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延帝今日依旧没有上朝,但是却破天荒的请了范参知和荣国公来御书房议事。
两位年逾古稀的老人坐在下首,沉默地喝着茶,殿内寂静无声,精神萎靡,面容浮肿的官家一双眼眯着,看上去昏昏沉沉的,比范知春的年纪还要大的样子。
一炷香的时间,满桌子的奏折依旧一本都没变少,官家捧着手中的折子已经看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了。
这些奏折都是枢密院和参知政事共同讨论后附上黄条子意见给官家做最后审阅的,虽然官家不一定会看,但该上报的奏章,枢密院和参知政事还是会呈到官家案桌前。
“姜如平一手楷体倒是形体方正,笔画平直,可作楷模。”庆延帝见两只老狐狸皆是极能沉住气,茶水都续了三杯还是一声不吭,好似来蹭暖气的。
姜如平是荣长玄主持那届科考的探花,做人极为圆滑,会打交代,也算他小半个门生,所以他闻言放下茶杯,恭敬说道:“姜侍郎当年还是因为字体优美被管家钦点为探花的。”
“哦,是吗。”庆延帝漠不关心的说着,他做事全凭喜好,记不住也属正常,不过起这个话头不过是为了引出下面的话。
“他奏折上说的是你们商量出什么了吗?”庆延帝倒是直接抛出问题。
姜如平上奏折弹劾未来太子妃,倒是古往今来破天荒头一遭,且不说外臣弹劾内眷,再者太子妃还是一个未落实的头衔,怎么也担不住一个弹劾的罪名,但姜如平不仅弹劾了,甚至在早朝上光明正大的弹劾。
这一下,原本只能算得上是宫闱内院的小事瞬间就变成撼动超纲的大事了。
天家无小事,太子是国之重器,自然没有小事。
这件事自然就被闹大了。
范知春又是喝了一口茶,脸上不动声色。范参知很少说话,可一旦开口,说的话就不太好听,可即便如此官家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受了,谁叫他是三朝元老又是文人之首,最重要的是,他是制约荣国公的重要利器。
朝堂平衡之术,是庆延帝能高枕无忧沉迷后宫的原因。
荣长玄无奈只好继续开口:“这事若是属实,太子妃之位确实应当慎重。”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可也跳不出错来。
“范参知觉得如何?”庆延帝看向范知春,一脸和蔼地问着。
范知春放下手中的茶杯,眯着眼,吊着一口气说道:“姜如平好歹一个刑部侍郎整日盯着人内院后宅隐私,女人裙摆下看,依老臣看不如去御史台发挥作用去。”
庆延帝脸色微变,捏着手中的折子,按捺住怒气再一次问道:“虽不是御史但百官皆有弹劾之责,虽行事小气了些,但提出的问题还是要解决的。”
荣国公搭在茶杯上的手指一动,他是官家身边老人,也算能摸清一点官家的意思,官家这意思是想换太子妃了。
可这个太子妃不是他亲手选的吗?
“解决,自然是要解决的,姜如平空口白牙,好似趴人床底亲眼所见,弹劾之事也是讲究证据的,不如让人去太原仔细看看,不过不过太子妃名声坏了,不堪重任。”出人意料的是,范知春这次倒是直接,不仅给出了意见,甚至顺着官家的意思,要求废黜太子妃。
荣国公沉默,范知春这个决定倒是不难猜,之前选这个苏家七娘子作为太子妃,范知春便是抱着反对意见,只是见官家态度强硬这才息事宁人,如今有了踏脚石,未必不会顺驴下坡,趁机促成此事。
太原苏家成为太子妻族身份实在太低了些。
荣长玄也是不赞同这门婚事的,但是原因倒不是苏家身份低,还是太原位置独特,且官家对苏家有种莫名的重视。
这是隐患,他自然不能让这种不受控制的人出现在太子身边,不论是好是坏,太子殿下都不是简单的人,只怕要坏汴京平衡。
“荣公也觉得要换太子妃吗?”庆延帝双眼眯起,放下手中弹劾折子,和颜悦色的看向荣长玄,语意不明地问着。
荣长玄心中衡量几番后,最后谨慎说道:“全凭官家意见。”
如今大梁两大肱股之臣都对苏家七娘子担任太子妃持有意见,也算顺了官家心意,可官家突然不说话了。
殿内又一次陷入沉默。
“太子去太原多久了?”官家转着手中的祖母绿扳指,漫不经心的问着。帝王家的矛盾远比常人想象的还要来得深。后宫内杨贵妃一手遮天,三皇子风头正茂,而官家宠妾灭妻,太子是被官家逼/到太原的。
范知春谨慎回道:“快七个月了。”
殿下仲夏出了汴京,今年更是过年都在太原,文武百官年前上奏请殿下回京的折子全部都按下不发,官家态度明摆着要给三皇子造势,今年过年大祭都是由三皇子出面。
“是久了些,御史台上了折子说太子大婚在即,恳请太子回京准备大婚之事。”官家精准地抽出御史台的折子,打开一眼,眯眼笑了,“怎么两部意见没同意,没写上黄条子。”
范知春又开始装死不说话,捧着茶好似喝着人间美味,只顾低头平常。
