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瑟能看到汉白玉石阶两侧站着密密麻麻的人,这么多人庄严肃穆地站在那里,在还未被旭日吹散的白雾中好似一尊尊石雕伫立。
汴京城八大城门,十六口晨暮鼓,声声震耳,她牵着那根红绸,温嬷嬷在一旁扶着她,而身边的那人带着她向前走去,熟悉的气息裹挟着初春的薄雾笼罩着她。
苏锦瑟的视线落在自己脚尖,那颗洁白浑圆的东海珍珠随着步伐在日光下熠熠生光。盛宣知带着她一步步迈过九龙台阶,旭日终于破开清晨的薄雾,微醺的日光落在汉白玉石雕上,围栏上昂首的兽首冰冷瞳孔中突然有了刺眼的光芒。
她听着耳边声乐不断,眼角不经意间落入那点微光,一颗散漫的心好似被人从昏昏沉沉的睡梦中戳醒,猛地一跳,瞬间紧张起来。她握紧手中的却扇,眉眼微微下垂,在鼓声中踏上最后一个台阶,终于在大庆殿前站立。
雕栏玉砌、丹楹刻桷的正殿金碧辉煌,高高挑起的琼顶,十八根擎天大柱,浓郁的熏香过着炭火的热气阴面而来。
这是她从不曾想过的一条路,现在只要跨过这个门槛便再也回不了头,她犹豫不是害怕,只是迷茫紧张。
一旁的太子殿下的手像是感觉到她的迟疑,伸手扶住她的胳膊,温柔又有力地握住她的手,清浅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别怕。”
苏锦瑟举着扇子侧首看了他一眼,果不其然和他四目相对,殿下沐浴在阳光下,昏黄色的日光落在他的发丝上,好似闪着和煦的光。
苏锦瑟盯着他琥珀色的眼珠中,透过这双眼睛看到殿下的内心深处,可那双眼中依旧透出坚定认真。
她高高悬起的一颗心瞬间安定下来。
她想,这条路上有殿下,也许并不难走。
“取扇。”大殿门口的司仪唱和一声。
一旁的温嬷嬷正打算替姑娘拿下扇子,还未动手,就见殿下伸手,握住她的手心轻轻拉了下来,露出扇后面的脸颊,水沈为骨玉为肌,端得上是倾城绝色之姿。
苏锦瑟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微微低下头来,她觉得手中的红绸被人攥紧,微微侧首看了盛宣知一眼。
“走吧。”他把扇子交给他人,轻声说道。
锋利俊秀的眉眼在春日暖阳下露出一点温柔之色,如冰上峭壁上冒出一点娇嫩小花,瞬间迷了人的眼。
苏锦瑟不知为何红了脸,不得不移开视线。
太子大婚冗长庄重,司仪手中的表章又长又华丽,把人念得晕晕乎乎,大庆殿内的熏香香软醉人,成功让原本就早起的苏锦瑟脑中升起困意。
到最后强撑着昏睡脑袋的苏锦瑟只是麻木地跟着殿下,他跪她也就跟着跪下去,他磕头她也学着磕头。
直到她听到司仪一声:“礼成。”这才回了神,掀开睫毛,露出迷茫迷糊的眼睛,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一旁的殿下。
“我让人送你回东宫。”盛宣知趁着人群闪开,低声说道。
苏锦瑟迷迷瞪瞪地眨了眨眼,在满脑困意中找出一丝清醒之色,小声嘟囔着:“可以离开了吗?”
盛宣知摸了摸她的脸颊,细腻柔滑的质地令人爱不释手。
“自然可以,这只是开始,后面的事情要在东宫完成。”盛宣知见有小黄门匆匆跑来,恋恋不舍地收回手。
苏锦瑟脸色大变,瞬间清醒过来:“还有!”
