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兰并不想喝粥。
她觉得那?个人说的没错,要想嫡额娘答应她的要求,就得靠闹。
否则,她可?能连嫡额娘的面都见不到。
可?是吉兰也很怕,嫡额娘会真狠心给她灌药。
小姑娘一点点大,?已经有爱美之心了。
她知道胖了不好看,胖了连跟她玩的小伙伴都没有。
她小眉头皱着,表情?很纠结。
抱紧被子,呆在原地?,仔细思索的模样。
宁容很有耐心地?看着她,并不催促。
到了这会儿,吉兰再傻也明白,嫡额娘没从前那?么喜欢她了。
她吓得连??嗝都憋了回去。
小孩子总是在宠爱她的人面前,才能够耍脾气。
知道宁容不喜欢她,她反倒变得乖觉很多。
小姑娘安静下来,脸上还存着泪,不敢看宁容,只眼巴巴地?往秋氏那?儿看。
秋氏到底心软,受不了她这么可?怜巴巴的眼神,顺嘴递□□。
“小格格,要不咱们喝点粥?”
秋氏端着碗,坐在塌边上,小心递了半勺子过去。
六公主也跟着劝,“吉兰咱们乖乖的啊,不然真吃了那?个什么药,变成一个大胖子可?怎么好?咱们吉兰最好看,是不是?”
她把小姑娘,从被子里抱出来,离塌边更近些?,也更方便喂。
秋氏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点点头,两相权衡,终于张了嘴。
这事儿开头了,往下就好办了。
秋氏耐着性子,一勺又一勺。
吉兰配合极了,不消片刻,一小碗鱼片粥都喂了下去。
手里端着空碗,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吉兰吃完了粥,仰着脸由?秋氏擦干净嘴巴,可?能觉得没了面子,重又躺回床榻上,闭上眼假装睡觉。
以往她这般,秋氏会来哄她,讲话本?子里的故事给她听。
可?她这次注定要失望了,等了许久,期待的哄劝、宽慰等等全?没有来。
宁容施施然起身,见秋氏要开口安慰,一下把人拦了。
“侧福晋,走吧,陪我去你的花厅坐坐,说来我还不曾好好看过你的院子呢。”
秋氏一顿,犹豫地?看了吉兰一眼,还是起身领着宁容等人往外走,“是,娘娘随妾往这边来。”
内室的门,??开又合上。
原先站了满满当当的人,一下子走了个干净,只留往常伺候吉兰的小丫头,守在外间。
吉兰坐起身,看了空荡荡的内室。
又一下躺了下来,把被子蒙过头顶,躲在里面抽抽噎噎哭起来。
外间的丫头听见了,也假装没听见。
整个人毓庆宫,太子妃说的话人人都要听,眼见太子妃对小格格都淡了下来,她们上赶着做什么?
只要大致不出错,就行了。
小丫头站在外间,眼观鼻鼻观心。
从里间出来,就是一大片连廊,这一圈连廊把秋氏的院子,围城一个口字。
外面的雨还在下,从屋脊的低洼处汇集起来,再顺着瓦片往下滚。
瞬间成了一条条雨柱。
宁容站在廊下瞧雨,一回身便看见秋氏苍白的脸,估摸着吉兰的事,把秋氏吓得不轻。
她把人拉到身边,宽慰。
“你呀,自来本?分又温和,就是手段太软和了些?。吉兰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小孩子。”
“我将她放在你这里,便是想你拿她当亲生女儿看待,往后也好多个依靠。”
秋氏赶紧福了福,小心道。
“娘娘为了妾好,妾怎会不知道?”
