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雷格和索菲的关系进展缓慢。
他一整个下午都在陪她。他打乒乓的时候赢了她,但打台球时输给了她。他们在音乐上品位相同——比起以贝斯和鼓为主音的乐队,两人都更喜欢以吉他为主音的。他们也都爱读恐怖小说,虽然她挚爱史蒂芬·金而他则更偏爱安妮·赖斯。他向她倾诉他父母的婚姻,在他的口中,他们虽然常常经历狂风骤雨但始终热情不减,而她则告诉他奈德和珍妮弗离婚的情况,当事双方都十分苦大仇深。
但她对他却没有任何表示。她不曾状似无意地碰到他的肩膀,不曾在他对她说话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庞,也不曾提起例如约会或亲吻这样浪漫的话题。相反,她大谈特谈那个他被拒之门外的世界,那个世界里充斥着夜店——她才十四岁,究竟是怎么进去的?——嗑药的朋友和骑着摩托车的男友。
晚餐时间越来越近了,他开始感到一切都没有指望了。他不想花五天时间来做她的小跟班,最后却只捞到一个吻。他本来是想在第一天就赢得她的欢心,然后再利用剩下的假期来深入了解她的。但显然,她的时间表可不是这么安排的。他需要找到一条通往她芳心的捷径。
她似乎并不把他看作是一个可以发展罗曼史的对象。她总是在提起那些年长的人,似乎正暗示着他不过是个小孩,即使他其实比索菲还要大上一岁零七个月。他必须找个方法来证明他其实就像她一样成熟而世故。
索菲将不会是他亲吻的第一个姑娘。他和他同校十年级的卡罗琳·斯特拉顿约会过六周,虽然她很漂亮,他还是觉得那段关系很无聊。琳蒂·赖利则比前一位要有意思多了,她哥哥是和他一起踢球的朋友,她身材丰满,还允许他做了一些从前没做过的事,但接着她就移情别恋上了格拉斯哥市一支摇滚乐队的键盘手。除了这二人,他也有一两次亲过其他姑娘。
但这次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自从在他妈妈的生日派对上见过索菲以后,他每天都在想她,整整想了四个月。他下载了一张他爸爸在派对上拍的照片,上面克雷格正比着手势,索菲则正在大笑。他把这张照片用作了他的电脑屏保。他仍然还会注意其他姑娘,但他总是会拿她们和索菲比较,觉得相比之下这个太苍白了,那个太胖了,还有一个则长得太过普通,而且她们所有人都太因循守旧。他不在意她很难搞——他早就习惯难搞的女人了,他妈妈就是一个。索菲的身上就是有什么东西,像箭一样射中了他的心脏。
下午六点了,他瘫在谷仓的沙发上,觉得他今天已经看够了MTV电视台。“想去那边的主屋里吗?”他问她。
“去干吗?”
“大家都坐在厨房的餐桌旁边呢。”
“所以?”
所以,克雷格想,那肯定很棒。厨房里十分温暖,你能闻到晚餐的香味,我爸爸会讲些好笑的故事,米兰达阿姨会在倒酒,一切都非常温馨。但他知道这么说是不能取悦索菲的,所以他说道:“那里可能会有喝的。”
她站了起来:“太好了,我想来杯鸡尾酒。”
继续做梦吧,克雷格想。外公是不可能给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倒酒的。如果他们在喝香槟,她倒有可能可以来上半杯。但是克雷格没有打碎她的幻想。他们穿上外套走了出去。
天已经全黑了,但四周房子里的灯光透过墙上的窗户洒进院子,把庭院照得灯火通明。半空中飞舞着鹅毛大雪,脚下的路又湿又滑。他们穿过院子,向主屋的后门走去。就在他们进屋时,克雷格环视了一眼屋外的各个角落,发现外公的法拉利仍然停在屋前,车后部流线型的气流偏导器上,积雪已有两英寸厚。卢克肯定太忙了,还没抽出时间把车停好。
克雷格说:“上次我来这儿的时候,外公让我帮他把车停进了车库里。”
“你不会开车。”索菲怀疑地说。
“我只是没有驾照,但这不代表我就不会开车。”他夸大了事实。他确实开过两次他爸爸的那辆奔驰旅行轿车,一次是在沙滩上,一次是在一条废弃的机场跑道上,但是他从没真的开车上过路。
“好吧,那你现在去停吧。”索菲说。
克雷格知道他应该先征得同意。但是如果他这么说,索菲就会觉得他是想反悔。不管怎样,要是外公不同意,克雷格就会失去向索菲证明自己的机会。所以他说:“那好吧。”
车门没锁,车钥匙也还插在点火器上。
索菲靠在主屋靠近后门的墙上,抱着双臂,她的姿势仿佛在说:“好吧,让我见识见识吧。”克雷格不准备就这么放过她。“你干吗不和我一起去?”他说,“你害怕了?”
