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砚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吃饭。
晚上家里来了几个亲戚,人太多就直接去饭店订了桌,周围比较吵闹,因此盛砚前面聊天聊得非常痛苦,他起身往包厢外走,想找个稍微安静点的地方。
走到大堂了,大堂里人更多,盛砚依旧听不清楚童墨的话。
盛砚捂着话筒隔绝部分噪音,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清晰一点:“童墨,你等我一下,我这里很吵。”
顾敏从后面追出来,让盛砚把外套穿上再出去,免得冻着。
这些话一字不落进了童墨的耳朵,不管是跟盛砚说话的人,还是他空气之中的背景之音,将对面的热闹透过话筒传了过来。
童墨看着自己的房间,他目前唯一能听到动静的,除了这个手机,就是他刚用房间里的水壶烧了水,水开了,咕嘟咕嘟的声音还有喷薄而出的热汽。
话筒的另一端终于安静了下来,盛砚的声音还是那股柔和干净。
盛砚说:“童墨,你吃完饭了吗?我这边也快完了。”
童墨本来也没想好跟他说什么,只是本能地就打了这个电话,现在却有些后悔了。
童墨答:“没事,就是问问你在干嘛。”
盛砚笑:“就吃饭呢。”
童墨说:“哦,其实我也没什么事,你先吃饭,多吃点。”
盛砚眉头挑了下,脸上的笑容逐渐收了起来,他认真听着对面的声音,试探地说:“童墨……出了什么事吗?”
童墨扯了扯嘴角,把话筒拿得离自己远了一点,抬头看看天花板,无声地笑了下:“都说了没事啊,我的水开了,先不跟你说了。”
盛砚抓紧问道:“那你在哪儿呢?”
童墨还在笑:“我能在哪儿啊,在家呗。”没有家,所以哪里都是家,没有区别。
盛砚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童墨已经把电话挂了,他转身往饭店里面走,已经打算进屋快点吃饭,跟家里亲戚打声招呼再走,他得看到童墨才能安心。
饭店大堂的柱子上挂着个大尺寸的电视,这个点儿正在播放新闻,似乎发布了什么挺有意思的内容,好几个人停在跟前抬着头看。
盛砚路过,耳朵里捕捉到“发射成功”、“又一辉煌里程”,他猛地住了脚步,然后抬起头看过去。
嫦娥四号顺利发射,完成了既定的任务,现在正在直播采访幕后的工作人员,还有他们下一步的计划。
盛砚在一群陌生面孔里看到了个有几分熟悉的面容,这种熟悉不是因为见过,而是因为这张脸猛一看就能找到童墨的影子,仿佛一个工匠手下的人物,可以不同,但风格已经定型。
盛砚看到他旁边写着三个字:童予阳。
跟其他工作者想比,这个童予阳不光贡献大,他名字旁边紧跟着一大串的荣耀更让人称叹。
盛砚旁边很多人都在聊他,说这个人就是D城的,真给争光。
而盛砚的关注点只在这个人的脸上,他忍不住想,比起亲生父亲,童墨更像这个大伯呢。
所以刚才童墨打电话过来,是不是想跟他分享这件事呢。
事不宜迟,盛砚回到包厢,敷衍地扒拉了几口饭,就跟长辈们说了声:“本来应该尽一下地主之谊,但我朋友找我有点事,你们好好吃,下回我再作陪。”
他用眼神知会了下盛国庆和顾敏,二人立刻就知道这个朋友是谁了,让他路上注意点安全。
盛砚出门就拦了个车,在车上就着急给童墨打了个电话过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盛砚皱了皱眉头,刚才那种不安的感觉又卷土重来,他跟司机师傅说:“师傅,麻烦开快点,我给你加钱。”
盛砚说:“加五十!”是笔巨款了。
而酒店房间的大床上,躺在它上面的人很久都没有动静了。
童墨挂完电话之后只觉得受不了这种孤寂,他打开手机里的听歌软件,他都基本没有用过,连听歌记录都没有几首,就随便在加了个歌单,设置了列表循环。
他双手打开摊在床上,感觉孤寂感终于又远离了一些,漂浮不定的心似乎安稳了些,而他闭着眼睛,不知是睡是醒。
时间一点点过去,桌上的泡面早就过了时间,温度一点点冷下来。
手机的歌也停了,因为没电了。
放假了,路上车有点多,打车还进不了童墨家的小区,只能停在门口,而且还被拦住了,不过保安见过盛砚一回,还记得他,就放他进去了。
盛砚还是打不通童墨的电话,一路小跑着往他家的方向去。
到了门口,连呼吸都来不及调整,盛砚就按门铃。
开门的是童延东。
他当然还记得盛砚,毕竟童墨的那些朋友,他也只对这一个有印象了,他让开位置让盛砚先进来,跟他说:“来找童墨吗?他晚饭前就出去了。”
见孩子还有些喘,童延东问道:“怎么是有急事吗?那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再给他打几个电话。”
童延东也没少打电话。他和贺瑾吵架而误伤了童墨之后,当时只顾着跟贺瑾置气了,待反应过来先给司机打了个电话问人找到了没有,司机说没有,看着童墨过了个马路,然后就找不到了。
其实不应该开车去找的,可能直接跑步去追还好。
童延东让司机回家了,他自己给童墨打电话,就一直没有打通过。
盛砚感觉应验,急红了眼:“他之前给我打了个电话,我觉得情绪好像不太对,你们家里发生了什么吗?”