她可是从天还没亮就折腾到现在,看天色已经是下午了,她只吃了两块糕点,现在饿得浑身不清醒,看着新跑来的小黄门,穿着绿衣裳,浑身圆鼓鼓的,好似一块成精的绿豆糕对她迎面而来,招呼她赶紧咬一口。
盛宣知打量着垂头丧气的人,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来,可惜苏锦瑟陷入打击中一点也没发现。
“送太子妃回东宫歇息。”盛宣知对着温嬷嬷吩咐道。
一直沉默站在身后的温嬷嬷立马扶着太子妃点头称是。
苏锦瑟最后被塞进马车中,马车摇摇晃晃,带着不甚清晰的喧嚣,耳畔是醉人的春风,她一双眼都睁不开了,被温嬷嬷牵着入了椒房,靠着床柱竟然直接睡了下去。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自己站在软绵绵的垫子上,四肢发软,脑袋昏沉,意识也模糊起来,人也陷入黑暗中。
盛宣知来的时候,只看到温嬷嬷弯着身子小声的叫唤着人,殿内寂静无声,谁也没想到太子妃还未完成最后一步竟然直接睡了过去。
温嬷嬷额间露出几点冷汗来,暖洋洋的内室让她背后衣裳都湿透了。殿内站了不少丫鬟嬷嬷,有太子妃自己带来的,更多的是东宫自己的。
她们看着殿下,又看着太子妃,心思浮动,有人担心,有人鄙夷,更多时候是沉默。能站在这里的丫鬟嬷嬷个个都不简单,明日过了太子妃的眼,便都成了东宫的内院人。
“不用叫了。”盛宣知低声说着。
温嬷嬷老脸涨红,尴尬地搓着手,露出里面睡得香甜的苏锦瑟,一张如玉小脸睡得粉扑扑的,嘴角还带着笑意,想来是一个好梦。
盛宣知坐在她边上,一双眼睛落在她身上,从眉梢到嘴角,冷漠的脸上露出笑来。
他一笑,屋内的气氛就松快起来了。要知道殿下一向不苟言笑,御下极严,容不下一丁点的错误。
众人何曾见过他的笑脸,他今日一笑,不少丫鬟瞬间红了脸。
“罢了,礼仪从简,不要打扰太子妃休息。”盛宣知对着喜婆低声说着,昏黄烛光下,俊秀的脸上依旧带着零星笑意,斜飞的剑眉都卸去三分冷峻。
喜婆连连点头,算是明白这位太子妃在殿下心中位置不清,也不多做纠缠,嘴皮子麻利地说了吉祥话,只挑了剪发作为礼节,笑说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装着两人头发的红色荷包被太子握在手中,这荷包要求新娘子自己绣,苏锦瑟绣功一般,只捡了最简单的并蒂莲绣着。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欧阳泛流激动地压低嗓子说着。
众人行礼贺喜,但都不敢大声说话。
“退下吧。”太子让人卸了苏锦瑟的凤冠后便挥了挥手,最前面站着的的六位丫鬟对视一眼后皆退了下去。太子身边一直没有丫鬟伺候,除了太子妃带来的五个丫鬟,其他还未过太子妃眼的人,今夜在殿内都留不得。
屋内只剩下苏锦瑟带来的五个丫鬟和欧阳泛流带着三个小黄门站在一旁伺候着。
苏锦瑟半个身子靠在床栏上,谁的脸颊上都出了雕花的印记,可她丝毫不觉得难受,睡得依旧香甜,之前如此多的动静竟然也没能吵醒她。
“今日太子妃何时起的床?”
翠华压低嗓子:“寅时刚到就醒了,只吃了两块糕点呢。”
“让厨房备咸粥和清汤面,再准备软和的糕点来,要甜的。”这些都是苏锦瑟爱吃的东西,站在最后的吉祥心中一惊,但面上不变,恭敬地领命出去。
盛宣知捏了捏她的脸,见她不高兴地皱起眉头,微微撇开脸,小嘴嘟着,浑然像一只纯真无辜的幼兽在安心地小憩。
“好生伺候着。”他笑了笑,起身去屏风内换了衣服。
等他换好衣服就见苏锦瑟清醒过来,她一个人低着头坐在床上,乌黑的秀发披散在肩膀上,青绿色的喜服压得她柔弱娇小。
“醒了。”盛宣知站在她面前柔声问着。
苏锦瑟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红彤彤的,右脸颊上还带着雕花压痕,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长而浓密的睫毛下垂落在眼尾上,一副柔软可欺的模样,只见她嘴巴一憋,双手抱着肚子,委屈地说着:“肚子饿了。”
盛宣知弯下腰来捏了捏她的脸,脸上的笑意都要兜不住了。
“那便吃饭吧。”
苏锦瑟还未完全清醒,迷迷糊糊地把他的手拿下来,抱在怀里蹭了蹭,乖乖地点了点头。
厨房那边很快送来殿下要的东西,苏锦瑟早已换好衣服,一见到吃的眼睛都亮了,趴在桌前狼吞虎咽。
盛宣知坐在一旁看着她吃东西,屋内只剩下她和殿下两人。
苏锦瑟吃了一盘糕点,一碗粥,几口面这才停下筷子,人也彻底清醒了过来,一看到盛宣知只吃了一点,不好意思地放下筷子。
“殿下不饿吗?”
