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阴雨的日子,一早晨雨就下个不停。病人都拿着伞,聚集在游廊里。
吉娣、她的母亲和那个得意扬扬地穿着在法兰克福买的现成西式礼服的莫斯科上校,三人在一起散步。他们靠着游廊的一边走,竭力避开在另一边走着的尼古拉·列文。华仑加穿一件深色连衫裙,头戴帽边翻下的黑帽子,领着一个瞎眼的法国女人,从游廊一头走到另一头。她每次遇见吉娣,总要和她交换友好的目光。
“妈妈,我可以去同她聊聊吗?”吉娣说。她注视着这位不熟悉的朋友,发现她往温泉浴场上走去,认为她们可以在那儿相见。
“啊,既然你那么想认识她,那就让我先去了解一下,让我先去一下。”母亲回答。“你看出她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吗?她准是个专门陪伴病人的。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去同施塔尔夫人认识一下。我认识她的嫂子。”公爵夫人傲然地昂起头,又说了一句。
吉娣知道,公爵夫人因为施塔尔夫人避不同她认识而生气。吉娣就没有坚持要这样做。
“她这人真好,真可爱!”她望着华仑加说,华仑加正在把一只杯子递给法国女人。“您瞧,她多么朴素,多么亲切。”
“我觉得你的偏爱实在可笑。”公爵夫人说。“不,我们还是回去吧。”她发现尼古拉·列文同他的女人和德国医生迎面走来,尼古拉·列文仍旧怒气冲冲地同医生大声谈着些什么,又说了一句。
她们刚转身往回走,就听见他们已经不是在大声说话,而是在叫嚷了。尼古拉·列文停住脚步,对医生大叫大嚷。医生也冒火了。人群把他们围住。公爵夫人同吉娣连忙避开,那上校却挤到人群中去探听出了什么事。
几分钟以后,上校又赶上了她们。
“那边出了什么事?”公爵夫人问。
“真是丢脸哪!”上校回答。“在国外遇见俄国人真是倒霉。那位高个子先生同医生吵嘴,对医生说了许多粗话,责备他看病看得不对,还挥动手杖。真是丢脸!”
“吓,真叫人受不了!”公爵夫人说。“那么结果怎么样呢?”
“亏得那个……那个戴蘑菇帽子的女人出来调解。大概是个俄国女人吧。”上校说。
“是华仑加小姐吧?”吉娣快乐地问。
“是的,是的,是她第一个出来调解。她挽住那位先生的手臂,把他领开了。”
“啊,妈妈,”吉娣对母亲说,“瞧您还不理解为什么我赞赏她呢。”
从第二天起,吉娣留心观察这位不熟识的朋友,发现她对待尼古拉·列文和他的女人的态度,已同对待她的其他被保护人一样了。她主动去接近他们,同他们交谈,替那个不懂任何外语的女人当翻译。
吉娣更加执意要求母亲让她同华仑加认识。公爵夫人虽然很不愿意同那个傲气十足的施塔尔夫人认识,但她还是迈出第一步,打听到华仑加的情况,知道她的底细,得出结论是,同她认识尽管没有什么好处,但也没有什么害处;她就亲自去找华仑加,同她认识。
公爵夫人挑选女儿到温泉口去、华仑加站在面包店旁边的机会,走到她面前。
“对不起,请允许我同您认识认识。”她带着庄重的微笑说。“我的女儿爱上您了。”她说。“您也许不认识我吧!我是……”
“我们大家彼此都有这样的感情,公爵夫人。”华仑加连忙回答。
“您昨天对我们那位可怜的同胞做了好事啦!”公爵夫人说。
华仑加脸红了。
“我不记得了,我好像没有做过什么事。”她说。
“怎么没有?您使那个列文避免了一场不愉快的争吵。”
“哦,那是他的女伴叫我去的。我竭力劝他安静。他病得很厉害,对医生意见很大。这种病人我可照顾惯了。”
“是的,我听说您同施塔尔夫人,大概是您的姑妈吧,在孟通 一起住过。我认识她的嫂子。”
“不,她不是我的姑妈。我叫她妈妈,但我不是她的亲戚。我是她抚养的。”华仑加涨红了脸回答。
她的回答是那么朴实,她脸上诚恳而开朗的神情是那么可爱,使得公爵夫人懂得了为什么吉娣会那样喜欢这个华仑加。
“那么,那个列文怎样了?”公爵夫人问道。
“他要走了。”华仑加回答。
这当儿,吉娣从温泉口回来,看见母亲已经同那位不熟识的朋友认识了,脸上不禁现出高兴的神色。
“嘿,吉娣,你那么想认识这位小姐……”
“华仑加。”华仑加笑眯眯地说。“大家都这样叫我。”
吉娣高兴得飞红了脸,好一阵默默地握住这位新朋友的手。华仑加没有回答她的紧握,却一动不动地把自己的手放在她的手里。华仑加小姐的手虽然没有回答她的紧握,但她的脸上现出宁静、快乐而略带忧郁的微笑,露出一排好看的大牙齿。
“我也早就有这个愿望了。”她说。
“可您是那么忙……”
“嗳,不,我一点儿也不忙。”华仑加回答,但就在这时候她不得不把两个新朋友丢下,因为有两个俄国小女孩——病人的女儿,向她跑来。
“华仑加,妈妈叫你!”她们嚷道。
华仑加就跟着她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