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四回:出事

她姓何。

她这双眼睛、神态都和谢韫有几分神似,又受了很严重的伤,那前些日子遇见的男人找的应该是她。

九微宫的人找上她做什么

“我是谢韫,救你的是我表哥曲怀渺。他现在正在入定修行。”她和曲怀渺轮流照顾何湄,今日正轮到谢韫值夜。

“何姑娘,水。”谢韫见她嘴唇干裂,嗓音低哑,递上碗水,何湄刚接了,她冷不丁问道,“何姑娘是被九微宫的人追杀么”

何湄一个年轻小姑娘,脸上根本藏不住事,昏黄的烛火使得她的窘迫和尴尬无所遁形,灯花噼啪炸开衬得屋里越发寂静。

谢韫不用她的回答也知道答案了。

九微宫,与其他三大仙门一同掌管天下九州,不论是凡人还是修士,都要尊四大仙门定下的规矩。谢韫前世就在九微宫做事。九微宫的可怖,她很清楚。

何湄默不作声地喝了口水,才低低道:“我明早就走。”

“你是表哥救回来的,你走不走,我说了不算。”谢韫想留她问些话。她不会天真的以为,何湄走了,就能从这趟浑水里脱身了。

正因为她清楚九微宫,也不会被这块四大仙门的招牌迷了眼睛。

谢韫嗓音轻柔,眼神清澈,这样天真纯净的小姑娘,很能博得人的好感和信任。

何湄心间涌起一股暖流,直热到喉间。

“但是你什么时候、怎么会被九微宫追杀你知道你是被哪位真传、执事、长老追杀的么”九微宫不是铁板一块,知道是哪位为了什么要对付何湄,谢韫才能看她还有没有法子能救。

何湄也奇怪,她和九微宫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等等,往日无冤何湄忽然有点心虚:“李灵……”她忽然住了口。

李灵运九微宫大长老谢韫不觉得一个地仙会对付她。

“我进过一个清水河的前朝水府,里面得了一些东西。可是那些法门九微宫怎么看得上还有就是——几个仙果。”

何湄探手,凭空拿出一枚青光莹莹、生机十足的果子。

“琅玕果”谢韫倒吸了一口凉气,忽然想起前几天遇见的徐隐,徐隐说他有位卫师兄,如兄如父——应当是同一位师父。

九微宫的卫丹臣早年因故金丹破碎,堕了境界,只是引气圆满的修为。追杀何湄,拿琅玕果救卫丹臣,合情合理。

可是说来也怪了,九微宫的人仙、地仙谢韫都认得,就是这个徐隐她全然没有印象。

“清水河……”却说那清水河畔,绿水仙子凌波——汪绿水也去过水府

“汪绿水手里也有琅玕果吗”

何湄点了点头。

怪了。徐隐已经把汪绿水勾上手了,琅玕果为什么不找汪绿水要做什么要追杀何湄他是卫丹臣的师弟,手段怎么会……蠢得跟头猪一样

处处都留把柄给人家。

谢韫沉吟:“你可能被他们宫主的亲传弟子盯上了。”

何湄一惊,煞白了脸站起身,身姿亭亭如宁折不弯的修竹,大义凛然道:“我还是明日就走吧,你们兄妹救我,我不想连累你们。”

谢韫刚想说那你走吧,卫丹臣的事儿我不掺和。却感觉紫府里的璇玑盏烛火跳动,将几点象征着引气修士的星芒映入了她脑海之中,“你想走,只怕也走不了了。”

她睁眼,目光冷如冰,拔出了短匕:“有人来了,你留在这儿。”

“就是这吗”几个杀手死士一起行动的时候,既不传音、也不说话,而是用一套特定的手势交流,这套手势谢韫再熟悉不过了,九微宫的人。

“屋里的人一个不留。”

夜色沉沉,谢韫仿佛融进了夜色里。她正要动手,手里的匕首好似忽然有了灵性一样,她传音入密:“你醒了来得可真是时候。”

徐隐刚刚吐纳完灵气,突然又被那股吸引力弄过来。他片刻之间缓过神来,扫了一眼外边的人:“都是来杀你的”

谢韫笑了笑,没否认。徐隐问她怎么了,她几句话交代了这几天发生的事儿,徐隐就基本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一个人,杀得了六个引气九品的杀手”

徐隐记得,谢韫日后是个惊才绝艳、剑法通神的强者。可是她现在才十六岁,还是个小姑娘。

“要徐某替你代劳”

“我的事情,自有办法解决。”谢韫下颚微扬,骄傲劲儿透骨而出。

徐隐忽然想起前世,他说事儿谢韫从不推辞,不论多艰难,最后都能办的漂漂亮亮的。

现在这十几岁小姑娘,便有当初那股子韧劲。徐隐这时候才正眼开始欣赏起她。

他几乎都要拊掌赞叹:“好丫头,有志气。”

两人用神识交流,比出口说话快得多,才几息,那几个杀手刚刚临近罢了。

有人到院前。他是个谨慎之人,院前有个阵法禁制,要进院子,触动必然惊动里面的人。他低头寻禁制之中破绽,眼前一道如梦似幻的雪色光华忽现,正与月相对。

好似皎洁月光流泄而下,化成一道匹练落入凡尘。好美的月光,杀手一时竟痴了。

那是……一剑!