“刚在外面吃了酒席。”盛宣知笑说着。
苏锦瑟皱脸,不高兴地说着:“那就只有我一个人饿肚子了。”
“原本你也要出去的,但是你睡着了。”盛宣知皱眉,一本正经地说着。
苏锦瑟顿时心虚,收敛了脸上的不高兴,眼珠子转了转,讨好地说道:“那咱们扯平了。”
“也没有扯平。”殿下看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珠,放下酒杯反驳道,“我在外面喝酒你却在睡觉。”
“可你也吃饭了,我在饿肚子啊。”苏锦瑟不甘示弱地反驳着。
“那你现在肚子饱了吗?”盛宣知问道。
苏锦瑟摸摸肚子,眨巴眨巴眼,小声说道:“饱了啊。”
“你看你又睡了又饱了,我却只是喝了酒还没睡,你说是不是没有扯平。”
苏锦瑟迷迷糊糊地盯着殿下的话,也不知是屋内太暖和还是殿下的表情太正经,她虽然觉得哪里不对,又隐隐觉得殿下说的有道理。
她心虚地起身,站在殿下身后给他捏肩膀,奉承道:“殿下威武,我给殿下按按肩膀,殿下辛苦了,殿下真厉害。”
盛宣知按住她的手,问了句:“你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苏锦瑟不明白为何话题转到这里,仰着头想了想:“我都喜欢啊。”
“那你喜欢两个?”
苏锦瑟把到嘴的‘是啊’咽了下去,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盛宣知见人清醒过来了,握着她的手把她拉倒自己生前:“不说这些了,我们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没做。”
苏锦瑟警觉,后退一步,懵懂中萌生出一种危机感。
盛宣知打量着她,她如今穿了舒适的衣物,柔软的料子贴在她身上,隐约露出一点曲线,在昏黄的灯光下多了丝朦胧的琦思。
他对面的苏锦瑟突然浑身战栗,寒毛炸开,脸颊不由热了起来。她挪了挪脚步,避开那股视线,冷静说道:“殿下要不先吃饭。”
“倒也不急。”
“饿肚子对胃不好。”
“过来。”
苏锦瑟像一只可怜无辜的小白兔,小耳朵都要竖了起来,警惕道:“不过去。”
盛宣知拿起被推到一旁的两个酒杯,酒杯被一根红线系着,他微微侧首,神情似笑非笑:“我就与你说过话本少看些,过来,我们交杯酒还未喝。”
苏锦瑟愣了一会,脸色爆红,一双眼睛都不知落在何处才好,慢吞吞的挪了过去,低着头,接过盛宣知手中的酒杯。
相互交缠的两只手,越来越贴近的脸颊,鼻息间的呼吸都清晰可闻,苏锦瑟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酒杯中的水在不受控制地晃动。
这个距离让她战栗,让她心慌,让她一双眼瞬间失了神。
那杯酒毫无知觉的落到她肚子中,明明是一口的量,她却像喝了一壶酒,人都有些醉晕晕的。
太子殿下慢慢地靠近她,盯着她泛红的脸颊,伸手捏着她的耳垂,说话时胸腔的震动都在寂静的屋内清晰可见。
“其实你想的也对。”
苏锦瑟还未回神,就突觉得天旋地转,她瞪大眼睛,活似受惊的猫咪,一双眼睛瞪得滚圆,直到被放到床榻上时都是一副见鬼了的表情。
“卑鄙!”一只修长的手把床幔放下时,大红帘子如水般落下,只能隐约能听到一声似娇似奴的声音。
月色如华,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嘟嘟……
jj:本处禁止开车
作者:哦,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