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
春天的景海医科大学格外美丽,校园里姹紫嫣红,春风徐来,花海波涛微漾,花香扑鼻。而鲜花虽美,却比不过年轻学子们的朝气蓬勃。他们的容颜未经精心修饰,衣裳也不新潮,甚至有些敝旧,可他们的眼神清澈干净,笑容温暖纯真,全身上下散发出无限的青春活力。年轻真好。
日已偏西。萧山盟和锦书在景海医科大学的校园里逛了大半天,要回去了。锦书陪他走到公交车站,仍依依不舍。萧山盟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和锦书说一件事,现在终于下定决心:“下周六我妈要在庆宾楼办酒席,正式收章百合做干女儿。一共请了十几个人,都是家里的亲戚朋友,百合的父母也会来。我妈希望你能出席。”
锦书愕然:“不是几个月前就已经认下这门干亲了吗?当时已经摆过酒了。”
萧山盟挺尴尬,硬着头皮说:“上次酒席的规模小,而且百合的父母没来,我妈说不够正规。其实这次摆酒的主要目的是和她父母见个面,以后两家就当亲戚走动。”
锦书想了想,说:“这是你家的大事,李阿姨又请我去,不到场怎么也说不过去。按计划下周六有学生会的活动,不过我不是重要角色,就推了它,喝你家的喜酒去。”
萧山盟原来心里惴惴不安,怕锦书使性子不肯去,又担心她勉强去了,到时候感觉不自在,场面尴尬。没想到锦书十分大度,稍显惊讶后就恢复常态,一口答应下来,而且语气平和,没有丝毫勉强,似乎并不觉得那是一个让她难堪的局面。萧山盟暗暗舒口气,甚至有些感激,想自己有这样明事理的女朋友,几乎从没跟他使过小性子,是他的福气。
车来了,他轻轻抱一抱她,力量很轻,爱很重。
锦书目送公交车融汇在城市的车流中。
周六下午。锦书穿一条白底碎花的裙子,裙摆很长,垂到小腿上,外面罩一件齐腰的牛仔夹克,乌黑柔顺的长发披到肩头,青春恣意飞扬。她仿佛是春天的一部分,和春风春雨春华春意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这是锦书最喜欢的一套搭配。她的零花钱不多,不够她买许多漂亮衣服。可她又爱美,每当换季时,就给自己添一件新衣服的“配额”。衣服的颜色、款式和搭配效果,都先在脑海里勾画好,然后按“图”索骥,去批发市场淘货,每次都满意而归。所以她在买衣服上从不花冤枉钱,搭配出来的效果却往往让人眼前一亮,美人衣服,相得益彰。
到了庆宾楼,萧山盟正在门口等她,牵着她的手走进二楼的一间包房。有十来个人已经到了,围着硕大的圆桌团团坐着。萧逸和李曼面对门口坐在主人位上,见她走进来,都热情地招呼:
“锦书,大老远地跑过来,看你头上都见汗了,快坐下歇歇。”
锦书见人都到齐了,有点窘,说:“周六,车不好等,在车站傻站了半个多小时。”
萧逸忙说:“不碍事,反正大家聚在一起就是说说话,都是家里人,早点晚点都不碍事。”
章百合拉开她身边的一张椅子,亲热地扯着锦书的胳膊坐下来,略带夸张地尖起嗓子说:“你今天真漂亮。”锦书才注意到百合精心打扮过,眉毛画得又细又弯,嘴唇涂得油汪汪的,一头长卷发妩媚动人,身上穿一件黑色真丝长裙,材质极好,勾勒出她玲珑的身体曲线,香肩微露,玉臂轻摇,行动中透着万种风情。锦书笑着搂一搂她的肩头:“你才漂亮呢,认识这么多年,你就数今天最漂亮了。”两人亲热的样子,看不出有一丁点心结。
萧山盟默默地坐到锦书身边,对她和百合佩服不已。他想这两个女人都具备政治家的素质,尽管心里不喜欢对方,表面上却看不出来。如果把他和她俩任何一人互换角色,都做不到这么轻松自如。
李曼给锦书一一介绍在座的诸位,戴金丝眼镜、四方脸的男子是百合的父亲章涤非,他身材并不雄伟,但胸膛挺得笔直,下巴微微扬起,说话声音响亮,很有威严的样子。百合的母亲沈皎皎,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插着一根桃木发簪,穿一件深绿色印花旗袍,露出洁白细长的脖颈,说话悄声细语,很有东洋淑女的风范。
还有几位是李曼的表亲和她的同事许文纨。许和李曼差不多年纪,同年进入市残联工作,友谊保持了二十几年,感情胜似亲姐妹。她尤其喜欢萧山盟,常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要把独生女儿嫁给他,和李曼结亲家,两家亲上加亲。不过李曼不大待见她的女儿,嫌她长相憨,说话木讷,每当许文纨提起这个话题,她要么装作没听见,要么顾左右而言他,许文纨就有些没趣了。
