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晚上回家的时候,元笑的恼怒都没缓下来。
站在家门口,他缓缓吸气呼气好几次,想着绝不能在无忧面前莫名其妙僵着脸,勉勉强强地把火气压了下去。
敲门,开门。一见无忧,他就意识到,自己在门口还是多虑了。
见了无忧,他哪里还有恼火在。
他当然不会在她跟前发脾气。
他这几日做工都很努力,余了些工钱,不光买了肉,还给她买了糖人呢。
余下的钱,他也好好攒着。等无忧结业了,他不用再交学费,不这么拮据,就能攒钱给她置办些别的东西了。
第一步,可能就是盖个大房子。不能让无忧被人瞧不起。
他这么想着,只觉得日子有奔头,笑眯眯地把糖人递给了无忧。
元无忧没接。
她眼眉一抬,一张脸上满是凌厉的不耐。
元笑愣了一下,刹那间就心慌了。
为什么……生气了?
他最不想惹她生气。
他是想让她高兴的。
他做错了事似的,无措地把手里的糖人递给她,好像用这样可笑的方式真的可以讨好她。
元无忧更加不耐,一把将那糖人打落,摔落了一地的糖晶。
“齐家去提亲,你拒了?”她开口质问,“什么意思?我要与谁成婚,还要听你的意思不成?”
其实,元笑是元无忧哥哥,是一手将她养大的人。她与人成婚,要听他的意思,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可是,显然,元无忧并不这么觉得。
她不这么觉得,元笑自然也不会。
他因她的愤怒而感到慌张。
“不是,”他赶忙解释,“是因为他家对你并不尊重!否则,我怎么会……”他却说不下去。
若是对方三媒六聘,正妻之礼,他就真的会是心甘情愿的了吗?
先是爹娘将无忧捡了回来,然后是爹娘过世。那之后,他一个人将无忧拉扯大,未曾构想过无忧离开的日子。
一刻也没有构想过。
“不尊重?”元无忧一皱眉,“如何不尊重?”她心高气傲,最听不得这个。
“他家……”元笑怕元无忧生气,很难说出口,却还是勉强低声道,“是纳妾的……”
听了这话,元无忧也愣了一下,而后勃然大怒:“胡说些什么!齐家亲口确认了,我是齐家嫡长子唯一的正妻,你在说什么浑话!”
元无忧是骄傲到顶点,骄傲到极致,骄傲到史无前例的人。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给人做妾。
这一点,她倒是从不需要人担心的。
“他们……是这么说的……”元笑低声解释。
元无忧把元笑赶出了门去,落了锁。
元笑在外头喂蚊子,却还怕她晚上不吃饿了肚子,就去买了肉饼回来,塞到了窗边。
那日,也许真的是元笑会错了意,也许是齐家改变了主意。
总之,没过多久,齐家真的三媒六聘而来了。
再然后,就是八抬大轿。
齐家娶妻,若是不够气派,岂不是打了自家的脸。
元笑竭尽全力借了钱来,给元无忧凑出了对寻常人而言颇为丰厚的嫁妆,生怕无忧叫人瞧不起。可和齐家的排场一比,那点东西就只能称得上是“微薄”了。不值一看。
元无忧凉凉地瞅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上了花轿。
元笑跟着花轿,一路跟到了齐家,看着她风风光光地入了齐家。
第二日,齐家的人就忽然找到了他,递给他一笔异常丰厚的报酬,足够覆盖他将元无忧长大所花的所有钱,再翻上几番。
一见这钱,元笑脸都黑了,只觉得这辈子都没有过的脾气,全都在这几天发了:“我应该说过,我是无忧的哥哥,不是卖家!”
“你冲谁来呢?”齐家来的人都不想正眼看他,“这是少夫人给你的,报答你的……养育之恩。”
元笑愣了一下。
是无忧给他的。
无忧为什么要给他钱?
元笑一点也不觉得这会是单纯的“报答”。
元笑忽然就慌张了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呢?我是无忧的哥哥,养她长大是应当的。为何要给我钱呢?您拿回去吧,您告诉她,哥哥不要她的钱。”
那人没理他,把钱往他家一放,转身就走了。
元笑拿着钱追过去,没能追上对方的马。
他又跑到齐家,想要见元无忧一面。守门的人却连一声通报都不肯。
他再也没见到元无忧。
她与人成婚那日,离家前那凉凉的一眼,竟就是他见到元无忧的最后一面了。
元笑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说不出来的难受。
无忧不想见他了吗?
为什么呢?
因为他身份卑微,丑陋不堪吗?
