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是个大晴天,胤禛难得休沐,前些日子整日泡在宫里,确实有些疲累。
他也没见清客,说是休沐,彻底连书房也没进。
也是到了这时候,胤禛头一次见到了自己儿子。
弘晖和胤禛长得极像,从脸型、轮廓、到眉眼,简直是个缩小版的胤禛。
父子俩头一回见面,互相冷着脸,大眼瞪小眼了许久。
把五公主笑得不行,“四哥,四哥,你别盯着孩子看个不停,回头小心?人家笑你,大面瘫生了个小面瘫。”
四福晋抿着唇忍笑,目光从爷的脸上挪到儿子脸上,半道上又折回去,反复看了两次,便是连她也忍不住了。
胤禛面无表情地睨妹妹一眼,眉心?微拧。
“今儿怎么又来了,听福晋说,你近日常来?找我有事?”
“也、也不是吧......你也晓得我?在关禁闭,除了你这儿能偶尔跑跑,还?能去哪儿呀?”
五公主敛了笑意,表情也变得不大自然。
等胤禛看完了孩子,抬步出去时,她咬了咬唇,还?是抬步跟了上来。
“......四哥”
“嗯。”
“那个......之前的事,是我不对,对不起啊......”
五公主说的是她偶然说到佟贵妃,刺了胤禛那次。
当?时气头上,一时没忍住,自然话怎么难听怎么说,只求有攻击力,丝毫不在乎听的人会如何想。
吵架的时候,大多数是没有理?智的,一通火“叭叭叭”撒完,自己爽了就完事。
但听的那个,大概会很不好受吧?大概也会记得很久。
胤禛这才低头瞧她。
小姑娘如今梳着妇人头,身高才到他的肩膀位置,大概是因为道歉,觉得不好意思了,脸颊微微透着粉。
眼睛一下、一下地撇过来,却不敢正眼看他,是怕他吃心?了,从此生她的气?
胤禛伸手拍拍温宪的发顶。
“傻丫头,我?是当哥哥,难道还?会跟你记仇?再说你做得很好,知错能改,就是个好姑娘。”
兄长的手掌暖呼呼的,放在她发顶上,有些灼烫。
温宪突然就有些鼻酸。
“说吧,怎么无端端想起跟我?道歉来了?”
小丫头没什么?心?机,什么?事都摆在脸上。
今儿打一照面,他就觉得她不大对劲。
温宪委屈地抽抽鼻子,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胤禛。
“昨儿额娘叫人递给我?的......”
她有点受伤。
皇阿玛没叫她禁足的时候,额娘也常给她写信,但是里面大多都在说她的好话,哄着她叫她想法子把她从永和宫里弄出去。
这还?是禁足以后的投一封信呢!
她收着了,瞧了一遍,却不敢瞧了。
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让额娘想撇开关系的一天。
但四哥从小就活在额娘的这种“特殊关照”里,她偏偏还拿这个戳他的心?窝子,大概挺不是人的。
胤禛一目十行地看完,瞬间面沉如水。
见妹妹丧气地耷拉着头,又在她发顶揉了揉。
“好了,这事四哥会处理?的,以后额娘那边不用你管,就像我从前说的,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有我?在,有皇阿玛在,没人敢叫你活得不自在。”
温宪一下就红了眼眶,狠狠点了点头。
*
乾清宫。
康熙这儿的画风,与兄妹俩的温情一片,完全不一样。
他冷眼瞧着案上一封信和一份奏折,气得差点把御案给掀了。
德嫔可真是好样的,不去努力回护自己的子女就算了。
先是冷待老四,好好的儿子,弄得成天板着脸,就跟没啥高兴事儿似的,小时候得遭了多大的罪,才养出这等性子?
也是他不好,等发现的时候,老四性子已经定了性,想扭转也来不及了。
再是温宪。
温宪这个女儿,德嫔从前可是爱到了骨子里,虽是放在太后身边养大的,一天起码去见两三回。
这次的事,确实是温宪不对,小姑娘年轻,难免犯错,却也难得有颗赤子之心?,能幡然悔悟就是个好的。
他当?阿玛的从未斥责过一句,怎么到这里,就成了女儿不好?
德嫔这个女人,简直没有心?。
是不是只要不能对她提供帮助,就是能被轻易舍弃的存在?
别以为她前一阵给小五写的那些信,他全然不知。
不过是看在儿女的面上,给她留最后的体面罢了。
如今竟欺到儿女们头上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梁九功!”
“奴才在。”
梁九功也知道康熙气不顺,平时也敢说笑两句的人,这会儿皮绷得紧紧的,规规矩矩的应答。
“你去永和宫传朕口谕,德嫔即日起降为贵人,褫夺封号,搬离永和宫,以后就住到景祺阁去。无诏不得外出,也不得放人进去看望,给朕看牢了,再叫她联系上小五几个,这总管你也不用干了!”