萧山盟和锦书好上以后,许文纨张罗几次,说要见见锦书。萧山盟知道她的性格,是个搅乱一池春水的人物,怕她背地里胡乱议论,就找借口搪塞过去。所以今天是她第一次见到锦书。
许文纨从锦书进门,就盯着她上下打量,觉得她体格不如自己女儿壮实,脸盘没她女儿大,耳垂不够厚实,看着不像会享福的人,就暗暗替自己女儿抱不平,也惋惜萧山盟“好汉无好妻”。当李曼介绍到她时,她面无表情地在座位上拧拧屁股,算是跟锦书打过招呼。
酒席的主角是李曼和百合,话题自然围着她俩打转,每个人都拣动听的恭维话来说。恭维话这东西,是人际关系的催化剂,说者未必真心诚意,听者却当成实话,全盘笑纳。会说恭维话的人,必须具备两个必要条件:一是脸皮厚,不管多么言不由衷,多么肉麻,必须一脸真诚,说出话来如行云流水,不可有少许停顿和迟疑;二是想象力丰富,遣词造句必须不落俗套,别出机杼,才能达到恭维的效果,让听者加倍受用。所幸在座的不乏说恭维话的达人,而且熟悉李曼和百合的性情,话都说在点子上,哄得两个人眉开眼笑,酒桌上的气氛很快到达高潮。
萧山盟听着这些毫无实际内容的场面话,不耐烦起来,低头捂嘴,打了个哈欠。他对这门干亲没有多少感情,不赞成也不反对。他甚至觉得,百合未必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对李曼莫名其妙地亲近,有母女之间的奇妙感觉,是命里注定的缘分。他怀疑百合接近李曼的真实目的是为了接近他,为继续纠缠他寻找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可是百合本人不这样说,他的猜测未免有点自鸣得意的味道,所以他尽量约束自己不往这方面深想。
众人轮番夸耀李曼和百合,热闹半晌,终于渐渐词穷,话题开始发散。萧逸性格内敛,说话不多,李曼忙着和沈皎皎嘀嘀咕咕,章涤非顺势跃升为酒席主角。他口才确实了得,由于读书多,肚子里有存货,而且长期在官媒工作,又是要角,见多识广,了解许多常人闻所未闻的内幕,经他加工糅合,说出来格外妙趣横生,大家的注意力渐渐被他吸引过去。许文纨手撑下颌,专注地听他演讲,忽而啧啧称奇,忽而欢喜赞叹,忽而做茅塞顿开状,时间一长,看章涤非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偶尔一颦一笑,眼波流动,竟然如少女般不胜娇羞。
沈皎皎守着这样一个丈夫,既有权势地位和口才学问,又喜欢在人前卖弄,平日里不免为他操碎了心,数不清为他挡过多少桃花劫,早练就一双火眼金睛。这时冷眼一搭,就知道许文纨春心萌动,到了她必须出手的时候,要敲山震虎,把她的非分之想扼杀在萌芽状态。
她提高声音,给李曼讲了一件奇事:“昨天晚上住在酒店,夜里十点多的时候,听见外面有人吵闹,我扒着窗户往外看,见几个年轻男人在酒店门口站成一横排,都穿着黑衣黑裤,打一条几米长的横幅。我心说这不会是黑社会闹事吧,再看横幅上写着一个女人的名字,说她是狐狸精,勾人老公,不要脸。”她虽然面对李曼说话,但声音很大,一桌人都能听见。许文纨对男女情事最有兴趣,每有八卦,一定要凑上去。说人是非,论人短长,是人生一大快事。沈皎皎讲的这件事正合她胃口,立刻把她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只有章涤非黑了脸,紧闭嘴巴,高谈阔论戛然而止,就像电台里的解说员正讲得兴致盎然,却忽然被断电,中止得突兀。沈皎皎编造的这个故事他已经听了不下十次,每当她感觉到来自其他女人的威胁,就会祭出这个故事做武器。故事的发生时间都在昨天晚上,以保证其时效性;消息来源都是她亲眼所见,以保证其真实性;故事不过分渲染,简洁明了,以保证其震撼性。中国人饮食习惯有地域差别,说话有多种方言,长相有南北之分,但对捉奸话题的浓厚兴趣却是共性,所以沈皎皎每次讲述这个故事,在场的听众不分年龄、性别、贫富和社会地位,积极性立刻被调动起来,群情激愤,痛斥狐狸精害人不浅。
她面向李曼说话,李曼只好像说相声似的给她捧哏:“后来呢?见到那女的没有?”