荣长玄骂娘,可他不能端起茶也专做没听到,范知春这么做还仗着自己是三代帝师,大梁三代皇帝皆是他的学生,没看到做事如此不着调的庆延帝见了他也得礼让三分嘛。
“太子先前冲撞官家,顶撞贵妃,不敬兄弟,官家仁慈让他去太原悔过,若太子有悔过之心,自然事要召回,彰显官家仁心,可太子至今不曾上折子。所以召不召回太子乃是官家私事,外臣无法定夺。”
荣长玄说的义正言辞,每句话都挑着官家心里话说,没一会官家脸上就露出满意之色。
“太子脾气是倔了些。”官家神情惋惜地说着。
荣长玄不接话了,开始捧起茶杯假装喝茶了。
“范参知意下如何?”范知春的性子庆延帝也是知道的,绝不掺和到宫廷纠纷这种事情中,说得好听是一心为民,说的难听是和稀泥,问他不过也是图了心安。
范知春放下手中茶杯,半垂着眼尾,冷静说道:“荣国公能言善道,自然是最好的。”
但是出人意料的时,此刻他话锋一转,冷静说道:“只是,此事已在民间有了颇大反响,太子殿下久居太原,如今太子妃又来自太原,坊间流传官家有进击之嫌,辽军已在边境陈兵数日。”
“此事不妥。”
庆延帝先是面色不虞,后来逐渐严肃,最后面露沉思。
大战是一件伤筋动骨的事情,除了高祖好战,大梁历任皇帝一向以和为贵,皆不是主动发起战争的人。
“太原的折子在哪?”庆延帝问。
“邹明恩大将军三月前亲自上的折子,大辽集兵二十万,已有不少村庄遭遇屠杀,大辽暗探甚至深入寿阳和雁门等地,照成百姓道观寺庙损伤极多。”范知春一扫迷瞪不清醒的样子,条例清晰地说着。
“邹明恩。”庆延帝匆匆扫过折子,惊讶地说道,“秦将军重伤?如此重要的事……”他突然不说话了,这折子一直放在最重要的右手边,只是他不曾看而已。
不过秦安重伤未尝不是好事。
庆延帝捏着奏折,最后想到,秦安一直是老景王的人,多年来把持河南道兵权,导致邹明恩身为河东节度使依旧指挥不了河南道兵力。
“秦老将军河南道领军之人,现下伤势如何?”庆延帝一脸心痛地问着,“快派太医去看看,一应药物从宫中出。”
殿下两人只是谢过,不再多言。
“退下吧,这两件事情朕心中已有计较,麻烦两位安抚好其余人等,明日便会有消息。”庆延帝看着面前的两个折子,陷入两难。
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结果,如果不废黜太子妃,朝堂上叫太子回朝成亲的响声越来越多,太子成亲不放在东宫确实不能安抚谈众人,可若是废黜太子妃,世人便会同情弱者,太子先是被流放,太子妃之位也是几经波折,若不是把他召回来,民间书生的唾沫就能把他淹死。
他的视线落在邹明恩黄条加封的紧急奏折上。
打仗!
那是万万不可的,他和爱妃的摘星楼还未建成,哪来的钱给前线浪费。
此事竟然成了一个绝境,他不得不把太子召回京。
“那太子妃到底废不废?”庆延帝眉心皱起,仔细考量着。
苏家是他在太原的一步棋,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动这步棋,可这个弹劾的折子是姜如平上的,姜如平后面未必没有苏家的意思。
也就是说苏家不想要太子妃。
官家的脸一沉,苏家小心思多得很,对他发誓效忠转眼就贴上太子,这些年做的事情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真是要教训教训才知分寸,再者太子不在太原娶妻,之后回了汴京势必在汴京高门中寻人,这可不和官家心意。
庆延帝冷笑,让人铺开黄布提笔下旨。
“去,下旨吧。”他挥了挥手,神情露出疲惫之色。官家身边伺候的容太监恭敬地捧着圣旨,笑说着:“贵妃娘娘炖了乌鸡汤亲自送来了,正在偏殿候着呢。”
庆延帝眼睛一亮,立马呵斥道:“怎么不早些说。”
那荣太监不怕反笑,一脸谄媚地说着:“老奴想着官家做好事情,才有心思和贵妃娘娘共饮汤品啊。”
“就你滑头,就你亲自去宣旨吧,不如显得我对太子不重视。”庆延帝对身边伺候多年的人总是宽容一些的,闻言笑说着,起身想着偏殿走去。
“殿下,成了成了,官家让姜侍郎闭门思过,罚薪半年,只字不提太子妃的事情。”欧阳泛流脸上到没有喜气,而起沉重地继续说道,“只是官家竟然让七娘子入京待嫁,同殿下一同启程,不知为何。”
盛宣知放下手中的书籍,脸上露出笑来,手指敲了敲茶几。
“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他笑。
作者有话要说:走事业线,下章收尾太原,下下张启程汴京。我明天一点多更,在家使人堕落,电视剧真好看,爱情真让人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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