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越来越亮,狼群很快四散逃去。
秦忘机回到宋桢身旁,确认他还活着,没有被咬伤后,立即跑去周围捡来枯树枝,遮在他们周围。
直到看上去轻易不会被发现,她才钻到宋桢身旁,胆战心惊地听着远处飘来的人声,分辨着来人到底是敌是友。
“报,没有找到!”
“去那边看看!”
后者是一道苍劲的嗓音,有些耳熟,随着他们越走越近,秦忘机渐渐听出来,那是蔺汝贞。
她浑身的血液瞬间沸腾了,又从乱糟糟的枝丫里头爬出来,小跑到河岸边,对着丛林中的火把,一边挥手,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太傅!在这,我们在这——”
方才还四处漂浮的火把听见她的声音,纷纷定在了原地。
她连忙把手放到嘴边,再次大喊:“救命——”
只听见蔺汝贞一声令下,那群火把便直冲着她,飞速跳动着移过来。
眨眼功夫,东宫侍从们便来到河对岸,顺着秦忘机的手势,看到那堆乱枝后面隐匿的人影,一个个瞬间提步,淌过了河。
众人三下五除二便拨开乱枝,将宋桢抬了出来。
这时,两名侍卫抬着蔺汝贞从对岸过来,将他放下。蔺汝贞一落地,看到不省人事的宋桢,闻着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一双眼珠子立即鼓了出来。
果然如他所料,宋桢遇上了刺客。
即刻冲众侍卫:“回宫!”却听见宋桢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他凑近一听,只听他不断地重复着:“别走……”
看着他胸口缠着的女子腰带,蔺汝贞不用猜也知道宋桢此时昏迷之中,想要让她别走的人是谁。
转对秦忘机:“殿下遇刺,秦姑娘你乃人证,烦请跟老夫走一趟。”
秦忘机一时怔然。
不过说起来,父亲能够昭雪,离不开这位德高望重的老者的谋划,她知道,蔺汝贞不会对她不利。
只是,“可我一日未归,我……”
“永宁侯府,老夫自会派人前去通禀。”救宋桢要紧,蔺汝贞不得不打断了她,说完这句,又对着托着宋桢的四个侍卫,“走!”
星夜回到东宫,一进大门,蔺汝贞便让人去请府医。侍卫们将宋桢安顿到寝殿的榻上,府医已经背着药箱,在殿外请命。
蔺汝贞立即喊他入内。
府医来到榻前,看到宋桢胸口那暗红的一片,一张脸顿时皱得像一团纸。他放下药箱,去给宋桢切脉,碰上他滚烫的手腕,他的眉头瞬间锁得更紧。
蔺汝贞见他这副模样,即刻下了死令:“今夜殿下若是救不回来,老夫便取了你项上人头!”
府医立即抖如筛糠,颤声回话:“老奴一定竭尽全力!”
说着就打开药箱,一件件往外取工具。
他这边忙着给宋桢处理伤口,蔺汝贞随即又命人,秘密到宫里传话给宋瞻,禀报他太子殿下已找到,但受了重伤,恐怕九死一生。
内殿忙得如火如荼,外殿,秦忘机虽然关心宋桢此时的状况,但里面都是男的,她不好意思跟他们一起,只好默默守在外面。
整座宫殿都沉浸在压抑的气氛里。除了来来往往,匆忙又焦急的脚步声,还有里头偶尔传出的,大夫口中短促却又清楚的指令,再无旁的声音。
血水一盆一盆从里头端出来,经过秦忘机的面前,热水一盆一盆又端进了内殿。
她透过殿门,仰头看着天上,皓月当空,她从不迷信,此时却无比虔诚地,一遍遍在心中为宋桢祈祷:老天爷啊,救救他吧。
不知过了多久,里头传来咣当一声,有什么钝器被扔进了银盆。
“取出来了!”
很快又响起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一盆浓浓的血水端了出来,颜色深红,触目惊心,秦忘机立即看向了别处。
一个侍从紧随其后跑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纸包,里头显然装是的药材,从秦忘机面前经过的时候,一股浓浓的药味瞬间盖过了周围的血腥味。
侍从前脚刚走,蔺汝贞和府医后脚也走了出来。
“今夜若是殿下能醒来,便无碍,若是……”府医额角冒着汗,看着蔺汝贞森寒的眼,把后半句咽回了肚子里。
汤药很快送了进来。
内殿,宋桢牙关紧咬躺在榻上,汤药无论如何都喂不进去,惊云只好把汤匙放回药碗。
“用嘴喂。”蔺汝贞沉声朝他吩咐。
惊云惊恐,看着手里药碗,迟迟不敢下嘴。若是殿下醒来知道,他还要不要命了?
事态紧急,他竟还在这磨蹭,蔺汝贞不禁怒了:“还愣着作甚?”
就在这时,派去宫里禀报的侍从回来了,带来一道上谕:太子无状,擅离职守,禁足东宫!