沈皎皎说:“后来警察来了,猜想是酒店报的警,把闹事的几个人都赶走了。被骂狐狸精的那女人始终没露面,不过认识她的人都知道了这事,她的名声算是毁了。”
一直竖起耳朵在听的许文纨解气地说:“该,谁让她勾引别人老公,这种下贱女人、破鞋,就该拆穿她的画皮,让大家看看她的真面目。”她一边说一边挥舞拳头,看样子恨不得冲上去,翻出那只破鞋,撕个稀巴烂。
沈皎皎讲这个故事的目的是震慑许文纨,却惊奇地发现她是最义愤填膺的一位。看来偷情这种事,往往是手指别人而不自知,自己想得,别人想不得,自己想是情难自禁,别人想是淫秽下贱。虽然还未点醒许文纨,但沈皎皎已经在她和章涤非耳边各敲了一记警钟,她大人大量,不再追剿。
章涤非被她破坏了发表演说的兴致,索性闷头喝酒,许文纨意犹未尽,给他提了几个话头,他都不接。许文纨无趣,注意力转移到章百合身上,见她像蝴蝶似的满场飞,笑颜如花,才又想起今天的主题,没头没脑地说:“真是虎父无犬女,章主编的口才好,女儿社交能力也强。”又顺便替她自己女儿出口气,把话题引到锦书身上,“是叫云锦书吧?阿姨为你好,在座的没外人,关起门来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这方面你可要向百合多学习,你看百合这会儿工夫说了多少话,敬了多少酒,多会来事。你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阿姨不和你见外,有啥说啥,你这样呆板,以后参加工作,可没啥好处。”云锦书被她批评得红了脸,但对方是长辈,又是李曼的好朋友,她的伶牙俐齿无法施展,何况她今天处境尴尬,确实没怎么说话,只好傻笑点头,表示虚心接受。
萧逸护着儿子的女朋友:“锦书今天不是主角,表现有些低调。说起口才,锦书可不差,她还是咱们市里大学生医疗援助队的队长,组织能力强,又热心社会服务,要我说,今天在座的几个年轻人都是后起之秀。”萧山盟心里暗暗感谢父亲,替锦书找回一点面子。他平常对别人的议论并不怎么在意,但现在许文纨针对的是锦书,又把她和百合比较,让他不太能接受。而萧逸当众替锦书说话,就间接表明了他的立场,萧家对这个未来的儿媳妇是欣赏、肯定、接受的,无关人最好闭上嘴巴,莫论是非。
许文纨还不服气,拐弯抹角地挤对锦书:“现在的年轻人跟我们那会儿不一样,成熟早,思想复杂得多。像盟盟和百合这么单纯的孩子很少见了,这和成长环境有很大关系。今天两个孩子的父母都在场,真是有什么样的父母,就有什么样的子女,我敢拍胸脯担保,这两个孩子将来都不会差。”她又似无意地,“锦书,你父母身体还好?是做什么工作的?”
她的这句问话有让锦书当众出丑的意思。李曼和她无话不谈,早向她抱怨过锦书对自己家庭情况含糊其辞,不够坦诚,是李曼心里的一个死结。她推己及人,猜想锦书的父母一定“拿不出手”,和萧山盟的家庭差得远,锦书有攀高枝之嫌。她当众提问,倒要看锦书怎么应对。
她说话夹枪带棒,锦书还没怎样,萧山盟却有些扛不住,脸涨得通红。许文纨直接问起锦书的父母,揣着明白装糊涂,如果任由她信口开河,不知还要说出怎样让锦书难堪的话来,萧山盟心想不必给她留颜面,索性拆穿她:“许姨你忘了?你上个月来我家,我妈和你聊天时还提到过锦书的家人,她母亲是一名医生,父亲已经去世了。锦书很爱她的父亲,每次提起来都要难过半天。哎,您可真健忘。”
锦书没说话,埋下头去,装作喝冰镇汽水掩饰。被人当众拷问伤疤,她眼圈红了。
萧山盟这几句话说重了,许文纨感受到对方反击的力度,明白有些底线不可碰触,脸色尴尬,两只手不知该怎么放,生硬地做出回忆的样子,拍一拍脑门儿:“就是,才说过没多久的话,转头就忘了,都怪我这烂记性。”
李曼替她圆场:“萧山盟说话没深没浅的,我和许姨都是奔五十的人了,容易忘事,还能和你们年轻人比吗?”
