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邹明恩和苏锦瑟的见面还是定了。
三天后在斐家别院。
地点和时间都是太子殿下亲自选的。
斐善和那日亲手接到太子来信,笔力穿透纸张,隔着纸都莫名觉得压力大,焦急地让人燕云军把别院前前后后检查了一遍。
“你说殿下为什么放在我的别院啊,太可怕了,要是出事了,我大概真的会死。”斐善和抱着小九忧心忡忡地碎碎念着。
小九没心没肺地玩着小风筝,闻言还露出小白牙笑了笑,活脱脱一个没良心的小王/八/蛋。
斐善和气得咬他脸,小九呀呀了几声,笑得更开心了。
苏伯然端着一盏茶坐在那里,半天没喝一口,若是平时斐善和还能早早发现,但今日实在是太焦虑了,就忽略了苏伯然的异样。
苏锦瑟见邹明恩之前,特意抽空去处理司棋司画的事情,这两人若只是想要攀龙附凤便算了,偏偏还有一个投靠杨贵妃的蠢事,这事就闹大了。
之前苏锦瑟偷偷出东宫的消息被人用着小恩小惠就能传出去,当时殿下震怒,处置了一大批人。
不过那些还只是外院人,本就挖不倒多少消息,可司棋司画不一样,她们是太子妃的贴身大丫鬟,只要透出一点消息,就能让苏锦瑟危险一分。
苏锦瑟本不想见司棋司画,但司棋着实硬气,几番酷刑下来,一直撑着一口气说要见她,见了太子妃本人,才把那日见贵妃娘娘时的情景都交代清楚。
审讯的小黄门没办法,又要留着一条命又要结果,是在为难,这才求了王嬷嬷。
王嬷嬷想着司棋司画到底伺候了娘娘一年多,知道不少事情,虽然没有见不得人的事情,但被人知道了事情然后颠三倒四宣言出去,到后面还是娘娘为难。
当苏锦瑟跨入东宫小角落的慎思堂时,阴冷潮湿的空气顺着那扇龇牙打开的铁门,迎面扑来,鸡皮疙瘩倏地冒了出来,潮湿腐烂的血腥味让她一阵阵反胃,脸色微微发白。
守门的小黄门最是懂眼色,连忙递了个药包过去,谄媚地说着:“娘娘小心,这是特制的香包,能祛祛污秽。”
苏锦瑟闻了好几下才压下心中恶心的感觉。
“带路吧。”她哑着嗓子低声说着。
小黄门见人脸色好了些,立马带着人向着地牢深处走去。地牢格外安静,空荡荡的牢房里依稀还有血迹残留,司棋司画分别被关押着不同的地方。
司画熬不住大刑,很快就都招了出来,只是关于司棋的问题,却直说贵妃娘娘是单独见两人的,司棋那边说了什么她也不知道。
这也是司棋为什么能见到苏锦瑟的原因。
苏锦瑟看着眼前血肉模糊的人,姣好的面容如今布满伤痕,血迹在她身下弥漫开,在地上留下暗色痕迹。
她一直睁着眼看着潮湿阴暗的屋顶,即使有人来,眼珠子也转一下。
“别装死啊,娘娘来看你来了。”小黄门站在门口大声吆喝着,生怕太子妃以为他们把人打死了,赶紧让守门的黄门把人戳醒。
“不必了,下去吧。”苏锦瑟挥了挥手。
张如九早早就搬了张椅子过来,伺候着人坐下。
司棋眼珠子微微动了动,看到门口坐着的人,她穿着大红色衣裙,艳丽的色泽让她面容越发娇嫩,即使在这个肮脏阴暗的地牢里,深邃精致的眉眼都带出惊心动魄的美感。
“娘娘。”她笑,脸上的伤疤狰狞起来,她似乎疼得直喘气,又或者是愤怒极了,这让她伤痕累累的身躯重新冒出一点血丝来。
苏锦瑟平静无波地看着眼前的人,一时间也有些恍惚。她是在苏家的时候收了司棋作为婢女,两年时间的相处下来还算愉快。
司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之前是个官家小姐,被家族牵连才被分配到范家为婢。范老太太曾经与她说过这不是婢女的好选择,有才气又有傲气,甚至还有美貌的人容易出事。
但她对待丫鬟就像上司对待下属,虽然她人有些傲气,但只要把事情办妥了,不出岔子,这点傲气也不算大事。
可不曾想,还是出了事。
“娘娘。”司棋挣扎着爬过来,地面上留下一道道血迹,看上去狰狞又恐怖。
