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吃不喝能活多久呢?
小时候,张平娘告诉他,不吃饭能过七天,不喝水的话,就只能活三天。
如今想来,张平娘又没做过什么实践,大约只是胡乱说了个数儿。
但这么久食水不进,确实听着就怪吓人。
和家养的仆役不一样,张平是住自己的家的,每日准点来元宅上工。往日里,他从来都是在家吃饭的,没往宅子里带过饭。
毕竟,这饭肯定得看着自己老婆吃才香呢。连老婆都见不着,吃饭还有什么嚼头?
可今日,他鬼使神差地就带了饭。
或者说,他和他老婆说了这事,说是有人被罚在马棚里站三天,饭都没得吃。他老婆就忽然做了饭要他带着,把他赶出去不让他在家吃了。
他当然知道老婆是什么意思。
大约他俩都没想到,当事人的元笑会一口也不肯吃。
……想来也有道理。小姐开了金口让他挨罚呢,哪有偷偷违逆的道理。张平也不想惹小姐生气。
何况这人不是罪有应得吗!他要是对这人好,那让小姐情何以堪?
这么一想,张平把包子塞了满嘴。
看着清瘦的元笑站在那儿,一天没见腿打弯,脸上还挂着眼泪,他心里总觉得不是个滋味,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算了算了。小姐罚他也是应该的,怎么罚他都应该呢。撑过这三天也就完了。
他在这头儿吃着包子,元笑就在那头儿低着头,喉结不易察觉地来回滚动。
张平看出来了。
他忽然就张大了嘴,三口两口吃完了包子。
反正老婆不在,他自己吃饭也没什么意思。赶紧吃完饭,赶紧干活儿去了。
元无忧拿了个竹管,小心翼翼地用力,吹了个好大的泡泡。
烟罗在旁边鼓掌:“厉害厉害厉害!”
鼓完了掌,她拿起自己的竹管,“噗噗噗”,就吹了个更大的。
元无忧:“……”
元无忧:“你是不是在讽刺我?”
“怎么会呢?”烟罗笑眯眯的,“哎呀,没想到我能吹这——么——大呀。咦,旁边的小泡泡是谁的呀?”
元无忧:“……”
于是,元无忧一伸手,便凭空出现了一个巨大,巨大的泡泡。五彩斑斓的,映着如光,不断变换。
烟罗:“……”
烟罗:“是我输了……”
人类是不可能用泡泡水吹出这么大的泡泡的!
“哼。”元无忧脑袋一扬。
巨大的泡泡撞碎了两个小泡泡,自己也于半空之中破裂开来,在青石砖上留下了点点水渍。
美丽而又易碎。
然后,她才开口,道:“告诉我这个干嘛?”问的是徐慎之。
“他失去‘富贵荣华’的牵引,也不肯离开这里,还甘愿被你所杀。”徐慎之一面给她调新的泡泡水,一面道,“另外,我特意问他当年的那事的始末,他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开口。也许是有什么隐情。”
“所以呢?”元无忧似笑非笑,显然是很不高兴,“梦里表现得老老实实,就真的是老实了?
“梦里不想说,就是有所隐情吗?
“你不是假作我师父去问他的吗?当着师父的面,他就是再无耻厚颜,还能亲口说出当年背叛师父的始末不成?”
徐慎之轻轻叹了一口气,将新调好的泡泡水递给了她,温言道:“你也知道,我的梦最是能让人模糊梦境和现实的。在我的梦中,他只会认为是现实,怎会作假。”
“就算不是作假,那又怎样呢?”元无忧接过泡泡水,用竹管蘸了蘸,“他有所愧疚,我就该摒弃前嫌,尽管原谅他吗?
“会生出愧疚,也许只意味着他尚且还算是人,也许只是因为他如今过得太惨,这才意识到过往的人待他着实不错。
“说来,他过成这样,恐怕早不知在心里把过去的师父和我美化成什么模样了。若意识到他人与自己所幻想的截然不同,他还能非要上赶着贴过来?
“更不要说,曾经背叛过一次的人,就一定会有第二次。正如男人偷腥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下一次,再有什么入得他眼的利益,他就能不再背叛了?”
元无忧说的其实很有道理。徐慎之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过往的元笑没有背叛。而如今的元笑如此示弱,也难说不是出于愧疚,甚至只是不被任何人善待所生的空虚。
一旦他意识到过往美好幻想中的人也不会善待他。
一旦仍有什么让他动心的利益摆在他的面前。
谁知道他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曾有过背叛的人,是不值得第二次的信任的。
可徐慎之,总觉得哪里让他无法认同。
也许是梦中的年轻人,声嘶力竭地喊着师父,哭腔的每一个颤音都带着悲恸与不舍。
让已经打算就这么结束梦境的他忍不住转身,去摸了他的头。
这样的人……这样的人,真的就是那样的无耻小人吗?
