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九回:梦回

一粒小小的圆珠自徐隐脑后升起,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出现了一轮耀眼的太阳。龙吟虎啸,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那一线光辉。

“丹气外溢,龙虎交汇,天生庆云,这鬼地方还能有人结出一品金丹?”

“一品金丹,也不知道是哪个宗的宝贝。”

徐隐做了个梦,他梦见师兄引了个刚结丹的姑娘来见他:“小姑娘丹成一品,庆云千里凝成华盖,不错。你叫谢皎么?”

“谢韫。”小姑娘生得柔柔弱弱的,却有些脾气,低着脑袋回他,“我七十了,不是小姑娘。”

他记差了谢韫的名字,随意描补了一句:“谢韫,玉韫珠藏,太内敛了,你就叫皎儿吧。”

谢韫听了更不高兴了,嫌他乱改名字。

那时候徐隐才是个人仙,也还是宫主的亲传弟子。他不是修行世家出身的人,在九微宫里也没有根基,行事处处都遭人制约。

他师兄卫丹臣当年为了救他,金丹碎了,后来重新凝丹,也只不过是成了个下品金丹,他的实力帮不了徐隐多少。

谢韫是他培养出来帮徐隐的人。

徐隐的师父死得早,徐隐还没成地仙,就匆匆接过了宫主之位。

大长老李灵运是个老狐狸,以他为首那一系,老是扶持修仙世家的子弟,打压普通出身的弟子,徐隐很收拾了几十年。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

一家一姓、几家几姓里出的人才,想要和天下出的人才相比么?

少说世家多才俊,狗屁。

就是头猪,那么多良师的教导,天材地宝的堆砌,堆都能给他堆出一群人仙。凭什么要浪费在一群世家的废物身上,让他们把持修行界?

“谢皎,我记得你是七十结丹的?以你的资质,尚且还需要七十年,才能一举结成上品金丹。”收拾了李灵运之后,徐隐意气风发地跟谢韫指点心里的大业,“那还有多少资质尚可的人,被这四大仙门制约着,连金丹都结不成都?这世道该变一变了。”

“宫主已经是九微宫的宫主了,即便您什么也不做,就已经是四大仙门里最尊贵的人了。”

“可我还是动手了。”

修行界的资源都其实都握在四大仙门的地仙们手里,他们当年也曾经是一群仅凭一腔热血意气,就能推翻腐朽前朝的青年。

但是当他们手握权力的时候,好像又与前朝的碌蠹没什么两样。

徐隐不动手,他手里永远没有大批的新血可用。修行世家盘根错节,就像是丑陋的蛆虫,死而不僵,令人作呕。

“这很难成事。”

徐隐满不在意:“不止难,还可能会死。你怕么,谢皎?”

“我跟着宫主就是了。”谢韫的语气像是个不知世事、不惧生死的小姑娘,“生,我跟着你一起;死,我跟着你一起。”

后来,果然因为他动了这群地仙的利益,被整个修行界斥为魔头,身败名裂。

谢韫为了救他,火焰熊熊,她青衣猎猎,站在里面,神情安静,好像被烈火焚身的并不是他一样,冲他微微摇头。

徐隐,不要过来。

徐隐生在贫家,但自从被他师父收做徒弟之后,就一路顺风顺水,那是他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尝到一败涂地的滋味。

在那时候,他又变成了当初那个一文不名,一无所有的小子。只有谢韫理解他,只有谢韫陪着他。

那时候,谢韫却要死了。

“谢韫——”

谢韫的手腕突然被徐隐紧紧攥住,她先是有些惊喜,徐隐这是醒了么?她又探了探徐隐的脉息,叹了口气。徐隐压根就没醒,只是在说梦话。

她没想到,那种情况,徐隐竟然狠到舍得自爆金丹。

那可是一品金丹,世上金丹九品,上三品才有资格凝结元神,否则只有永远困在金液还丹的份儿。成上品金丹,要法力积累、要功法、要悟性、要天地灵材,要成上品金丹难,要成一品金丹,难上加难。

碎了再成,永远不可能达到上品了。——除非有琅玕果在手。

他们逃出来了,谢韫算着方位,在不远的地方挖通了一处通往地下的石壁,进了地下,她才发现这里是一出极阳之地,阴魂进不来,这才松了口气。

可是徐隐自爆金丹,又护着她逃出来之后,金丹里逸散的真元冲击着他的经脉,他半路上昏死了过去,现在因为伤,好似还在做梦呢。

谢韫忽然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面对徐隐:“徐隐,你说你怎么就不能把我先交出去,再慢慢想法子挑动他们内斗呢?他们有六个人,不可能一条心。”

