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病船的警笛哀鸣着。
在印度洋的海面上,紧急停航后,十几只救生艇同时放了下去。
巨轮的警笛,呼唤着投海者。
白鸟在指挥室握着望远镜。
四架雷达搜索着海面。
副船长以及一、二、三等水手们都在注视着海面。轮机手们也在用望远镜观察着。
天气很好,但海上还是一浪接着一浪,并不平静。
望远镜里什么也没反映出来,雷达什么也没捕捉到,因为望远镜也好,雷达也好,都不可能透过波涛望到水底,浪峰之间的东西也很难捕捉到,比较管用的还是人的眼睛。
水手们全体出动,在甲板上搜索着海面,患者们也都打开各自房间的窗户,向海面上望着。
究竟谁跳海了,一下子还搞不清楚。
在D层的一端有一个剧场,外边是个大阳台。一个水手看见一个少女模样的人从那里跨过栏杆跳到海里去了。
听说是少女,白鸟马上想到了夕雨子,他立刻挂电话问护士,护士说夕雨子还在房间里。
他松了一口气,但心里仍旧象压了一块石头。船上从各国收容了近三十名少女,年轻轻的就跳海自杀,想起来真叫人心里难过。
石根利秋在紧急停船时走了出来。
他抓住一个水手向了问,听说是少女投海了,他的两只腿立刻发软了。
他的脑子里浮现出了一幅画。
博茨瓦纳少女依莱奈画的一幅画。
石根奔向电梯。依莱奈住在H层,在夕雨子的隔壁。
夕雨子正好在H—6—依莱奈的房间门口,她使劲地敲着门,脸上毫无血色,嘴唇抖动着。
石根把夕雨子抱到自己的房间。
开始搜查了,石根不想让夕雨子看到搜查的情况。
投海的人是不是依莱奈,还搞不清。石根分析是依莱奈。夕雨子也认为肯定是依莱奈。她伏到桌子上,抽泣起来,什么也不说。
石根五天前见了负责依莱奈的护士,向她说明了依莱奈的精神状况,并说明了她画那幅画时可能有自杀的想法等。护士回答说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依莱奈的脊髓上也是定期穿孔注射,她非常讨厌,但这毕竟不是依莱奈一个人的事情,所有的患者都讨厌。
第二天,护士告诉他说和依莱奈谈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用不着担心,并说已经向大夫汇报过了。
既然这样,石根也再没说什么,医院方面总会有办法的。
夕雨子依旧哭泣着。
——也许,不应收容这些少女们,女孩子应该在自己的双亲身边活着或死去,不应当让她们孤身一人到这种地方来。
石根这样想着,他自己又不由得摇了摇头。
癌病船是与病魔斗争的船,人们都希望这里能出现奇迹。再说,夕雨子一家住在狭小的公寓里,全家老小鼻子碰鼻子,这种情况下患了重病,让别人照顾,是更痛苦的。也许夕雨子应该到船上来,究竟怎样做才算对,石根也搞不清了。
夕雨子一个人来到船上,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好朋友,但她的好友依莱奈,给她留下一幅画而投海自杀了。
夕雨子由于抽泣而全身抖动着。
癌病船停止了搜索。
搜索了近二个小时,也没发现少女。这少女就是从博茨瓦纳来的依莱奈,十三岁。
癌病船向少女投身的大海献了花,接着船长、院长、副船长、副院长和负责依莱奈的医生都相继献了花,所有的船员们也献了花,石根拉着夕雨子排在最后。献花献了将近一个小时,最后白鸟简单讲了几句话。船内电视台录制了当时的情况。
白鸟命令开船。
他正想回自己办公室的时候,石根带着夕雨子过来了。石根把依莱奈的画给他看了,并说明了情况。
依莱奈确实是被死的阴影笼罩着,这一点从这张画上完全可以看出,但什么原因迫使她这样呢?石根也不明白。
因为依莱奈本来是个聪明活泼的少女,而且每天为了学会英语而背单词,画也画得不错,常常和夕雨子一起谈论画画,夕雨子也因此而快活了许多。
可就是这个依莱奈,留下一张充满死意的画而消失在大海里了。
总好象有点什么原因。
石根向白鸟谈了自己的看法。
他说象依莱奈那样的少女船上还有,担心会出现连锁反应。
白鸟说要借用一下那张画,他也认为那张画并不是那么简单,一定会有个原因的。
他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倒了一杯威士忌,站在窗口旁。
在这印度洋的巨浪中间,癌病船正以三十五海里的速度前进着,眼前一片海浪。
他拿起了电话,接通了电视摄影组。
他宣布要紧急广播后,便站在摄影机旁。
“我是船长白鸟铁善。”
摄影机转动着,电视上出现了追悼依莱奈的场面。
“从博茨瓦纳来的少女依莱奈投海自杀了,作为船长。我非常沉痛。依莱奈只有十三岁,但她却非常多愁善感,她的死,我作为船长是应负责任的。我向依莱奈的灵魂和各位表示歉意。”
他接着说了下去。
他没有推托,有的只是深深的哀痛。
电视上出现了依莱奈的画。
“这张画是依莱奈留给她唯一的朋友——日本少女大月夕雨子的。她六天前画了这张画,默默地交给了夕雨子,当时她两眼含着泪水。夕雨子看了画后,担心依莱奈要死去,便告诉了石根并给他看了画。石根告诉了负责护士,护士向负责医生讲了,医生又希望神经科医生来诊断。诊断结果认为对依莱奈还没有采取措施的必要,各位是志愿到癌病船上来的,可孩子们呢,毕竟在想着自己的家乡,想着自己的亲人。依莱奈的房间里挂了七、八幅博茨瓦纳的风景画。她画了一张方才各位看到的这张画之后,每天都在画自己的家乡。据夕雨子讲,过去她房间里是没有画的。”
白鸟用日语讲话,各个房间里的同声传译设备同声传译着,每个患者都能用自己国家的语言听着讲话。
“希望各位好好看看这幅画,这幅画暗示着她的死。这是湖,透明而美丽的湖,湖中间横着一只象。我不能替依莱奈来解释,但这明显的是一幅‘死的心相图’。一个十三岁的少女,得了癌症,她终于画出了自己的‘心相图’,含着眼泪交给了自己的朋友。”
白鸟停了一下。
“是什么原因促使她走到这一步,我不明白。依莱奈一直在拼命地记英语单词……我再一次祝她安息。”
电视上依旧放着依莱奈的画,画面动也不动。
电话铃响了。
是一个操着英语边哭边讲话的老年妇女的声音。
“是我不好,依莱奈用生硬的英文单词和我讲话时,我没有理她,这太伤了孩子的心,我干了件对不起孩子的事啊!……。”
老妇人的声音通过电视广播,各个房间都能听见。
船长房间里有三部电话,这会儿,三部电话铃同时响了起来。
白鸟去接了其中一个电话,摄影师忙着拍下了这一切。
是一个讲英文的青年人,他声音颤抖着——
“依莱奈向我说她头发脱光了,不好看了。我叫她走,她听不懂,反倒给我口香糖,我却把她的口香糖给扔了……”青年哭了起来。
接着是一个老人的声音——
“迫使依莱奈自杀的是我们这些人。大家都得了癌病,都上了癌病船,可我呢,看到依莱奈到高级病房来玩时却训斥了她。真是对不起她,我真想死去,死了以后去寻找依莱奈的灵魂,向她赔礼道歉。我要用一万美金买下这幅画,让依莱奈的父母用这笔钱替孩子修个坟墓,坟墓……。”
老人再也说不下去了。
夕雨子默默地看着电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