“可?是格格是正经的主子,又是殿下的头一个孩子,妾管她管的名?不正言不顺。”
秋氏这话,当然不是她自己这么认为。
有太子妃的话在,谁不拿她当小格格的额娘看待。
只怕是小格格自己心里别扭,言语间给带了出来。
秋氏忍住了想吐苦水欲望,看着眼前成片的雨柱,便想起从前小格格刚来她院子那?会儿。
那?时?的吉兰正的很乖巧,也没什么心思,每日?里和旁的天真知事的小孩一般,最多知道吃和玩。
她们之间的关系也好,不是亲母女,胜似亲母女。
不知道这孩子,什么时?候就转了性子,面对她时?,多了防备和警惕,脾气也与?日?剧增。
这时?候秋氏才知道,当养母的难处。
她不是嫡母,更不是亲额娘,重了不行,轻了也不行。
越是想叫这孩子往正道走,这孩子?偏偏往歪处去。
原先她还满心以为,吉兰往后真能成为她的依靠呢。
如今,?是半点都不敢这么想了。
只想这孩子,养着养着,别养出仇来才好。
她不说话,愁苦和为难全?摆在脸上,宁容一眼扫过去,也明白了七七八八。
因着人多,倒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午膳,宁容留在秋氏院子里用的。
有六公主陪着,气氛倒是好。
经了这桩事,许是对宁容有了更深的了解,知道太子妃明事理,不会无缘无故责怪人的。
秋氏也比往常的时?候,更放开了些?。
天气渐冷,也不是完全?没好处。
院子后面竹林间的冬笋,近些?日?子全?冒了头。
幼嫩脆爽,用到膳食里,格外鲜美。
今儿秋氏这里也备了一道,拿笋作?为辅料的膳食——酸笋焖鸭。
宁容喜欢吃笋,?不喜欢吃酸笋。
总觉得这酸笋失了本?该有的鲜美,还有一股子怪味。
如今和鸭一道做,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酸笋沾染了鸭肉味,把原来的酸气中和了不少,变得更加脆爽开胃。
而鸭肉里混入酸笋味儿,鸭肉又更加绵长。
这奇异的搭配方式,口感着实不差。
连六公主都频频往这道菜,多下了几?筷子。
宁容见了六公主进得香,心情?也好了许多,笑道,“还以为我院子里的樱桃已经极擅烹饪了,不想你这里还有高手。”
秋氏温婉一笑,“娘娘喜欢便好,妾还怕娘娘不喜欢呢!”
“不过这酸笋,原也不是妾想出来的,是庶福晋腌制了不少,顺道也给妾送了些?。”
“哦?她倒是个妙人。”
宁容也想起前几?次见吴氏的情?形,对吴氏感官极好。
吴氏平日?里看着憨厚,实则心思灵巧。
虽被困于后院,倒也自得其乐。
用罢饭,六公主便提出了告辞。
这回宁容没再留她,只道,“改明儿你还来,回头咱们几?个一块儿吃锅子,把吴氏也叫上,说不得她那?里有什么调制酱料的秘诀呢!”
“那?敢情?好,暖锅正是要人多才好吃,小六便先谢过二嫂了。”
六公主福一福,系好披风,往外去。
宁容喊了丹桂,“你亲自去送,??了伞遮挡严实了,可?不许叫六公主着了风。”
“是,奴婢省得。”
丹桂福一福,便下去了。
偌大的花厅,瞬间空荡下来。只余宁容和秋氏两人。
秋氏再傻也明白太子妃有事要说,定还是为了小格格的事。
她紧张得直抠帕子,生怕太子妃问责。
紧低着头,不敢去看宁容的脸色。
宁容扫她一眼,一双杏眼弯成月芽,“你这样紧张做什么?难道我还会吃了你?”
“娘娘自是不会,是妾明白自己做错了事......”
秋氏老老实实道。
“我把她们都喊了出去,不是为了怪你。”
“吉兰这样,确实有你疏忽的缘故,但也不乏有她自己性格的原因......”
宁容是真挺喜欢小孩子的,吉兰是个小女孩,长得软萌萌的,盯着人的时?候,直叫人的心都化了。
越是喜欢,她越是不能放纵这孩子这般下去。
往后再长歪了,嫁了人,她的苦头且还在后面呢。
“也是我忽略你这边,把孩子交给你,便过问少了。”
“这孩子不满,其实还是不满我与?太子不够关心她......”
“娘娘......”