童延东深知家丑不可外扬,不欲多说,但见盛砚刨根问底的架势,只好说:“我和他妈妈吵架,都在气头上,他妈妈说了些难听的话。”
盛砚可没这么好糊弄:“那不是他妈妈。”
童延东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的?童墨……不会也早就知道了吧?”
盛砚懒得跟他演戏:“这不是很显而易见的事情吗?”小绵羊本该柔软的毛立刻变成竖起的尖刺,锋利而坚韧。
被戳到了心虚处,童延东选择沉默。
盛砚不停思考着童墨现在会在哪里,他省去称呼,问童延东:“如果不在家,童墨还有别的去处吗?”学校放假了,宿舍已经不让住了。
童延东摇摇头:“没有了,他这两年跟外公外婆那边的关系不是太好。”
知道这是童墨的朋友,现在担心童墨,童延东一点也不介意对方的态度,造成这一切的……也确实因为自己的疏忽,他只是没有想到,相守二十多年的枕边人,居然会在自己跟前演戏。
在这之前,他真的无比坚定地认为是男孩子的叛逆期不太好处理而已。
盛砚思索半天又问:“童墨的大伯是不是任务结束了,有没有可能童墨直接去找他了?你可以给他打个电话……”
新闻上说的发射地点就在隔壁省,按照现在交通工具的速度,盛宴觉得不算远。
童延东却立刻拒绝了:“不行!”
拒绝得过于干脆,他解释道:“他可能还有别的任务,而且……”
盛砚望着他,目光冷淡:“只是打个电话问一下,您想也不想就这么否决了,我不得不怀疑您这个爸爸,究竟是亲生的吗?”
盛砚的怀疑有理有据:“童墨告诉过我,大伯很疼爱他,所以这个时候如果碰上了很难过的事情,他去找大伯难道很奇怪吗?或者他不想跟我们说话,但是愿意给大伯打电话不是也有可能吗?”
童延东无力回击,语气苍白:“这件事你不懂,如果他大伯知道了,一定会连夜赶回来的,你们不是朋友吗,你联系不到他了,可以问问其他朋友,也许他和其他朋友去酒吧什么的地方了。”
盛砚目光里的温度一点点降低下来:“他没有去过酒吧。”
“而且,”盛砚的表情非常难看,“朋友里面,如果我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就不会再有人知道了。”
盛砚看他不说话,而这时候贺瑾从楼上下来了,盛砚关门出去,但他没有离开,他靠着墙站在门口,视线盯着可能来到这个门前的每一条路。
童墨不是个任性的人,这一点盛砚相信他。
所以这个时候,他可能只是想微微地消失一下,舔一下伤口。
盛砚多希望他可以任性一下,就那么自私地活着才好,可那就不是童墨了。
天色越来越晚,盛砚的担心就更多一点。
童延东又跟贺瑾吵了一架,想出来抽烟透口气,打开门站在门口,刚抬头看了眼天上清冷的月亮,点亮打火机,点着烟,吸了两口视线随意往前延伸,看见了之前那个男孩子。
他居然还没走?这让童延东很意外。
他不走为什么不进屋?刚有了这个想法,童延东就无声摇了摇头,因为答案他比谁都清楚。
正如他在房里也可以抽烟,但却偏要出门受这份冷一样。
童延东无声出了口气,手里的烟才抽了不到三分之一,就被他扔到地上用鞋底碾灭了,他走到大门口,陪着盛砚蹲了一会儿。
他手机响了,盛砚才注意到他。
童延东接起电话,“找到了?那就好……不、不用,等他自己愿意回来就行……好,这事算我欠你的,改天必须请你吃饭,那回头再聊。”
盛砚把他的话拼凑了一下,盯着童延东,他发誓如果童延东敢说问的不是童墨的事请,他真的会想要掐死他的。
童延东并不打算卖关子,主要是门口这个男孩子算下来至少在外面冻了一个小时了,看着盛砚,童延东说:“失踪不到二十四小时,立不了案,我找了个私人侦探帮我查的,童墨不是故意要躲开我们,所以很好找。”
“他现在在酒店。”童延东说。
盛砚鼻尖冻得通红:“给我地址,我现在过去。”
童延东说:“我可以给你,但是小朋友你确定……让他知道我们私下派人追查他?”