徐慎之扬起脸,看着元无忧和烟罗吹出的泡泡。
色彩斑斓的泡泡在空中飘动,美好而脆弱。一旦消失,就如同幻境一场。
而幻境,总能验出真实。
“没有人能识别出我的梦。”徐慎之忽然开口,“入我梦境者,以为皆真实。”
入我梦境者,皆以为真实。
元笑骤然惊醒。
看看日头,时候刚过晌午不久,与他睡着前无甚不同。他只是过于疲惫,陷入了短暂的浅眠。
此时,他已经实打实地站了两天了。一直被迫站着,致使夜里也几乎不太能睡,他时不时就会陷入这样的浅眠。这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此刻他分明没睡多久,却仿佛过了半生……
好像度过了一段……很漫长很漫长的光阴,让他看着面前的日光,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有些难过,有些心酸。却又有一些满足和愉悦横在心头,要他再难过再心酸也……乐意。
他好像又做梦了。
无法记住的梦。
元笑恍惚了一会儿。
他是因饥渴而回神的。
连续站了两日,腿都没有弯过一下。身上疲惫,人甚至还无法深眠。饶是他也有些筋疲力竭了。
可疲惫还不是最难受的。
人最难以忍受的,实际上是饥渴。否则饥荒时,人们也不会走投无路,易子而食了。
饥渴,意味着人最基本的生存需求都无法被满足。
元笑无意识地舔了舔嘴,用唾液润了下干裂的嘴唇。
两日来,他没有咽下一粒米,没有碰过一滴水。
他的喉咙火烧一般的干涩,他的胃叽叽咕咕扭成一团。
最难熬的还是精神上对进食的渴望。如今,他看着喂马的豆饼,竟都要生生咽下几次口水,逼迫自己不再去看。
他过往吃过的所有东西,哪怕是粮草难继时难咽的糠饼,都成了他心中难得一遇的美食。
他很饿……
他真的……太饿了。
元笑开始觉得有些难熬。
在军中时,他时常觉得难熬,比此刻要频繁而难熬得多。那时,他通常都会将自己的思维从躯体里撇出去,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经历,同时往脑子里填满过往高兴的事。这么一来,就什么都能熬过去了。
说到底,就是逃避现实罢。
而此时……
很奇怪,也许是因为无忧亲自罚他吧,他竟一点也不想逃避现实。
饥饿之中,他忍耐着,想想这是无忧亲自给他的饥饿——他过往可是见也见不到她的,哪里那么容易和她有所交集,再想想他有那么久没见到无忧了,如今竟能每日每日出现在无忧的面前。
他竟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嘴角。
想到这儿,他又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让人开心的事。
无忧说,陈婉清所在的幻境很危险,所以让他去。
那话从语气到言辞都冰冷无比,是丝毫也不在意他的死活的。
可是,他在幻境中身殒,却仍旧在现实中睁开了眼睛。
他的指间有指环断裂,又从徐慎之那里得到了默认,这确实是聚魂玉所铸的指环。
正是这指环保住了他的性命。
安国府连精神离体都认不出,哪里可能拿得出极其罕见的聚魂玉?该是认都不认得的。
在场几人,谁有可能得心应手地掏出这种只存在于传言中的东西?
唯有能够创造一切的人。
神明一般的人。
她痛恨他,说他可以去死。
她创造出了聚魂玉,放在了他的身上,保住了他的性命。
元笑的心脏滚烫,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
他只感觉……
很好。
真的很好。
怀中藏着的断开的指环,仿佛灼人的热铁,灼得他浑身的血都暖洋洋的。
她救了他。
她竟出手救了他。
元笑毫无自觉,却早已满脸都是笑容了。
张平抱着马草回来,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让人罚了两天站的人,整整两日水都喝不上一口的人,此时正站在日头底下傻笑。
……不是吧。不是这么快就傻了吧?
张平有点担心,迟疑着,还是从怀里掏出了个油纸包着的包子——他鬼使神差留着的……绝不是特意留给他的!!
“诶……”他拍了拍元笑,脸上凶得不行,语气硬得像是石头,“拿着。我就放过你这么一次啊,就一次!”
他看着元笑的笑脸,不自觉地皱眉:“这都饿出癔症了……饿出毛病了都。”
就在他俩说话的时候,元无忧闲逛似的,路过了二人身侧的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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