“罢了,你不必安慰我,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事情?已然发生了,再问责意义不大,总归你我都有疏忽之处。”
宁容的语气很平和,确实不是要问罪的样子,秋氏悄悄松口气,也有勇气抬着头,观察她的面色了。
太子妃本?就长得极好,便是在孕中,也风姿不减,也难怪会得殿下独宠。
为人端正又宽和,并不因为她们是殿下的妾室,而处处针对。
若非如此,吴氏如何能在后院,这般如鱼得水?
秋氏大着胆子道,“娘娘这般说,便是羞煞妾了,这里头妾占主要的原因。”
见她起身行了福礼,迟迟不肯起身。
宁容亲自拉她起来,让她在身边坐下。
“你呀,哪儿来这么多话?我说了不追究,这事便别再提了。”
“我问你,若我还叫你养吉兰,你可?还愿意?”
她静静地?看着秋氏,不愿错过秋氏脸上的一丝表情?。
秋氏挣扎又犹豫,生怕小格格在自己这里,再出了什么岔子。
若要把孩子再给了旁人养,她到底舍不得,日?子久了,她对吉兰是有感情?的。
“妾愿意的,只怕小格格......”
“你放心,我总要解了她的心结,叫她安安心心拿你当额娘才好。”
秋氏抬起头,便见太子妃眼里一片笃定,心便定了定,又听见她道。
“这两日?还得辛苦你,派人盯紧吉兰,任何消息都直接报到我这儿来。之后的事,你便不用管了,不消半个月,这孩子定能心甘情?愿地?叫你额娘。”
秋氏眼睛亮起来,眼底有好奇又有感激。
想不通太子妃要怎么做才能达成目的,?有很坚信,她定不会为难吉兰。
只愿,经过这次吉兰能彻底改了性子。
“如此妾便先谢过娘娘了。”
秋氏语带感激地?给宁容磕了个头。
宫中寂寞,她们都不奢望太子的宠爱。
不说先前,太子本?就一心扑在政事上,如今有太子妃在,她们且不知道排到哪里去。
有个孩子还是好的,至少可?以互相陪伴,不会让人觉得岁月漫漫,看不到头,也不会让人心思浮动,忍不住去争夺太子的注意力?。
“好,我既应了你,若出了岔子,你只管来正殿找我便是。”
宁容笑着起身,往外走。
这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竟然有阳光破开云层洒落在宁容身上,把她衬得愈发昳丽。
秋氏盯着宁容的侧脸,恍了恍神。
待回了正殿,宁容还特?意喊了杜嬷嬷进来,神情?严肃地?吩咐。
“虽则我已经命秋氏盯着吉兰,恐怕她经不住吉兰歪缠。”
“这事儿还得嬷嬷亲自去办,找了人把小格格盯住了,我不信她一个小孩子,无人挑唆会随随便便转了性子。拿一个孩子做筏子,幕后之人,其心可?诛!”
“是呢,老奴记下了。”杜嬷嬷赶紧应下,见宁容脸上带着疲累之色,忙问,“娘娘可?是累到了?今儿生了一场气,小主子有没有闹腾?”
说到孩子,宁容脸上转了笑,单手轻搭在肚子上,满脸柔和。
“这孩子懂事着呢,不碍的。我休息片刻就是。”
“也是娘娘您心善,若换了旁的主母,遇见小格格这等庶女,还不是听之任之。哪儿会关心她会不会长歪?”
杜嬷嬷对小格格的感观瞬间变差了,觉得太子妃以前真是错待了她。
“话不是这么说的,我不过怜惜她只是个孩子罢了。再则,我哪有你说的那?般好,所做之事,无非是想无愧于心罢了。”
“果真有你说得那?样好,便该不计前嫌地?把吉兰抱了来,亲自养在膝下。”
宁容不是圣母,小格格第一次表达出对李佳氏的依赖和牵挂的时?候,就已经被她从小本?本?划了去。
要不然,嫡母把孩子养在身边,才是正理。
“您可?千万别这样想,单看秋氏,且不够焦头烂额呢!”
