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发出了清脆的击石声。
元笑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知自己快死了,所剩时间不多,便瞬间翻身而起,要向元无忧复命。
在低头复命之前,他看了元无忧一眼。
恰好和元无忧四目相对。
往日,他一直都会避免这样的眼神接触。因为会令她感到不悦。他不喜欢惹她生气。
可唯有今日,他极认真地望了她一眼。她骄傲的眸子,她倔强的脸,她的额发自鬓边垂下的几分柔和,他全都记得很清楚。可是,他还是极其认真地又看了她一眼,将脑中的印象更新到了最新。
黄泉路上,他脑中的便就是这最后的一眼了吧。
在惹怒她之前,他低下头去,跪下身子复命。
“小姐,陈小姐已归。”
也就是这时,他忽然意识到了不对。
他……没有濒死的感觉。
他的心脏还稳固地在他的胸膛中跳动着。他的头有些发昏,仿佛脑浆和脑壳并没有紧密结合。但这多半只是因为精神才刚刚回到身体。
……他没有死。
为什么?
精神被杀,应当会很快消散。人亦会死亡。
怎么会……
元笑想不清楚,却不敢在元无忧面前多说什么,仍低着头。
如果他还活着,那么,可能武澎也……
他的内心猛地一轻。
纵使已经在战场上见到过无数次的生死别离,他仍无法泰然接受任何一个同袍的离开。
元无忧没理他,看着尤夫人和陈婉清。
见女儿久违地睁开了双眼,尤夫人喜极而泣,激动得一个劲儿掉眼泪。
陈婉清被人扶了起来,靠坐在床上。尤夫人不甚怜惜地看着她,伸手抹去了她脸颊上的眼泪,心疼道:“这孩子,怎么也哭了呀?吓坏了吧,我的心肝。真是吓坏了。”
陈婉清仍有些呆愣。听了这话,她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才发现自己脸上真有眼泪。
这是因为……因为她这才回到了现实。
因为骤然回到了现实,她太激动了,所以才会落泪。
一定是因为这样。
怎么可能是其他的原因?
用排除法也知道,根本没有其他的可能。
她说服了自己。
她熟练地做出了乖乖女儿的姿态,就着脸颊上的眼泪,一个哀婉柔弱的眼神,哭泣道:“母亲……女儿回来了。”
她最知怎么讨她母亲的欢心。
果然,尤夫人一见女儿如此,心都要让她给哭碎了。她连忙抱住女儿,星星月亮也给,唯恐这心肝宝贝受了什么委屈。
“我的心肝,饿不饿?渴不渴?”
说来,她昏迷许久,听说正是离魂去了什么地方。在那里,她可是已经受什么委屈了?
这么一想,尤夫人心脏都疼了,连忙又开口,问道:“你在那头,可受了什么委屈?”
要说委屈……当然是受了的。
别的不说,光元笑一介奴籍,竟敢捏着她的手腕逼她做事,就是奇耻大辱了。
可奇怪的是,陈婉清懒得追究这事。
不光这事,所有的事,她都像是不在状态一般,没有一点兴趣。
就连此时此刻应付母亲,也不过是从小骨子里带来的习惯,逢场作戏罢了。
有一种没来由的,让她并不熟悉的低落,一直梗在她的心头。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知道自己真的什么事都不想做,一点兴趣都没有。
可是……若是她全然不追究这天大的无礼,岂不是显得她真的任由一介奴籍捏扁揉圆了?
堂堂安国府的小姐,要让一个奴籍气势嚣张地骑到头上去?
想到这里,理智便告诉她,她绝不能懒得追究。
于是,她便轻车熟路地委委屈屈,开口,道:“女儿无事的……”嘴上说着无事,脸上却明明白白地写满了有事。
尤夫人自然一眼就能看出这神情之下的真实想法,忙追问道:“真受了委屈?是谁?敢给你委屈受?”
陈婉清并不说话,却如下意识一般,柔柔弱弱地看了一眼元笑,又飞快地移开了视线,道:“女儿真的无事的……此人专程前来救了女儿,有所不敬也是难免,算不得事的……”
此言一出,尤夫人怒上心头。
“来人。”她眉头一蹙,便尽是大家夫人的威严,“此人竟敢对安国府小姐不敬。掌嘴。”
话音才落,就有侍卫上前,揪起元笑的头发,迫使他抬头,而后狠狠地挥起了巴掌。
习武之人的力道,才两下,就将元笑打得双颊绯红。
谁也不顾他才冒着丧命的危险,把陈婉清从火坑里拉了出来。
元笑沉默不语,安静地任人鱼肉。
徐慎之皱起眉头,很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开口。毕竟,他与尤夫人的身份差距暂且不提,他家小姐可还在这里呢。当着外人的面,小姐都没有说话,他却擅自开口,拂的可是他家小姐的面子,显得他并不尊重元无忧。
元无忧坐在一旁,喝了口茶,随手晃了晃杯子里的气泡,气定神闲地开口,道:“尤夫人。”
“诶。”尤夫人慈祥地应道,仿佛是在应一个孩子。
“我的人,就算管教,也该我来。”元无忧道,“岂有他人越俎代庖的道理?”