“做什么,滚回去。”张如九厉声呵斥着,腰间的鞭子就要甩了出去。
“无事。”苏锦瑟看着爬在自己面前的人,不过两日时间,却好像花儿失去水分,饱满的鲜花瞬间黯淡下来。
司棋狼狈地趴在她脚下,血迹斑斑的手握着栏杆,盯着太子妃鞋面上的东珠,东珠在黑暗中依旧散发着柔光。
而她得到的那颗东珠不过是这个鞋面东珠的三分之一大小,她却稀罕极了,连摸都舍不得摸一下。
“娘娘是不是很得意。”司棋沙哑着嗓子质问着。
“得意什么?”苏锦瑟低下头看着她,冷淡地说着,“得意我守住了殿下,没让你有可乘之机。”
她说话声音太冷,太过随意,就好似平日里捡着话本里的段子无声地嘲笑着。
司棋恨恨抬头,一双眼睛通红,手指死死扣住木栏,留下暗红的血迹:“难道不是吗?娘娘现在能守着殿下不过是仗着新婚,颜色鲜艳,若是时间久了,你还能守一辈子吗。”
“那你应该等久一点,就像你说的也许时间久了呢。”苏锦瑟漫不经心地笑着。身后的嬷嬷和黄门低着头一声不吭,恨不得躲在阴影中装死。
司棋瞪大眼睛,她意识到太子妃这话不是炫耀,不是敌意,是真的非常认真地建议着。
“不过殿下若真的有心收你,今日你也不会在这里了。”苏锦瑟的手指搭在扶手上,未染色的指甲粉嫩纤长,随意地落在乌木椅上,就像一截玉在暗色中微微发光,“所以时间长短的条件对你来说并不成立”
“殿下不过是顾着你的面子罢了。”司棋咬牙切齿,神情癫狂,恨不得要把眼前高高在上的人狠狠拽下来,“再说没了我,还会有很多人扑上来,娘娘打算每次都这样假公济私,大动干戈吗,殿下看了只会觉得娘娘心狠手辣。”
“你到现在都没弄清楚,你今日遭遇的一切是背主,而不是窥侧殿下。”苏锦瑟失笑,她平日里觉得司棋有想法,没想到此刻这种有点变成了难以沟通的固执。
“不过都是你的借口,你让那些不要脸……”
“那你去过来仪殿吗,拿了杨贵妃的赏赐吗,泄露过东宫的秘密吗?”苏锦瑟冷冷打断她的话。
司棋沉默。
“你若只是惦记殿下,与我而言不过是将你打发出宫,你甚至不会再次见到我。”苏锦瑟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下的人,漆黑色的眼眸在跳动的火把下闪着光,“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司棋像是突然被僵化,整个人扭曲又僵硬地趴在地上,羞愤,不甘,害怕纠结地暴露在她脸上,这句话好似一个巴掌打在她脸上,让她的脸火辣辣的疼。
“你,你胡说八道,不过是一个上不台面的庶女,贱/人,不/要/脸。”司棋疯了一般要用手去抓苏锦瑟的腿。
张如九上前一把踩住她的手,微微用力,司棋发出撕心裂肺地喊声。
“你交代完当日在来仪殿说的话,我让人给你一个痛快的。”苏锦瑟起身看着地下面容扭曲的人,那些层层叠叠的伤口因为挣扎而渗出血来,在地面上落在斑驳痕迹。
“我,我说了什么。”司棋放声大笑,声音沙哑尖锐,她停下挣扎的动作,抬起头来,刻薄地看着面前的人,“你只看重翠华那个乡下丫头,去哪都带着那个贱/蹄/子,我能知道什么,不过说你善妒心机深,还未大婚便日日与殿下见面,说你与苏家不睦,大婚那日还有摩擦,说你……是个不下蛋的母鸡。”
“放肆!”张如九面色一冷,脚掌用力,只听到咔嚓一声,她的手指顿时无力地趴在地上。
她恶毒的尖叫着,眼睛死死盯着苏锦瑟,企图在她脸上看到一丝慌张。
可苏锦瑟脸上平静极了,半垂的眸子都不带动一下的。
“其实你说什么不重要。”苏锦瑟抬眉浅浅笑了笑,眉眼弯弯,“问心无愧,自然不惧风雨。”
司棋的笑容僵在脸上。
“我来见你不过是看在两年情谊上,送你一程而已。”苏锦瑟转身,冷淡说着,“送她走吧。”
“不,不,救命,救……”很快那声音就消失不见了。