杀手汗毛倒竖。他的瞳孔还没捕捉到那一剑的轨迹。

一剑穿心。

“轰隆——”风雷之声,竟比剑至的速度,更晚了两分。

一击建功,谢韫绝不停留,敛息跃入暗中。她刚走,她所在那处,便有五六道术法、剑气相击。剩下的五个杀手立时聚在一处追来。

“好快的剑,好美的景。”清脆的击掌声好像有韵律一般,敲得人里头瘆的慌。谢韫身形一滞,却是被来人的威压弄得浑身法力滞涩。

来了个人仙。

是谁谢韫松了匕首:“徐前辈,他要是敌人,还请您出手。”

“怎么能叫一群腌臜的灰老鼠,坏了姑娘的兴致。”他话音方落,时空仿佛被禁锢了一般,那几个杀手和他们施放的法术一动不动,一片血雾从他们身周散逸,倏的炸裂开来。

谢韫瞳孔微缩,心底一片森寒之意。

徐隐解释:“这是历下峰的碧楼西。”

“何姑娘,好久不见。”碧楼西白衣踏月,折扇轻摇,一双桃花眼直勾勾地望着谢韫,风流又情深。

何姑娘谢韫一愣,福至心灵转头,何湄和曲怀渺正站在门口,正好错过了碧楼西的神色。

她出来之前,没有通知表哥,又制住了何湄。他们俩一个伤了,一个修为低了些,还不如她一个人对敌。

当然这是谢韫之前的想法。曲怀渺一来,她当场就怂了。

见着曲怀渺板着一张脸,跟结了冰似的。谢韫眼里的厉色散去,搅着手指头低下头,半是娇声半是心虚:“表哥。”

曲怀渺沉声:“韫儿,你长大了,胆子也大了。以一敌六,很长进。”

碧楼西带走了何湄,他是何湄的姨母找来接她的人,还留下了不少财货。

谢韫则被表哥冷脸盯着□□了一晚上,这导致她对碧楼西的印象坏到了极点。没有他来搅局,几个引气九品的还不够她塞牙缝。怎么会被表哥教育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她又不是君子。

谢韫一生气,就跟徐隐大骂碧楼西:“要他救了吗要他出手了吗无事献殷勤,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东西。一脸轻浮相,看着就让人来气。跟、跟前几日遇到那个徐隐一个德性!呵,男人。”

徐隐:“……”

“我怎么……我是说,徐隐怎么你了”

谢韫冷笑:“三天前,市集遇到的。刚和汪绿水卿卿我我,转眼又搭讪我了。我离开的时候,恨不得把眼珠子黏在我身上。他们两个一丘之貉,脑袋都长到下边xx上了。”

徐隐忍无可忍,冷声道:“姑娘家家的,满嘴……粗鄙之语,像什么话。”

他久居上位,积威甚重。谢韫被他唬得一愣,沉默了下来。

“你又不是我表哥,我表哥教育我就算了,你还来踩一脚”谢韫反应过来更气了,她察觉出自己骂徐隐的时候,“徐真”波动更大,于是慢条斯理一字一句地骂清楚,“我偏要说,徐隐就是坏东西,和碧楼西一个模样,又蠢又坏。要何湄的琅玕果,杀个散修都拖拖拉拉,追了几十里地,这样的脑子,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徐隐听她骂起瘾,也不劝她了,不过谢韫话里话外都是三日前她遇到了一个九微宫的“徐隐”。

有点意思。

徐隐的阴神脱离匕首的时候,谢韫才停止了骂声。她冷静下来思索这事儿,又觉得哪里透着诡异。

还没等捋清楚,曲怀渺唤她:“韫儿,有人找你。”

找谢韫的是长生门白玉京的执事。

白玉京属于掌教一脉,统领其余四支脉,平日里,曲怀渺一个阆风巅的外门弟子,阆风巅的执事都不一定搭理他,何况是白玉京来的执事。

他脸色不大好看的,径直出示了长老印鉴说要带走她,谢韫虽然不是长生门门人,也要顾虑对表哥的影响。她不知出了什么事,隐隐觉得和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有关,便也乖乖跟着去了。

谢韫到的时候被送进了一处偏阁,里边只有何湄一个人。

两人这番重逢,又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只是被软禁了大半天,两人叙旧一番,又同为囚徒,心理相近,相谈也甚欢。

说到最后,何湄干咳一声,率先道歉:“我昨天说是要走,也没想走,我就是想着,留一夜明天就走,你肯定不会立刻赶我。我待着能撑到姨母救我,这么短的时间也未必能给你带来祸事,却没想到还是有所牵累。”

谢韫也道:“其实我也没想留你。表哥常常教导我,命都没了还要脸面做什么。你刚开口的时候,我准备让你走来着。只是他们来得快。连累也连累了,没出什么大事,现在长生门介入,表哥和我应该也没什么。”

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

两人却坦诚了一番套路,她们对视一眼,心中均生起一股惺惺相惜之情。

不久后,有人就把两人带了出来,两人这才知道,出事了,出大事了——

清虚宗的凌波仙子汪绿水死在了九微宫宫主亲传弟子徐隐的房里。

她生得风华绝代,死得……有点有辱清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