他们两个人都坐进了车里。
进到里面并不容易。座位非常矮,几乎和门槛在同一个水平面上了,克雷格不得不先伸进去一条腿,然后再用背部抵住扁平的座位扶手,把身体滑进去。他关上了车门。
变速杆设计得十分实用主义,只由一根直立的铝质长杆和一个固定在其顶端的圆球构成。克雷格检查了一下,变速杆位于中间位置上,于是他拧了一下点火器上的钥匙。汽车发出的咆哮声大得就像一架波音747飞机的轰鸣。
克雷格暗暗期盼着汽车发出的声音能把卢克从房子引出来,边跑边举起双手以示反对。然而,法拉利是停在前门的,家人们全都聚在厨房里,而厨房位于可以俯瞰庭院的房子后部。汽车的咆哮声未能穿透这座古老的农场里厚厚的石墙。
汽车巨大的引擎懒洋洋地开始运转,整辆车都在震动,二人仿佛置身于地震之中。震颤随着黑色的皮座椅爬上克雷格的身体。“太酷了!”索菲兴奋地说。
克雷格打开了车灯。两束装满了雪花的圆锥形灯光从车的前部射出去,一直照到花园的另一边。他把手放到了变速杆的圆球上,脚踩到了离合器的踏板,然后转头望向车后。车道笔直地延伸至车库,一直到悬崖顶上才变成一条曲线。
“快点啊,”索菲说,“快开。”
克雷格装出一副随意的样子以掩饰他的勉强。“放松点。”他说。他放开了手刹。“旅途愉快。”他踩下了离合器踏板,把法拉利的变速杆推到倒车挡。他尽可能轻地碰了一下油门。引擎发出一声恶意的嘶吼。他一毫米一毫米地放开离合器。汽车开始缓缓往后倒退。
他轻轻地扶着方向盘,不让它往任何一方移动,汽车以直线行驶着。他完全放开了离合器,又碰了碰油门踏板。汽车突然往后冲过了车库。索菲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克雷格把脚从油门上移到刹车上。车在雪上打滑了一下,但并没有离开那条直线,克雷格松了一口气。就在这喘口气的工夫里,他终于想到要踩下离合器发动机才不会熄火。
他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他刚刚控制住了这次危机。而就在他表现得镇定自若时,索菲却害怕了,这一点更是锦上添花。也许这下她可以不再表现得那么高人一等了。
车库正对着房子的右方,现在它的库门位于法拉利的左前方。基特的那辆黑色的标致小轿车正停在离他们最远的那个车库前。克雷格在法拉利的仪表盘下面发现了一个遥控器,他按了一下,三扇车库门中最远的那扇缓缓打开。
车库前的水泥地面上覆盖着一层光滑的白雪。邻近的角落里长着一丛灌木,遮檐板的另一边则站着一棵大树。克雷格只需要避开这些东西,把车停进库里就行了。
他现在更有自信一点了,他把变速杆推到一挡,轻踩油门,放松离合器。汽车向前开去。他转动了一下方向盘,低速行驶时的方向盘没有动力辅助,十分沉重。汽车听话地向左转。他又向下踩了一毫米的油门,汽车开始加速,车速刚好能让他们感到兴奋起来。他向右打方向,想开进打开的门里,但他的车速太快了。他踩下了刹车。
他的失误正在于此。
汽车正在雪地上前轮向右快速行驶着。他一踩刹车,后轮便失去了牵引力。汽车不再向右朝着打开的库门行驶,相反,它在雪上向侧面滑去。克雷格虽然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但对此毫无办法。他继续向右猛打方向盘,但这只让车打滑得更厉害,汽车不为所动地在湿滑的路面上漂移,就像一条狂风中的小船。克雷格同时踩下刹车和离合器,但情况还是没有任何改变。
