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当我走近熟悉的房屋前,一个情况使我大吃一惊:房屋所有的窗户都敞开着,门也开着,一些纸片散乱在门槛前;一个女仆拿着扫帚出现在门口。
我走到她跟前……
“走了!”我还没有开口问她哈金在家吗,她就迸出了这么一句。
“走了?”我重复说,“怎么走了?到哪儿去了?”
“今天早上走的,六点钟,没说到哪儿去。等等,您大概是恩先生吧?”
“我是恩先生。”
“女主人那里有给您的一封信。”女仆上楼去了,拿了一封信回来,“这就是,先生,您拿去吧。”
“可这不可能……怎么会是这样呢?……”我说。
女仆呆呆地看了看我,就开始打扫了。
我打开信。是哈金写给我的,阿霞一个字也没写。他一开头就请求我不要因为他们突然离开而生他的气,他相信,我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会赞同他的决定的。他想不出别的办法来摆脱这可能会变得困难和危险的处境。“昨天晚上,”他写道,“当我们两人默默地等待阿霞的时候,我就完全相信这次分别是必要的。有一种预兆,我是尊重的。我明白,您不可能娶阿霞。她全对我说了。为了她的平静,我应该对她一再地、坚决地要求让步。”在信的末尾,他对我们的结识这么快就中断表示遗憾,他祝愿我幸福,友好地握我的手,恳求我不要设法去寻找他们。
“什么样的预兆?”我叫了起来,似乎他能听见我的话似的,“这纯粹是胡说八道!谁给的权利把她从我身边夺走……”我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女仆开始大声叫唤房东太太,她的惊恐使我清醒过来。一个念头在我心中燃起:要找到他们,无论如何要找到。承受这个打击,容忍这种结局是不可能的。我从房东太太那里了解到,他们早晨六点钟上的轮船,往莱茵河下游去了。我到轮船办事处去:那里的人告诉我,他们买的是到科隆的票。我往家走,准备立即收拾行装,乘船去追他们。我不得不经过路易斯太太的家……突然我听见有人在叫我。我抬起头,看见市长遗孀就在昨天我和阿霞会面的那个房间的窗口。她用她那种令人厌恶的微笑招呼我。我正转身要走,但是她在身后叫我,说她那里有给我的东西。这些话使我停住了,我走进她的家。当我重又看见了这个房间,应当怎样来表达我的感情呢?
“说真的,”老太太说,一边给我看一张小纸条,“我本来只有在您自己来找我的时候,才应该把这个给您。可您是这么好的一个年轻人,拿去吧。”
我接过纸条。
在很小的一小片纸上用铅笔匆匆写着下面的文字:
别了,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我离开不是出于骄傲——不,我没有别的办法。昨天,当我在您面前哭泣时,您如果对我说一个字——我就会留下来了。您没有说这个字。看来,还是这样比较好……永别了!
一个字……啊,我这个疯子,这个字……我昨天含着眼泪不知重复了多少次,我对着风白白地说了多少遍,我在空旷无人的田野里反复地说……但我就是没有对她说出这个字,我没有对她说,我爱她……可我那时候也还说不出这个字。当我和她在那个决定命运的房间里见面的时候,我心里还没有明确地意识到我的爱情,甚至在我和她哥哥在那种茫然的、令人难堪的沉默里待着的时候,这个意识也还没有觉醒……这个意识以不可抑制的力量爆发出来只是在过后的一会儿,当我为可能要发生不幸而惊恐,我开始寻找和呼唤她的时候……但为时已晚。“可这是不可能的!”别人会对我说;我不知道这可能不可能——我只知道这是真的。如果阿霞身上哪怕有一丝卖弄风情的影子,如果她的地位不是名不副实的,她就不会离开,她承受不了任何一个别的少女可能承受的事情:我没有懂得这一点。在我最后一次和哈金在暗黑的窗户前见面时,我的丧门星把我的表白堵在了我的嘴里,这样,我还能抓住的最后一条线也从我的手中滑掉了。
就在那天,我拿着收拾好的箱子回到勒城,并乘船去科隆。我记得,轮船已经离岸了,我心里默默地在向这些街道,向所有的这些地方告别,我已经永远也不会忘记它们——这时候我看见了汉卿。她坐在岸边的长凳上。她的脸是苍白的,但不忧郁。一个年轻漂亮的小伙子站在她旁边,一面笑着在给她讲述什么。而在莱茵河的另一边,我的圣母小雕像依然是那样忧伤地透过老白蜡树苍翠的叶子向外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