盛砚不想。
童延东拍拍盛砚的肩膀:“你先回家吧孩子,后续他回家了,我会让他立刻回你电话好吗?你这样要是冻坏了,他知道后,又要生我的气的。”
盛砚默不作声站了起来,起身的时候,眼前有些晕眩,他伸手扶了墙,缓了一会儿,然后拖着酸麻的腿往小区门口的方向走。
晚上回去,他没心思开口说话,回房关上了门。
顾敏和盛国庆还以为他和童墨吵架了,但又不好问,想着第二天早上起来再跟他谈谈。
结果一早顾敏起来,天还没亮,就发现盛砚的房门开着,人没在了,再看看玄关处,他的鞋也不在了。
也不知道是几点走的。
盛砚再到童墨家的时候,天微微擦亮,他先在外面看了眼,厨房和客厅有亮光,其他地方都还黑着。
盛砚伸手按响了门铃。
煮饭阿姨出来开门,看到盛砚的时候,微微皱眉:“你要找童墨是吗,他昨天不在。”说着就准备关门。
盛砚的手放在门上:“不,我找童先生。”
阿姨有些怀疑:“你找童先生有什么事,先生昨晚休息得晚,现在还没醒。”
那正好,盛砚说:“我找他当然是我跟他的事,我不能随便告诉你,你只需要喊他起来见我就行了。”
阿姨:“你这个小孩子,不会是故意耍我的吧?”
盛砚:“我耍你干什么,你觉得我另有目的的话,那你叫保安来吧。”
叫保安来的话,动静肯定也会把先生太太都吵醒了,阿姨盯着盛砚看了好一会儿,才放他进来。
童延东昨晚是在书房睡的,其实一直睡不好,他翻来覆去想了很多的事,这些事从童墨出生开始,一直到近来小儿子咿呀学语,时不时蹦出来一句“哥哥”。
童延东想到自己的大哥童予阳,眉眼间的哀愁就更深重了一点。
他听见了楼下的动静,打开门,站在楼梯旁往下看,就对上了盛砚正要往上的眼神。
好吧……这里还有个小麻烦,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
童延东无声叹了口气,他走下楼来,看到盛砚明显没有睡好的眼睛。
“坐下吧,”童延东说:“晚上没休息好吧?”
盛砚轻轻“嗯”了一声,就没有再说话,一门心思听着门口的动静。
童延东:“我的朋友还在帮我盯着,只要童墨走出那家店,他这里会立刻给我信息,这个点,他应该在休息。”
他话音刚落,好像院门的铁栅栏有了点异样的动静。
童延东也注意到了,停了下来,和盛砚一样继续听动静。
这回门上也有了动静,他们屏住呼吸,听到了金属碰撞然后转动锁孔的声音。
盛砚当即就大步冲到了门口,童延东紧随其后,眉头皱了起来,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机。
他还没有得到朋友的消息,童墨就回来了?
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今天又降温了,盛砚起那么早还每太注意,可是当这人进来,裹着凛冬晨起的风寒,他进来时,空气一下子冷了好几个度。
不是童墨。
盛砚看着眼前风尘中依旧不失风度的中年男子。
和童墨有三四分像的眉眼,在他这里深邃而蕴含着成熟和岁月的味道,只一眼,就觉得是个值得尊敬的长者。
童延东神色僵住了:“大哥,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童予阳还比了个手势:“嘘,阿墨还没醒吧,先别吵醒他,我昨天任务结束,就连夜回来了。”
童延东:“……”受到了一万吨的惊吓。
盛砚有惊喜有失望,惊喜是觉得能给童墨撑腰的人回来了,失望是……不是童墨啊。
童予阳看到了盛砚,问童延东:“这是——”
盛砚自己开口说:“大伯好,我叫盛砚,我是童墨的……好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盛砚:大伯好,我是童墨的……好朋友?
童予阳:只是朋友?我怎么看着像儿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