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是起驾回宫的日子,宁容披着披风坐在马车里,精致明艳的脸上还带着病容。
太子骑着马,护在一旁,狭长的眸子,时不时看过来。
看着围猎场越来越远,所有的惊心动魄,都在这一刻画上了一个句号。
胤礽的视线穿过车窗,落在宁容脸上,“不必如此,往后你若是还想来,孤可随时带你出来。”
“谢殿下。”宁容木木地回道。
随即放下车帘,把太子的视线隔绝在外。
胤礽一肚子话在喉间滚了滚,又落了回去。
他能明显感觉到,她在排斥他。
自她醒来,对他仍旧态度温和,但看着他时眼底带着一股淡淡的漠然。
明明和她解释过了,他从不打没把握的仗,若是没分寸,绝不会贸然下令。
可宁容听了只淡淡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难道,是在吃他和石静宜的醋?
他那日也说了,他是去寻她的,是那个女人自己巴上来。
不过石静宜既然这么想攀高枝,他就给她找门好亲事,再送她一份大礼,就不知他消不消受得起了。
风姿清隽的太子爷,委屈巴巴地看着太子妃的车架,恨不得眼睛在纱窗上盯出两个洞来。
可狠心的太子妃,始终无动于衷。
他不由烦躁地抚了抚马背,“驾”一声撇开目光。
女人的心思,果然难以琢磨。
马车行的虽快,却很稳当,车里又有丫头们护着,宁容虽有些不适,却并没有觉得多遭罪。
倒是秋蕊,昨日受了一场惊,本就不大好。
这会儿坐在后面的车架里,也不知怎么样了。
“娘娘放心,早上咱们出发之前,奴婢去看过了,替秋蕊把过脉。她面色虽差,服过药已经缓和了些。丹桂在马车里多垫了一床褥子,想来无碍。”
樱桃替宁容紧了紧披风。
“那便好,回去让秋蕊多歇息几日,好好养养身子。”宁容目光落在几个丫头上,“你们也是,都要保重好自身。往后这毓庆宫中,我能依靠的,也只有你们几个和杜嬷嬷了。”
她语气低迷,精致的脸上带着几分厌世。
想来太子那日的行径,是真的伤到她了,再一心把太子放在心上,才是真的和自己过不去。
两个丫头满面相觑,一时无话。
*
马车一路行驶,在正午来临之前,终于抵达了皇宫。
外面阳光正好,宁容披着玫瑰织锦斗篷下车,指尖还有些寒意。
正说要回宫,就见五公主领着六公主,蹦蹦跳跳而来,身后远远跟着胤禛。
“二嫂嫂,你怎么样了?今早才听说你病了。”
宁容清浅一笑,清丽无双,“无事,已经发过汗了,养两天就好。”
五公主被这个笑容晃了一下,半天才回神。“那便好,我和小六还说,幸好那日晚上,我们俩没去成,要不也不会比二嫂子好到哪里去。”
她吐了吐舌头,紧接着道,“听说大福晋也病了,大哥却没空顾她,这会儿还烧着呢!”
“那可不成,丹桂去取了我的帖子,让御医去大阿哥府上瞧瞧,回来细细禀报我。”
“是,主子。”丹桂领命而去。
“哎呀,二嫂嫂,都是我不好,你还病着,却要操心大福晋的事。”
“大哥也是,大福晋人虽有些守旧,待他却是极好的,可大福晋发高热,也不见他打发人问上几句。”
五公主愤愤不平,说话的时候牙根咬的紧紧的。
宁容觉得五公主有些可爱,活泼又不失侠义,是宫中少有的鲜活。
“小五,慎言!”胤禛瞪了五公主一眼,飞快打断了她的话。
他穿着一袭湛蓝色外袍,面容严肃,姿态端正地给太子妃行礼。
宁容摆摆手,目光清浅看向胤禛,先是只觉他虽过于端方,经过昨夜却晓得这人外冷内热。
“四弟不必多礼,昨日之事还没多谢你。”
“不过恰巧碰上罢了。”胤禛稍稍往后退了些,鸦羽一般的睫毛半垂,不曾与宁容对视,但余光里,全是她此刻的模样。
一晚上过去,她好似好了些,面容却有些苍白,披着玫红色斗篷也没觉得有精神。
明明外头这样热,她看着像还是有些冷。
但她说起话来,却是温温和和、带着暖意,对歪缠过来的小五,也没有丝毫不耐。
他心中微微一动,说不明白是什么情绪。
太子纵身下马,郎步而来。
一抬眼就是宁容和胤禛,相谈甚欢的模样。
两人明明离得不近,中间有种似有若无,把众人隔绝在外的氛围。
他狭长的眸子微眯,薄唇抿起。
“宁容,走吧,孤送你回毓庆宫。”
阳光底下,太子长身玉立,眉眼温柔,喊太子妃闺名时,带着几分缱绻。
胤禛一愣,微不可见地退后几分。
宁容没什么反应,她身边的几个丫头,却下意识一抖。