“娘娘,娘娘救我,我都交代了,我都交代了。”司画一直躲在角落里,此刻突然冲了上来,扯着她的衣角,恐惧大喊着。
小黄门大惊失色,连推带拉,要把这双手扯开,唯恐惊扰了太子妃。
“迟了,迟了,她错了,呜呜呜,她错了,我不想死,呜呜。”司画跌坐在地上,瞪着她,突然奔溃大哭。
苏锦瑟看着明显已经疯了的人,沉默片刻转身离开。
“张中贵,您老行行好,告诉小子,这太子妃是什么意思啊,这人可怎么处理啊。”张如九被慎思堂的黄门拉住手,苦苦哀求着。
张如九见人走远了,这黄门还不撒手,气得仰到:“你是猪吗,那人什么处理,这个自然也是什么处理,给我滚蛋,耽误事。”
他一把推开小黄门,连赶着追了上去。
苏锦瑟站在大门口,夏日热烈的日光落在她高高耸起的发髻上,那张惊艳的脸在日光下发光,地牢中所有的污秽不堪都随着灼热的日光消散去。
太子妃不走,众人便都沉默地站在她身后。
“嬷嬷,你说她知道,她的表哥等了她十五年吗,也不知哪找的关系求到我哥面前了。”
身后的王嬷嬷低眉顺眼。
“人可以有向上爬的心,却不能留下作恶的手。”王嬷嬷平静说着,“路歪了,谁也拉不回来。”
苏锦瑟笑,点点头,一路无言地回了安朝殿。还未如殿内,就远远看见,翠华和如意正举着粘杆子站在合欢树下粘蝉,叽叽喳喳围了一堆丫鬟,三五成群,好不热闹。
“围在一起做什么,还不快快散开。”温嬷嬷见太子妃站在门口,立马呵斥着。
苏锦瑟眯着眼,看着合欢树下绚烂的日光笼罩着一群活泼的丫鬟,摇了摇头,笑说着:“让她们闹吧。”
温嬷嬷瞪了她们一眼,点了丰茶和吉祥入屋伺候。
“娘娘实在太宠她们了。”温嬷嬷突然明白了王嬷嬷整日念叨的话。
——娘娘对丫鬟太不像娘娘了。
“因为我给不了她们其他的了。”苏锦瑟张开手盯着屏风上的比翼鸟,漆黑的眼珠微微下垂,冷淡地说着。
温嬷嬷噤声,瞬间明白娘娘的意思。
这些丫鬟未必没有司棋司画的心思,可经此一事谁也不敢冒头,再说了,只有千日做贼哪里日日防贼,殿下就是一块香饽饽,惦记的人只多不少。
娘娘的意思是:殿下她是不会推出去的,所以就在力所能及的地方让她们心中的其他欲/望得到满足。
温嬷嬷心中叹息,太子妃总是捧着话本懒洋洋地坐着的,毫无攻击性,温和好说话的样子,可她心里却都是明白的,也拎得清自己的位置。
这样人若是被辜负了,只怕不会再回头。
“娘娘放心,老奴会替娘娘看管好这些丫头的。”温嬷嬷低声说着。
苏锦瑟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清亮无畏,娘娘很少无事时会把视线落在人身上,她笑,却也不是真的在笑。温嬷嬷的脊背突然冒出一层薄汗。
“那就有劳嬷嬷了。”她听到太子妃含笑的声音,心中紧绷的弦突然松了一松。
“我之前门带回来四个箱子,都收库了吗?”苏锦瑟更完衣,喝了一杯茶后才问着。
“还未收库,殿下说要等娘娘亲自吩咐再打算,现在正在外库放着呢。”温嬷嬷解释着。
“嗯,晚膳后给我抬上来吧。”苏锦瑟吩咐着,“殿下可说今日什么时候回来。”
“殿下刚刚传话回来说,要和范阁老一起用膳,让娘娘自行用膳。”
苏锦瑟兴致缺缺地点点头。
“那晚上给我上碗甜粥就行。”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夏天到了,也到了减肥的时候了。
“可殿下已经让厨房做了三脆羹,主菜是莲花鸭签和荐鹑子,还准备了西京鹿脯和葱花包,对了娘娘之前让厨房研究了许久八宝四喜丸子也做出来了,殿下让厨房今日也端上来。”
苏锦瑟随着温嬷嬷的报菜不由自主咽了下口水。
——论投喂,殿下是专业的。
“那晚上先不减肥了。”苏锦瑟义正言辞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