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觉得不错吧,劳拉?”
新婚三个月的雪莉急切地探问。
劳拉参观整间公寓后(两房一厨一卫),由衷称赞说:“我觉得你布置得很漂亮。”
“我们刚搬进来时好恐怖,脏得要命!我们几乎都亲自清理,天花板当然不是了。好有趣啊,你喜欢红色的浴室吗?本来应该随时有热水的,但天不从人愿。亨利觉得红色能让水变得更热,才怪呢!”
劳拉哈哈大笑。
“你们一定过得很开心。”
“我们运气好才找到这间公寓,其实这是亨利朋友的,他们把公寓让给我们,唯一奇怪的是,他们住这里时好像都没付账单,不时有送奶工人和杂货铺的人凶恶地跑来要债,不过当然这不关我们的事。我觉得欺骗商人很不道德,尤其是做小本生意的,但亨利觉得无所谓。”
“那样可能会比较难赊账。”劳拉说。
“我每周都按时付款。”雪莉表示。
“你们钱够用吗,亲爱的?花园最近收入不错,如果你们需要多个一百英镑的话。”
“你真是的,劳拉!不需要,我们好得很,留着紧急时用吧,搞不好我会生场大病。”
“瞧你的样子,哪像会发生那种事!”
雪莉朗声大笑说:“劳拉,我好快乐。”
“祝福你!”
“哈啰,亨利回来了。”
亨利开锁进入屋内,用惯有的轻松语调与劳拉打招呼。“哈啰,劳拉。”
“哈啰,亨利,我觉得公寓很漂亮。”
“亨利,新工作如何?”
“什么新工作?”劳拉问。
“是呀,他辞掉工作了,那工作沉闷极了,只能贴邮票和跑邮局。”
“我很愿意从基层做起,”亨利说,“但不想在地下室工作。”
“这份工作怎么样?”雪莉急切地重问一遍。
“我想应该蛮有前景的,”亨利说,“但不是当下。”
他对劳拉露出迷人的笑容,表示非常高兴见到她。
这次的探访非常愉快,回到贝布里后,劳拉觉得先前的担心与疑虑显得十分可笑。
◆
“亨利,我们怎么可能欠这么多钱?”雪莉挫败地说。她和亨利结婚刚满一年。
“我知道,”亨利表示同意:“我也常这么想!我们不可能欠那么多?不幸的是,”他难过地补充说,“这往往是事实。”
“可是我们怎么付得出这些钱?”
“噢,一定有办法搪一搪的。”亨利含混地说。
“幸好我有在花店工作。”
“是啊,幸好如此,希望你不觉得是被迫工作,得你喜欢才行。”
“我蛮喜欢那份工作的,若整天没事做,一定无聊了。会欠那么多钱,是因为有人乱买东西。”
亨利拿起一叠账单说:“这种事实在令人沮丧,真讨厌春季结账日[1],感觉上圣诞节还没过,就已经要报税了。”他低头看着最上面的账单,“这个做书架的家伙讨钱态度真恶劣,我好想直接把他塞进字纸篓里。”说着亨利将账单扔进垃圾桶中,然后看着下一张,“‘亲爱的先生,恕我们一再提醒您——’这才客气嘛。”
“那么你会付这笔账吗?”
亨利说:“未必,不过我会把它归到‘预备缴清’的档案里。”
雪莉大笑:“亨利,我实在服了你。我们到底该怎么做?”
“今晚先别烦恼,咱们去找个高级餐厅吃饭。”
雪莉对他扮鬼脸。
“那有帮助吗?”
“对咱们的经济情况没帮助,”亨利坦承,“不过能让我们开心。”
◆
亲爱的劳拉:
不知可否借贷我们一百英镑?我们手头有点紧。你或有所闻,我已失业两个月(其实雪莉并不知情),不过我就快找到一份优渥的工作了。这期间我们为了躲债,只敢搭仆人用的电梯出门。很抱歉贸然向你开口,但这种苦差事最好由我出面,因为雪莉可能不想这么做。
亨利敬上
◆
“我不知道你去跟劳拉借钱!”
“我没跟你说吗?”亨利懒懒地转头说。
“不,你没有。”雪莉冷冷地表示。
“好吧,亲爱的,你可别把我的头拧掉,是劳拉跟你说的吗?”