锦书想自己现在不表态不好,倒像是心里记恨似的,就替萧山盟道歉,顺势把这个话题翻过去:“闲聊天的事,谁能每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何况我父亲去世好几年了,现在提起来,不比以前那样难受了。许姨,萧山盟在我面前可没少提你,总说你们的感情比亲娘儿俩也差不多,说有机会带我去见个面,可咱们的时间总凑不到一块,今天见到了就是缘分,我敬您一杯酒,有这杯酒垫底,我以后把您放在心里,像萧山盟对您一样尊重和亲近。”
锦书把话说到这个程度,许文纨也不好再端着架子,就爽快地和她喝干杯底的红酒,大家鼓掌欢笑,化解了刚才的一场小风波。
锦书说的虽然是场面话,心底里却带着几分真诚,她由衷地想和许文纨处好关系。她是心胸开阔的人,别人冒犯她,怀着恶意挑衅,她并不太介意,也不会牢记在心。她不喜欢仇恨,常念着别人的好。她知道她不能取悦所有人,但她努力和周围人友好相处。
今晚的酒席,正式而隆重,而章百合父母的出席,也显示出章家对这份干亲的重视。章百合认下李曼这个干妈,绝不是口头上随便叫叫的,以后,她就名正言顺地成为萧家的一员。
也许,她内心并不满足于做萧家的干女儿,或者说,这个身份只是她嫁进萧家的一个铺垫而已。
锦书意识到来自章百合的威胁。她忽然感觉有些恐慌,前所未有的恐慌。她曾经无比自信,毫不怀疑萧山盟对她的感情,这感情坚如磐石、重如泰山,绝不会被外力撼动,所以尽管章百合向她公开宣战,而且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她却并不曾把她放在心上,不认为她是一个值得认真考虑的对手。可是现在,她却忽然明白,恋爱不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或者说,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还是两个家庭之间的事,她要想和萧山盟在一起,就注定绕不开李曼,绕不开章百合,甚至绕不开许文纨。有些人,未必能帮助她成事,但是要坏她的事,却足够了。
她想她也许犯了一个要命的错误。她应该及早向萧家坦白自己的家庭情况,他们有知情权和选择权。她以前一直隐瞒不说,一是坚信父亲没有犯罪,他遭受的耻辱和冤屈,不该让更多人知道,除非有一天,他的案子彻底翻过来,他恢复了清白的名声,她要大张旗鼓地昭告天下;二是她确实说不出口,她是一个传统的女孩子,这案子里有许多细节是羞耻的,她不知道怎样向别人讲述,怎样才能让听者相信父亲的无辜;三是她固执地相信,她和萧山盟只要相爱就够了,足够了,与他人无关,与家庭背景无关,与贫富无关,与世俗无关,甚至,与身体的残疾无关。
她就像许多二十岁的女孩子一样,把爱情看得比天还大,以为爱情可以战胜一切。
也许她错了。
夜幕低垂。曲终人散。
当晚百合陪她父母回酒店。章涤非还在为沈皎皎信口胡诌的“捉奸”段子生闷气,一屁股坐到沙发上,自顾自泡一杯绿茶,吸溜吸溜地喝,不理她娘俩儿。
沈皎皎知道自己草木皆兵,做得有点儿过分,但当着女儿的面,又没法跟章涤非把话说破,而且心里有个关于百合的疑团,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女儿,你跟妈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萧山盟?”