可是……可是……
他是哥哥呀……
何况,何况,再无法见到她的话……
他该怎么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呢……
他想见她。
元笑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做的。太过死缠烂打,只会令人感到厌烦。
可是他想见她。
他不想从她的人生中彻底消失。
哪怕……哪怕他只会让她感到厌烦。
这样令人心痛而复杂的情绪太过熟悉,竟令他产生了某种既视感。
好像他曾经也有过极其深切的这样的情绪,与今日一模一样,如出一辙。
好像他曾经也最终无法控制自己,做了令她极其厌烦的事,只为能在她的身边待上一阵儿。
哪怕会死在她的剑下也好,他不想就那样无声无息地与她形同陌路,分道扬镳,自此从她的生命之中彻底消失,连最后的一丝波澜都不会留下。
元笑每天,每天都等在齐家门口。
从来没有人理会他。
他便只好放下脸面,央求从那扇大门出现的每一个人,恳求他们给她一声通报。
没有人理睬他。
倒是会有人威吓他,甚至殴打他。
他却仍固执地留在原处。
算算日子,他真的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见到无忧了。
如今,她过得好不好呢?
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旁人对她好不好?
她出身毕竟……随他,会不会有人轻视她呢?
她的日子过得到底开不开心?她的脸上是快乐还是愁苦?
便是成亲,也是可以回家省亲,也是可以要娘家人看望的。可她自成亲起,却就音讯全无了。
仿佛从未在他的世界之中存在过。
他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他发了疯地想知道。
他爬上齐家附近的大树,遥遥地望着里头。
恍惚之间,他总觉得自己好像也曾做过同样的事。远远地望着她,确认着她的近况,再见一见她的脸。
哪怕只是远远的一面,也能令他感到安心。
可这一次,他怎么也见不到。
齐家很大,而她并不爱出门。
他已经……数月没有得到她的音信了。
终于有一天,元笑在齐家的门口,拦下了齐家公子的马车。
也许是因为他真的太过执着,齐家公子终于掀开马车的门帘,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那人生得相貌不凡,一副倜傥风流的模样。与丑陋的他相比,差距大得令人感到刺眼。
他问道:“你想见无忧?”
他当然想!
齐家公子笑了起来。
时隔数月,他再一次见到了元无忧。
无忧过得……原来是很好的。
她一身艳红的绫罗,金钗步摇,神色倨傲。
元笑总算,总算见到了元无忧,心头狂喜竟无法用语言描述。见她过得不错,他总算安下心来,却又有着说不出的酸涩。
他讷讷地开口,低声道:“无忧……”
他有很多话想对她讲。
他想问她过得如何,想知道她的生活中发生了什么。
他还想告诉她,哥哥真的很想她。
可是他都没有说出来。因为说出来,她一定会生气。
他就只好叫她的名字:“无忧……”他很久没能叫她了。
元无忧只瞅了他一眼,便像脏了眼睛似的,移开了视线,对齐家的公子兴师问罪道:“你把他带来做什么?”
“不要生气嘛。”齐家公子并不在意她的脾气,笑道,“这不是看得有趣嘛。你看——”
他笑着看他:“他可真是丑绝了。谁能想到,人竟能生成这样。我还从未见过如此丑陋的相貌。”
随着齐家公子的戏言,一旁的众人也极有眼色地哄笑起来。
元笑站在庭院的中央,站在齐家的公子,以及众人的视线之中,像是只任人观赏戏耍的猴子。
他低下了眼睛。
“他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的?”齐家公子看着元笑脸上的伤疤,兴致勃勃地问元无忧,“怎么能把人整成这样?”
元无忧懒得回话,转身便离开了。
好不容易见到了无忧,她却就要离开了。元笑连忙想追上去,想与她说上几句话,却被齐家的下人拦下了。
与此同时,另有下人见识广博,怕齐公子得不到回话会感到尴尬,便在旁回道:“这脸,一看就是让滚水烫了的。”
“哦……”齐家公子恍然。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元笑的脸,忽然想出了个好主意:“你们说,这脸若是再烫一下,会是什么模样的?和现在一样?还是还能更难看?”
他这话说得可谓是残忍而惊世骇俗。可身边陪着他的仆从也不是第一天认得他了,竟也并不惊讶。甚至还有机灵的,伸手就让人备水去了。
元笑慌张了起来,转身想走,却被数人伸手按住,一下子按到了地上去。
“无忧——”他下意识地呼救,喊他最思念最亲近的人,“无忧——”
回应他的,只有齐家仆人的嘲笑。
与此同时,已有人手脚勤快,提了满满的滚水跑过来。装水的铜壶冒着灼人的热气,厚厚的麻布都隔不住提手的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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