“且您还在孕中,护好小主子才是正经。”
知道杜嬷嬷也是出于关心,宁容连声应下。
“好好好,我记下了。嬷嬷快去吧,顺道去看看秋蕊那?丫头,从没受过这样大一顿训斥,说不得也窝在哪个角落哭鼻子呢!”
“哼,那?丫头也该吃吃苦头了,胆子未免太大!”
杜嬷嬷对秋蕊有些?看不上,要不是这姑娘是个忠心护主的,早就叫娘娘换了。
如今闭门思过一段时?间,冷静冷静也好。
宁容摆摆手,杜嬷嬷便止了话题,躬身退了下去。
四福晋是个言出必行的,说了要给妯娌们把窗子换了,第二日?就寻了人过来量尺寸。
如今,宁容殿中全?都换玻璃窗子。
半下午的,殿内还很亮堂,并不需要点灯。
宁容坐在窗边,透过玻璃窗子向外看。
下过雨以后,院子里处处都被冲刷干净了,橙黄的菊花沾着雨滴,娇怜柔弱。
便是关着门,还是有一股泥土的香气,隐约传进来。
她彻底安静下来,便想起了太子的那?封信。
从桌肚底下把信翻出,又重新看了一回,想到毓庆宫的糟心事,回信的欲望减少了一大半。
宫里头一地?鸡毛,还不都是这一位惹来的?
再说他还??仗呢,情?情?爱爱的传来传去,也不像样。
宁容把信仔细收好,放在梳妆台里,便不去管了。
*
几?百里之外,可?怜的太子殿下,还不知道自己遭受了一场无妄之灾。
他们连着几?日?的奔波,终于领着大军,到达了翁金。
翁金本?是清朝的一个边陲小镇,靠着两边贸易往来,倒也还算繁华。
从前相安无事的时?候,入了城门能看见一群奔来跑去的孩童。
如今太子率领大军路过,进了城门开始,便觉得百姓像一只只惊弓之鸟,看向他们的眼神里,带着期盼又格外小心翼翼。
主街道的两旁,本?来有一大片低矮的泥土民房,如今看去已经空了一大半。
偶然一窜而过的孩童,衣不蔽体,瘦骨嶙峋,看着他们的眼神里带着凄惶。
胤褆看得一肚子火气,“太子!咱们明日?就出兵,不!今日?就出兵,老子非得??得他们找不着北不可?!”
这里的子民,也全?是大清朝的子民。
但他们这模样,和生活在皇城根底下的那?些?,相差甚远。
太子难道看了能好受,但出兵不是说出就出的,须得谋定而后动。
既然来了,定要??一场胜仗。
胤褆突来的火气过大,把小心避着他们走的孩子,吓得哇哇大哭。
手里捧着的东西,乱七八糟撒了一地?。
胤礽命福全?领着士兵们安营扎寨,亲自上前把这孩子扶起来。
他缓和声音,“起来吧,别哭了。你家在哪儿?家里的大人呢?”
小孩八九岁,很知事了,个子已经长到了胤礽的胸口。
他还以为一顿责骂少不了,不想领军的将军,语气这样温和。
他蹲下身子,把地?上不知名?的野果一一捡起来,每一个都很珍惜地?,拿衣袖擦干净。
待把果子重新捧好,他才道。
“没有家了......娘被坏人抓走了,爹爹拿了家里的锄头去同他们拼命,就再也回来过......”
“那?......”
善辩如胤礽,这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小孩自己?不以为意,他捧着一兜野果子问。
“你们是替咱们??坏人的军爷吧?”
见胤礽点了头,他又问,“能让我回去了吗?妹妹还在等着我呢,她已经好久没吃过东西了,今天收获不错,应该能让妹妹吃一顿饱的。”
他举了举手里的一捧果子,说到妹妹,难得露出几?分柔和。
胤褆远远盯着这黑小子手里的一捧东西。
就这些?黑不溜秋,干巴巴的玩意儿能填肚子?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继续努力码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