百合的脸红了:“您说什么哪?没有的事。”
章涤非也正在心里盘算这件事,有关女儿的终身幸福,他顾不上和沈皎皎生闷气,接过话头:“我先前还纳闷儿你怎么无缘无故地认个干妈,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百合被他俩说得恼羞成怒,拎起包就要出门:“你们真是不可理喻,我就喜欢他,怎么啦?我比云锦书还先认识他,他对我也有好感。我又不是因为他才认李姨当干妈的,一码是一码,被你们这么一说,倒好像我处心积虑似的。不跟你们说了,我回学校去。”
沈皎皎忙拦住她,帮她训斥章涤非:“亏你还是做报纸的,说话抓不住重点,非要东拉西扯,把不相干的事拧到一起。”又安抚女儿,“就当他放屁。这么晚了,你自己回学校去,不是让妈担心吗?就在酒店里将就一晚,咱娘俩儿说说话。”
百合本不想走,顺势把包往地上一甩,气鼓鼓地坐在床边。沈皎皎对萧山盟的印象倒不怎么好:“李曼那个儿子,模样还过得去,就是人太老实,家庭条件也一般,怕以后到社会上吃不开。学校和社会的游戏规则不一样。在学校里,只要脑子好使,肯用功读书,就显得突出,招女生喜欢。到社会上,不仅要拼家庭背景,为人还要八面玲珑,才能混得出来,成绩倒是可有可无。”又以章涤非为反例进行批判,“你看你爸,文章写得好,有个屁用。我让他多往上面跑跑,他就是不听,一股子自以为是的酸腐气。不然现在正厅级早升上去了,退休前混个副省部级也不在话下。”
章涤非被她损得脸上挂不住:“一张嘴就透着小家子气,把女儿都教得庸俗了。人生在世,贵在畅情适意。夫妻鹣鲽情深,恩爱和睦,不比蝇营狗苟地求取功名强?人品是双刃剑,社会上八面玲珑的,多半在感情上不够忠诚。我看萧山盟为人不错,性格像他父亲,是个能静下心来做学问的人。不过,”他话锋一转,疑惑地看着女儿,“像他那样的年轻人不少,而且他和云锦书的感情也很好,你怎么就看上他了呢?”
他前半截话还算顺耳,后面两句又把百合刺激得跳起来:
“什么我看上他了?明明是他对我有好感。你会说话就说,不会说就把嘴闭上。”
章涤非虽然也算个人物,但是终究弄不懂这刁钻古怪的小女人情怀,奇怪地说:“咦,刚才还说喜欢他,这会儿怎么又不承认了?”
沈皎皎知道女儿在父母面前要脸面,忙替她遮挡:“云锦书的底细我清楚,心比比干多一窍,就凭她的本事,搞定萧山盟是小菜一碟。咱女儿心眼儿实诚,从来没有过恋爱经验,不知道怎么表现自己,被云锦书占了上风。要我说,萧山盟还配不上咱家姑娘呢,要是知道百合看得起他,还不乐颠颠地自己贴上来。”
沈皎皎这话又说得过了,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百合貌似嗔怪地嚷一声“妈——”,心里却十分舒坦。
章涤非若有所思地说:“云锦书这名字听起来耳熟,是百合的高中同学?”
沈皎皎揶揄他:“她爸在楚原市大名鼎鼎,你就因为策划她爸的系列报道,还官升一级,说起来算是你的贵人。”
章涤非才想起来:“她是云长秋的女儿?”
沈皎皎不满:“百合在家里没少提云锦书,你每次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什么时候能对女儿的事上点心?”
章涤非尴尬地笑:“单记一个名字印象不深,这不是才把本人和姓名对上号。你这么一说就想起来了,云锦书的眉眼长得和他爸一模一样。”
沈皎皎不屑地说:“一个死刑犯能生出什么好女儿!李曼多半对她家的事不知情,不然能让儿子和她搅和在一起?回头我探探她的口风,听她怎么说。”
章涤非反对说:“说不定她忌讳这事,你还是不提的好。不提,大家心照不宣,便相安无事;提了,她丢面子,最后还是你不好。”
沈皎皎存着给萧山盟和云锦书捣乱的心思,即使不能把他俩拆开,也不让他们顺顺当当的,要给女儿出口气,所以对章涤非的意见一句也听不进去:“你以为我像你一样,说话没有一点儿艺术性。我不直接问她,慢慢渗透,聊着家常就把话递过去了。她丢面子,也是自找的,谁叫她对上一个臭名远扬的亲家。”
百合假装手上忙着,不掺和父母的对话。章涤非再怎样迟钝,也知道女儿心里赞成沈皎皎的提议。他想女儿到了找对象的年纪,喜欢上萧山盟,偏偏人家又有女朋友,处境有些尴尬,用点手段争取一下不算过分,何况沈皎皎说的也有道理,提醒萧家注意,也是为他们好。这样一想,他就不再表态,任由她娘俩去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