了更衣室,然后慢慢走远了。卧室的门被关上了。
“噢,天啊,我吓死了。”索菲说。
“我也是。”克雷格说。
米兰达正在奥尔加的卧室里和雨果待在一起。
她从厨房逃出来时并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不能出去——她只穿着一件睡衣还光着脚。她跑上了楼梯,想把自己锁在浴室里,但几乎马上就意识到这么做一点用也没有。她站在楼梯平台上,犹豫不决。她怕得要死,几乎快吐了。她必须报警,这是她的首要任务。
奥尔加的手机在她的睡袍口袋里——但是雨果可能还有一部手机。
米兰达虽然害怕,但还是站在门外犹豫了半秒。她最不愿意做的事莫过于和雨果共处一室。但她接着就听见有人从厨房里走到走廊里的脚步声,于是迅速地打开了雨果卧室的门,然后轻手轻脚地把它合上了。
雨果正站在窗前望着外面。他一丝不挂,背对着门。“你来看看,这究竟是什么鬼天气?”他说道。看来,他以为是他妻子回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随意的口吻吸引了米兰达的注意力。显然,在冲着对方吼了半晚上以后,奥尔加和雨果已经重新言归于好了。奥尔加已经原谅她丈夫和她妹妹上床这件事了?这好像也太快了点——但也许他们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争吵,只不过是关于另一个女人。米兰达从前常常好奇奥尔加是怎么对付她这个轻浮成性的丈夫的,但奥尔加从不谈论这个话题。也许他们已经有了一套剧本:出轨、捉奸、吵架、重修旧好,然后又出轨。
“是我。”米兰达说。
他转过身,吓了一跳,但接着又露出一个微笑:“还穿着睡袍——真是个惊喜!咱们快点上床去。”
她听见楼梯上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同时,她注意到比起她当初和他上床的时候,雨果的肚子现在大了许多——他看上去就像个圆滚滚的矮人——她不知道自己以前怎么会被他迷住。“你得马上给警察打电话,”她说,“你的手机呢?”
“就在这儿,”他指着床头柜说,“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厨房里来了几个带枪的人——快拨999!”
“他们是谁?”
“现在就别管了!”她听到那个沉重的脚步声已经到了楼梯平台上。她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害怕卧室门会突然被打开,但那脚步声走了过去。她几乎在小声地尖叫了:“他们可能正在找我,快点打啊!”
雨果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抓过他的手机,但不小心摔到了地上,他又把它捡起来,猛戳“开机”按钮。“这破玩意儿真是太慢了!”他挫败地说,“你刚刚说带枪吗?”
“对!”
“那些人是怎么进来的?”
“他们说他们被困在雪里——你的手机究竟怎么回事?”
“搜索信号,”他说,“快啊,快啊!”
米兰达听见那个脚步声再次出现在了门口。这次她准备好了。她迅速趴到地板上,侧着身子钻进了双人床的床底,就在这时,门开了。
她闭上眼睛,努力想让自己缩得更小。这个想法很愚蠢,于是她又睁开了眼睛。她看见雨果的光脚、他布满汗毛的脚踝和一双脚尖贴着铁皮的黑色摩托靴。她听见雨果说:“你好啊,美女,你是哪位?”
他的魅力没能在黛西身上起作用。她说:“把手机给我。”
“我只是——”
“快点,死胖子。”
“好吧,给你。”
“现在跟我来。”
“先让我穿件衣服吧。”
“别担心,我不会把你那个小玩意儿咬下来的。”
米兰达看见雨果的脚远离了黛西。她很快朝他扑上去,然后传来一声击打声,他大叫出声。接着两双脚都朝着门走去。他们走出了米兰达的视线,过了一会儿后她听见他们走下了楼梯。
米兰达对自己说:“噢,天啊,现在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