见识过太子狠厉的一面,她们再也无法把太子,当成从前温和清润的太子殿下。
宁容对着胤禛等人轻点了下头,领着丫头们跟上太子的脚步。
错身而过的时候,胤禛能闻见她身上特有的淡淡香气。
他垂下眼,屏住呼吸。
再抬头,那人已经站在太子身边了。
夫妻两个,一高大俊美,一娇小明媚,般配极了。
胤禛却觉得有些刺目,匆匆移开目光。
*
待宁容养好身子,距离围猎场已经过了好几日。
听太子说,围猎场的那些刺客们,身份背景被查了个底掉,揪出来的亲属,有一个算一个都被处决了。
朝中不平静,太子的后院却出奇的安静。
大概都晓得主母身子不畅快,个个缩着脖子做人,每日安安分分请过安,就回各自的院子去了。
没了李佳氏,大家伙都消停不少。
吉兰也跟着秋氏来过几回,请安行礼动作很是规范,应是被好好教导过。
她看向宁容的眼神里有孺慕,对着秋氏又极为依赖。
为着这个,宁容厚厚赏赐了秋氏一番。
“妾身谢过娘娘,如今有小格格陪着妾身,已是莫大的福气。”
秋氏温温和和的行礼,身上带着江南女子的婉约,面目可亲。
待秋氏领着小格格回去,一路上碰见宫女太监们,对她比平时更客气几分。
秋氏明白,这是因为她养着太子唯一的孩子,又得了太子妃青眼的缘故。
就算不得殿下宠爱,往后前程也不会差。
事实上,比起太子,秋氏心中更敬重太子妃。
在宫中,得不得宠,身份待遇完全不同。
而她不会忘记,当初是谁把她拉出泥沼。
秋氏拉紧吉兰的小手,走在殿外的长廊上,耐心叮嘱,“小格格,你以后要一直对你嫡额娘这么敬重,娘娘为人很慈和,也会待你好的。”
“那我以后可以经常来找嫡额娘玩吗?”
吉兰仰着小脑袋,停下脚步看着秋氏,圆溜溜的眼睛里,流露出几分期盼之色。
其实吉兰一个人玩的时候,总能听见小宫女们嘀咕,说当初她若是不跟着李佳氏回去,这会儿就会被太子妃养在正殿了。
她不懂养在正殿是什么意思,但吉兰知道,肯定会过得比现在还要好。
“当然可以啦,娘娘很喜欢小格格的。”秋氏笑着回应,细白的手掌在吉兰头上揉了揉。
吉兰微微笑起来,并没有躲开。
等她继续迈步往前时,却回头看了眼正殿的方向。
*
宁容连着吃了好几日补身子的药粥,嘴里淡的无味。
等晚膳时,见桌上仍旧是前几日那些菜,脸都皱到了一起。
“哈哈,不过是几道菜,怎么就成了洪水猛兽了?”
胤礽从外间进来,一眼就瞧见她皱着脸的模样,打趣道。
“殿下”宁容行了礼,引着太子坐下“殿下真该自己也尝尝看,一日两日还好,三日四日,真真是寡淡无味。”
她比前些日子活泼了些,眼神更灵动几分。
是不是表示她不再排斥他?
宁容发高热那一夜,他守了她整整一夜。
看着她睡不安慰,看着她梦里面呢喃,终于明白这事大概是自己做错了。
哪怕要去护着皇阿玛,也该更妥帖地安置好她才是。
之前他每次来,太子妃待他仍旧是言笑晏晏的模样,明明一个字都没多说,却眼角眉梢都透着疏离。
她以为他不知道,其实他全看在了眼里。
“那孤带来的这样东西,你必定会喜欢的。”太子扬扬手,德住立马提着食盒进来。
揭开食盒盖子,里头赫然放着一道胭脂鹅脯。
乳红色的模样,带着苹果香气,味道一出来,宁容口中就有些泛酸。
“孤在皇阿玛哪儿尝过一回,想着这个酸甜口的,大概正适合你现在吃。”
胤礽夹一块,放在宁容碗里,眉眼认真地看着她。
看她小口小口吃着,比自己吃了一整盘子还开心。
他从未有过这种情愫,一心想对她好些,再好些。
她冷淡疏离,他会难过;她笑容明媚,连他也想跟着傻乎乎的笑。
胤礽弄不清楚,只顺从自己的内心。
这一夜胤礽没走,歇在了正殿。
他像是要她没够似的,把她摆弄来,摆弄去,待睡着还要把她揽紧在怀里。
等耳边传来他沉沉的呼吸声,宁容才睁开眼睛。
黑夜里,看着胤礽模糊不清的睡颜,她伸手贴在自己的小腹上,昳丽的脸上,哪儿还有半丝温情。
*
翌日太子上朝去了,樱桃照例过来给她把脉。
宁容正要问脉象,抬头就见杜嬷嬷匆匆忙忙进了内殿。
一个把礼仪刻在骨子里的积年老嬷嬷,行动间竟然完全失了方寸。
不待宁容开口,杜嬷嬷急急道。
“娘娘,奴婢的一位老姐姐寻了来,说想求您救救她,还说您那年的那场风寒有蹊跷!大小姐救了您不错,可她当时是故意推的您!若不是秋蕊回来的及时,您早就没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