自爆金丹,他倒是痛快了……这个人情,她可怎么还呐。

“谢韫,你别、别过去——”徐隐捏得谢韫手腕生疼。

谢韫抽了一口凉气,放缓了声音安慰他:“我不过去,你放心。”像是听见了似的,徐隐在渐渐撒开了她的爪子。

只是他眉头还皱着,不知是痛苦还是怎么。

“您老人家受伤了还这么不老实。”谢韫撇了撇嘴角,架着徐隐踉踉跄跄往里边。

虽然是极阳之地,这地下却阴冷得很,这石洞全是钟乳石,一簇簇石笋,有的倒挂,有的生在地上,谢韫手上那团照明的光华流转之下,溶洞显得好看极了。

还有两根石笋,一根在上,一根在下,两根笋尖相对,像是一对即将要亲吻上的恋人一样,只是钟乳石生长缓慢,这一吻,只怕要等上千万年了。

却是两个成了精怪的石妖。石妖天性温和,没学过什么术法,本体战斗力又不强,谢韫只是跟这两个打了下招呼,这两个小精怪却没敢理她。

这一片都不大平,谢韫也不敢胡乱用法力削平,怕坏了地势。她只好往里面走,到一片开阔地,向下望去,一片片小池层层叠叠,像是梯田一般。水从钟乳石上滴落,清冽的小池一圈圈涟漪散开的波纹。

这是养育了钟乳石的灵水!

这东西疗伤,并且能壮大神魂和法力,最受修行者青睐。

她正愁徐隐的纳戒没法打开,连点疗伤都丹药都没有。谢韫眉眼舒展开来,捧起一抔沁人的水,送到徐隐嘴里。

谁料到刚送下去,徐隐便闷哼了一声,谢韫一打量,这灵物催生真元的速度,比徐隐疗伤都速度还要快一些。

要把徐隐身体里边多的真元给引出来。

怎么引?

还不是得谢韫自己动手。她咬了咬牙,将徐隐放下来,真炁运转,与他双掌相对,一手引出他身体里狂暴无序的真元,一手输入她中正平和的真元。

徐隐的真元甫一被引出来,就像脱了缰的野马,在谢韫体内四处乱窜,谢韫体内大还丹药力还没散,那真元一撑破经脉,药力便给她修复上,如此往复循环,虽然痛苦,却也大有好处,谢韫的经脉越发柔韧起来,能承担的冲撞也更多。

她刚缓了缓神,就听见两个小东西在背后议论她:“他们这样,真炁循环,互通有无,是不是就是石爷爷说得双、修啊?”

谢韫脸抽了抽,他俩声音能更大一点吗?生怕她听不见怎么的?

按道理来说,她这确实算是双、修的一种形式,但是双、修这词儿这些年早就被玩坏了,听起来总叫人觉得怪。

她柔声道:“小孩子家家的,乱说什么?”

稍沉稳的说:“我们年纪比你大。”

小的跟着附和:“就是,我有、有,石爷爷说,我有几千万岁了。而且你就是在双修,做什么怕人家说?”

谢韫要说什么,却忽然发现,这才几句话的功夫,她和徐隐的真元就开始水、乳、交、融,徐隐的真元仿佛是觉得她亲切一样,开始死命往她体内冲,谢韫吸收了徐隐真元这一会儿功夫,真炁多了起码十倍,数量一多,自然开始液化,像流动的玉似的,她竟然晋入了引气后期。

但很快,徐隐体内的真元涌入她体内的越来越多,谢韫根本无力收束他的法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徐隐的真元在经脉里游走。

她面色惨若淡金,徐隐却更不好受,他体内的真元被谢韫夺过去,经脉里越发干涸。

沉稳那个小东西轻“咦”了一声,好像发现了异状,谢韫忽然感到一股沁人的寒流没入她体内,却正是小东西送过来的万年石钟乳,在缓缓修复着她的经脉,她又惊又喜,连忙运转着功法,又引导着璇玑盏的一缕神火淬炼去杂质,收束引导徐隐的真元重归他经脉。

谁知道,这批经受了石钟乳温养和璇玑神火凝练的真元重回徐隐体内,便有一股嗡鸣在石洞内回荡。

他身上气势节节攀升,谢韫忽然有了明悟,这真元经过一番的凝练,重回徐隐体内,质量都到了临界点,徐隐他怕是……

要重新结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