梁九功额上冷汗不止,恭恭敬敬退下,去宣旨去了。
这景祺阁可不是个好去处,位于整座皇宫的东北角,最是偏僻的一个地方。
皇上就是处理?朝政累了,徒步行走,怎么也不会随意踏足之处。
又从嫔位降到了贵人之位上,褫夺封号,大概以后只能称为乌雅贵人。
啧啧,堂堂一宫主位,成了宫里无数小主中的一个,德嫔这好日子,是彻底到头了。
给皇上生了三个子女又如何,自己作死,惹得陛下不高兴了,还?不是照样失宠。
梁九功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着,步子却丝毫不慢。
想着乌雅贵人的红封,以后还是都别收了,他们当太监的,头一等要?紧事是伺候好皇上,然后才是给自己攒家财。
再者,他都当攒了这么?些年了,也不在意这三瓜俩枣,万一没了总管之位,他的好日子才真的到头了。
*
永和宫。
德嫔在宫里等啊等,小宫女昨日就把信带给陛下了,她写的言辞恳切,陛下见了定会明白她的苦心,接她出去的。
虽然拿女儿当跳板,确实有些不地道,但她这不是别无他法么?。
更何况,她是温宪的额娘啊,难道还?真的会不理?她?
等她重回妃位,给女儿在陛下耳边吹风,不是更加名?正言顺。
日头渐大,德嫔就坐在廊下,顶着日光,说什么?也不肯回殿内等候。
她总觉得下一刻,陛下那边就要派人过来了。
大宫女晒得脸颊通红,苦口婆心?的劝。
“娘娘,咱们进去等也是一样的。”
“怎么会一样,在里面就不能第一时间见到陛下了。他接了我?的信,今日一定会来见我?的!”
德嫔自以为把康熙的心?思猜的准准的。
以前正是靠着这个,才能几年内,从一个小小宫女,爬到妃位上。
她坚信,从前能做到的,如今也一样能做到。
大宫女咬咬牙,见实在劝不动,便随她去了。
眼见都正午了,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德嫔眼睁睁瞧着宫门,眼里的光芒逐渐暗淡。
正在这时,大门口传来门锁打?开的声音,德嫔猛地站起来。
苍老了几岁的脸上,带着不敢置信的笑容,“是、是有人来了吗?”
大宫女激动地狠狠点头,“是,娘娘,奴婢也听见有人来了。”
片刻后,大门打开,梁九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德嫔往前走了几步。
“梁公公......”
“乌雅贵人安好,老奴给乌雅贵人请安来了。”
梁九功敷衍地行了个礼,不等对方叫起,已然直起身。
“乌雅......贵人???”
德嫔呆呆的,脸上的笑容一下僵住了,无意识地呢喃。
为什么?梁九功说的每一个字她都能听懂,连起来,却完全不懂其中意思?
梁九功微微一颔首,“正是,娘娘......哦不对,该称您为小主了。”
“老奴传陛下口谕,降德嫔为贵人,赐住景祺阁。乌雅贵人,您看您什么?时候从这永和宫里搬出去?”
梁九功语气还?像那么回事,表情却带着几分倨傲,似完全不把这位新出炉的乌雅贵人放在眼里。
“不、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你弄错了!陛下是来接我?出去,重新做德妃的!才不会将?我?降为贵人!我?为陛下生了两儿一女,他这般对我?,就不怕子女们寒心?吗?”
乌雅氏疯了一般上去,推搡梁九功,恨不得让他退回门外,重新再进来宣一遍旨。
她这幅模样,把大宫女吓坏了,连忙把人连拉带扯拽向一边。
“主子,主子您冷静点,这位不是旁人,可是梁公公!”
“梁公公又怎么样?!还?不是陛下的奴才,他宣错了旨意,等我?见到陛下定要?叫陛下砍了他的脑袋!”
乌雅氏气极了,口不择言,若不是有宫女拦着,恨不得上去咬他一口。
她这幅模样,哪儿还有从前的半点端庄温婉?
梁九功在她扒拉过的地方,轻轻拍打?几下,下巴轻抬,皮笑肉不笑。
“乌雅贵人,您要真和阿哥、公主感?情好,这宫里又有谁敢磋磨您,自己把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烂,怪谁啊?”
“您要去向陛下告奴才的状,也得等见到陛下再说。”
“行了,本还想叫你们三日内搬离的,如今见贵人您精力这般好,不如今日就搬吧!”
“小李子,给杂家盯好咯!要?是乌雅贵人未时前还?未搬离,仔细你的皮!”
小李子连声应:“是、是,奴才记下了!”
梁九功略一点头,施施然离开了永和宫。
出了宫门,他在永和宫门口,狠狠揉了两下被抓疼的手腕。
若不是碍于四阿哥,今儿他可不会这么?轻飘飘地放过乌雅氏!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在来的路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