蔺汝贞屏退侍从,可怜地望着榻上沉睡的青年,长长叹了口气。寻常百姓家的孩儿,若是生死未卜躺在榻上,做父母的早就急得团团转。
“让我来吧。”
一道轻柔的女声响起,是秦忘机走进了内殿。
蔺汝贞和惊云短暂地一怔,都觉得没有更好的选择,便不再多说什么,迅速退了出去。
秦忘机走过去,在榻沿上坐下,看着宋桢。昔日那张英姿勃发的脸,此刻毫无颜色,英挺的鼻梁投下阴影,遮住了里头那半张脸,更显憔悴。
她的心像是被人掐了一下,酸着鼻子伸手帮他掖了掖被角,在心里发问。
你身上,流的分明也是帝王家的血,而我又是一块捂不热的石头,你为何要替我挡这一箭?若不是你死死抓着我不肯放手,今日又怎会遭此劫难?
仿佛与她心有灵犀,宋桢的眉心微微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宁静。
汤药已经放了很久,她暂且压下心酸,端过药碗,含了一口在嘴里,俯身靠近了宋桢惨白的薄唇。
她在里头给宋桢渡药,外面星临带着秦浩然已经抵达了东宫。
蔺汝贞派星临到永宁侯府通禀,秦廉夫妇得知女儿下落,悬了一天的心总算落下。听闻她无端卷入了太子刺杀的案件,需要在东宫留待审问,秦廉便让秦浩然跟着星临,给她送来两身衣物,顺便亲自看看她的状况。
“太傅,家妹现在何处?”见礼过后,秦浩然开门见山问道。
惊云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视线忍不住飘向了内殿,但蔺汝贞却稳如泰山,道:“令妹一切安好,已经歇下了。”
秦忘机在内殿,一口药方给宋桢渡下去,便听见殿外响起秦浩然的声音。她喜不自胜,正要起身出去与兄长相见,却被宋桢咬住了唇。
她哼了声,不敢再乱动半分。
这空当,她才意识到,若是就这样从太子寝殿走出去,兄长会作何感想?
便打消了念头,伸手轻抚宋桢的发。大约感受到了她的抚慰,宋桢渐渐松开了她。
一碗药喂完,来到外殿,兄长早已走了。
蔺汝贞一个眼神递来,星临便将秦浩然带来的包袱递给了她。
“有劳秦姑娘了。星临,带秦姑娘去偏殿歇息。”
目送他们出门后,蔺汝贞便回到内殿,像一个父亲那样,守在宋桢榻前。
接近五更时分,宋桢终于苏醒。他挣扎着撑起半边身子,焦急地四下扫视一圈,不见秦忘机的人影,立即问蔺汝贞:“她人在何处?”
蔺汝贞差点没晕过去,都已经被禁足了,不想想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危机,却只想着儿女情长。不过徒儿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他便没表现出往日的严厉,温言道:“在偏殿。一切安好。”
宋桢这才安下心,倒回榻上。
伤处钝痛传来,他顾不上疼痛,再度支起身,拨开衣领,看着胸口层层雪白的纱布,又急声问:“腰带去了何处?”
蔺汝贞满脸疑惑。
这时一名侍从正好端着热水进来,准备给宋桢擦洗,听见他问起腰带,猜到是昨夜被自己扔掉的那根女用腰带,心头一凛,磕磕巴巴回道:
“回殿下,那腰带上满是血污,已经弃了。”
宋桢立即捂着伤口,朝他怒喝:“找回来!濯洗!熏香!”
“殿下,急火伤身,你这般,若是再有什么闪失,岂不枉费秦姑娘一片苦心?”蔺汝贞苦口婆心劝道。
“什么苦心?”
蔺汝贞便把昨夜秦忘机亲自给他渡药的事情告诉了他。
宋桢听完,胸口的憋闷感瞬间烟消云散,变得无比畅快。
她果然,是在意他的。
心绪稍定,他的神色突然变得严肃,挥手屏退侍从,看向蔺汝贞。
“太傅,孤知道刺客是谁。”
对于那日给他下毒之人,他已经想好了对付的法子。
昨日经过城门,他身着太子衮服,到城楼借弓箭时,那名守卫头领看他的目光,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诡异。
宋桢便见机行事,冒险了一次。
果然如他所料,他才出城不久,她便迫不及待派来了刺客。
她深受父皇宠爱,唯有用性命做赌,他才有把握将她彻底击垮。
“现在孤需要你去办两件事。”
蔺汝贞一听,徒儿出城竟不是为了儿女情长,却是为了扳倒政敌,眼下他担心的危机竟然成了巩固政权的契机。
这随机应变的能力,他这师父都有些自愧不如了。
“皇上禁了你的足,正好,这几日你便歇在府里养伤。那两件事,为师一定替你办妥。”
正要起身离开,宋桢突然抬手示意他先别走。
“太傅,若她问起,便说孤未曾醒过。”说完躺回榻上,缓缓阖上了双眼。
一遇上那女子,他这徒儿便像换了个人,言行举止竟像三岁小孩一般幼稚。所幸他只有她这么一个不为人知的软肋,蔺汝贞只得摇头,无奈道:“为师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她在意你,但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