车库滑到了挡风玻璃的右侧。克雷格以为他就要撞上基特的那辆标致车了,但法拉利险险地错过了它,中间只差了几英寸的距离,克雷格长松了一口气。没有了动力,车渐渐慢了下来。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能成功脱险了。但就在车完全停下来之前,它的左翼碰到了那棵大树。
“太棒了!”索菲说。
“不,这他妈一点也不棒。”克雷格把变速杆推到空挡上,松开离合器,然后冲下了车。他走到车的前面。虽然他感受到的震动并不大,但借着车库墙上的灯光,他看到汽车那亮闪闪的蓝色车翼上凹下去很大一块,十分明显,他感到很沮丧。“他妈的。”他不快地说。
索菲下了车过来看了一眼。“这坑不是特别大。”她说。
“别说废话。”坑有多大不是问题的重点。重点是车身受损了,而他要为此负责。他感到胃里一阵恶心。真是给了外公一份圣诞节大礼。
“他们可能不会注意到。”索菲说。
“他们当然会该死地注意到,”他愤怒地说,“外公只要看到这辆车,立马就会发现。”
“好吧,可能也得过段时间。他不太可能会在这种天气里出去。”
“这有什么区别吗?”克雷格不耐烦地说,他知道他听上去十分暴躁,但他现在真的不怎么在乎,“我得去承认错误。”
“最好等你走了以后再去惹这种麻烦。”
“我没看出——”他顿了顿。他看出来了。如果他现在去坦白,那圣诞节就全毁了。照玛塔妈妈的说法就是,家里将会变成一个妓院,她这句话的意思是大家都将大吵大闹。但要是他什么都不说,晚一点再承认错误,也许大家也不会那么大惊小怪了。不管怎样,一想到可以推迟几天再被发现,克雷格就十分心动。
“我得把它停进车库里。”他边想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把凹进去那边冲着墙,”索菲建议道,“这样过路的人就不会注意到了。”
索菲说得确实有道理,克雷格想。车库里还停着另外两辆车:一辆庞大的丰田兰德酷路泽亚马孙四轮驱动越野车,外公碰到像今天这样的坏天气时就会开这辆车;还有一辆卢克的老福特蒙迪欧,他和洛莉就开着这辆车往返于这里和他们一英里外的小屋之间。卢克今晚肯定会到车库里来开车回家。要是天气继续恶化,他说不定会借走那辆庞大的兰德酷路泽,把他的福特留在这里。无论如何,他都会进到车库里。但如果这辆法拉利紧靠着墙停放的话,他就看不到凹陷处了。
引擎还在运转着。克雷格坐到驾驶座上。他把变速杆推到一挡,缓慢地向前开。索菲跑到车库里,站到了车灯前。汽车进入车库时,她伸出手示意克雷格车和墙之间的距离。
他第一次尝试时,汽车距墙还有十八英寸远,这还不够,他不得不又试了一次。他焦虑地盯着后视镜,但四周并没有人影。他由衷地感激这恶劣的天气,因为它把所有人都困在了温暖的室内。
他在第三次尝试中努力把车停到了距离墙壁四五英寸远的地方。他走下车看了一眼。无论从哪个角度都不可能有人能看到那个坑。
他关上了车门,然后和索菲一起朝厨房走去。克雷格既烦恼又内疚,但索菲兴致勃勃。“那真是太棒了。”她说。
克雷格意识到自己终于让她刮目相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