“没有,她没说,我在存款簿上看到的。”
“劳拉人真好,二话不说就借了。”
“亨利,你为什么跟她借钱?我真希望你没借,而且你应该先知会我一声。”
亨利咧嘴一笑。
“你不会准许的。”
“没错,我不准。”
“老实说,雪莉,我们情况急迫,我跟老缪丽尔借了五千英镑,我以为我的教母老伯莎至少会借一百,却被她一口回绝了,她大概得付附加税吧,我还被训了一顿。我又试过其他一、两个地方,都没结果,最后只好找上劳拉。”
雪莉凝重地看着亨利。
“我们已经结婚两年了,”她心想,“现在终于看清亨利的真貌,他永远无法久做一份正职,且花钱无度……”
亨利虽有缺点,雪莉仍觉得嫁给他非常幸福。亨利迄今已换过四份工作,找工作对他似乎不成问题,因为亨利有一大票富裕朋友,只是他总做不久,不是腻了不想干,就是被解雇。还有,亨利用钱毫无节制,又容易借到钱。亨利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借贷,他不介意跟人伸手,雪莉却非常在意。
她叹口气问:“你觉得我有可能改变你吗,亨利?”
“改变我?”亨利惊讶地问,“为什么?”
◆
“哈啰,鲍弟。”
“小雪莉!”鲍多克沉坐在破旧的大扶手椅中,对雪莉眨眼说,“我刚才可没睡着。”
“当然没有。”雪莉贴心地答道。
“很久没见你回来了,还以为你忘记我们了。”鲍多克表示。
“我从未忘记你!”
“你丈夫一起来了吗?”
“这次没有。”
“噢。”他仔细打量她,“你怎么看来如此苍白消瘦?”
“我在节食。”
“女人哪!”他轻哼说,“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雪莉突然对他发脾气说:“当然不是!”
“好啦好啦,我只是想知道而已,现在大家什么事都不跟我说,我又耳背,不像以前还能偷偷听到什么,日子真是无趣极了。”
“可怜的鲍弟。”
“医生还叫我少做点园艺——别弯腰在花圃里工作,因为血液会冲到脑部。这些白痴医生只会一天到晚唠叨!”
“真遗憾,鲍弟。”
鲍多克满心期待地说:“所以啦,你若想告诉我什么事,话绝不会传出去,我们不必告诉劳拉。”
雪莉顿了一下。
“其实我的确是来找你谈事情的。”
“我就知道。”鲍多克说。
“我想你或许能给我……一些建议。”
“我不会给建议,那样太危险了。”
雪莉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我不想跟劳拉说,她不喜欢亨利,但你喜欢他,是吗?”
“我是蛮喜欢亨利的,”鲍多克答道,“跟他聊天很愉快,而且他很乐意听老人家抱怨,我喜欢他的另外一点是,他从不担心任何事。”
雪莉笑了。
“他真的是天塌了也不怕。”
“这种人现在很少见了,每个人都忧心忡忡,闹着胃病。是的,亨利很可爱,我不像劳拉那样对他的道德观有意见。”
接着他柔声问:“亨利怎么了吗?”
“鲍弟,你觉得我卖掉自己的资产会很蠢吗?”
“你最近就是在办这件事吗?”
“是的。”
“你结婚了,资产便交还你管了,你自己的资产想怎么处置都行。”
“我知道。”
“是亨利建议你卖的吗?”
“不是……真的不是,全是我自己要的。我不希望亨利破产,我想亨利根本不在乎自己破不破产,但我在乎。你觉得我很笨吗?”
鲍多克想了一会儿。
“就某方面而言,是的,但另一方面,一点也不笨。”
“具体说说。”
“你并不富有,说不定将来会有急用,假如你想靠那位迷人的丈夫养你,请务必三思。就这一点,你很傻。”
“另一方面呢?”
“从另一个角度看,你付钱让自己心安,也算是明智之举。”他锐利地看了雪莉一眼,“还爱你先生吗?”
“爱。”
“他是个好丈夫吗?”
雪莉在房中慢慢踱步,有一两次茫然地用手指划过桌面椅背,瞅着上面的尘埃。鲍多克盯着她。
最后雪莉终于做出决定,站到壁炉边,背对鲍多克。
“不算很好。”
“怎么说?”
雪莉淡漠地表示,“他跟别的女人有染。”
“真的?”
“我不知道。”
“所以你离开了?”
“是的。”
“生气吗?”
“气坏了。”
“会回去吗?”
雪莉沉默片刻。
“是的,我会回去。”
“唉,”鲍多克说,“那是你自己的人生。”
雪莉上前亲吻鲍多克的额头,他低哼一声。
“谢谢你,鲍弟。”她说。
“甭谢了,我什么也没做。”
“我知道,”雪莉说,“那正是你最棒的地方!”
[1]春季结账日(Lady Day),指三月二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