“这……”忽然被如此直白地抹了面子,尤夫人猝不及防,一时没能作出反应。
元无忧随手放下茶杯,再次开口,道:“元笑。”
话音才落,那侍卫的手腕就忽然被人一把抓住,再也动弹不得了。
方才还安静地任人鱼肉的男人,此时一把抓住了那侍卫的手腕。他看上去并没有使什么力气,那侍卫也是身负武功的,竟几次都无法挣脱,分毫也动弹不得。
元无忧站起身来:“陈小姐已经回了,夫人却连一个‘谢’字都没有,还越俎代庖,视我为无物,教训起我的人来了。这安国府,可真是好礼节。”
说着,她便转身要走。
此时,尤夫人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
在她的心里,元无忧始终还是那年十一二岁的小女孩,红着眼睛,终日哭泣,时常哭得喘不过气来,什么也不明白。
不知不觉,她早已长成个大姑娘了。
说来,听闻她就是对圣上都是不敬不恭的。大昭上下,独此一份。
“无忧。”尤夫人忽然轻微地激灵了一下,赶忙站起身来,与她道歉,“都怪伯母,没记得你已经长大了。”
“也怪伯母,见婉清醒来,太欢喜了,竟也没好好和无忧道个谢。无忧的大恩,伯母是此生也无法忘怀的。没有你,我们婉清如是出了什么事,伯母可真不知道该怎么活着了……”说着,她又抹起眼泪来,还对陈婉清道,“婉清,还不快谢谢你无忧姐姐。”
“多谢无忧姐姐相救。姐姐大恩,婉清没齿难忘,惟愿结草衔环以报。”陈婉清低眉顺眼。
在抬起头时,她深深地看了元无忧一眼。
有的人,生来就可以活得很恣意。高高地昂着头,生气就当面甩脾气,管你是哪个。
她不喜欢这样恣意的人。
就像她不喜欢鸿雁在天空中翱翔。
元无忧向来都是吃软不吃硬的。见人家这么客气,她的火气倒也降了下去。
只是,女儿被冒犯,尤夫人到底还是放不下。她看了一眼元笑,嘴唇一抿,还是不由道:“无忧,只是这下头的人,也不能太惯着。今日是对高门小姐不敬,念他有功,罢了也就罢了。可这么惯着他,谁知他明日又敢骑到哪个头上去?”
惯着?
元无忧的神经一下子就被这个词触动了。
什么叫惯着!她怎么可能惯着!
“慎之!”元无忧开口,言辞之中竟有怒意,“依律降罚。”
“好。”徐慎之道。
“让皇帝派人来查是谁摄的魂。我没人。”她又道,言辞之间对一国之君也无甚尊重。饶是早有耳闻,仍给尤夫人惊得暗自咋舌。
“好。”
元无忧便离开了。
徐慎之与烟罗自然跟了上去。
元笑也站起身来。
就在此时,他忽然注意到了地上的东西。
那是两块半弧形的玉石。看着像是碎成了两块,拼在一起就是一个小小的圆环。像是个碎开的指环。
就躺在他初醒来的那个位置上。
说来,在他醒来的那一刹那,确实听到了玉石相击的声音,微小而又清脆。
若是这么小的指环,碎裂开来确实会发出那样的声响。
元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在军中听过类似的说法。
若是如此……难怪他……
可是,这东西那样稀少,寻常人就连听闻都没有,更不要说得到。
是谁……
只有可能是……
元笑紧紧地抿着嘴,只觉得心脏跳得飞快,又拧得发紧。
眼眶发热。
元笑收起了那个碎开的指环,小心翼翼地放入了怀中。
几人出府。
徐慎之想扶元无忧上车,元无忧却也不用他,自己就跳了上去。
徐慎之到底怕她摔着,虚着拦了一下。
见元无忧上了车,元笑也自觉地到了驾车的位置去。
不知为何,他的嘴角似乎总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虽然他平时也总噙着温和的笑意,但今日似乎有所不同。
徐慎之看了元笑一眼,没一起上车,也坐去了驾车的地方。
“高兴什么?”徐慎之坐在元笑旁边,问道。
“大人何出此言?”元笑不明所以。
作者有话要说:记得扣标点领取作者歉意,啾啾!
感谢 池小暮 的 10 瓶营养液,感谢 西香茄噜噜 的 1 瓶营养液,感谢 月亮邮递员(我喜欢这个 id)的 1 瓶营养液,感谢 子间 的 1 瓶营养液~
感谢 一只怪吼吼 的 1 颗地雷,感谢 yhgz 的 1 颗地雷,感谢 我是大大大大大反派 的 1 颗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