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黄门神色匆匆入了酒意阑珊的晚宴,神情严肃地附在欧阳太监耳边低语了一句,瞬间让欧阳脸色大变。
一直神情淡淡的太子殿下若无其事地斜了他一眼,欧阳泛流连忙传着黄门的话,殿下闻言,不由眉峰一挑,露出几丝锐气。
坐他下首的苏映照立刻感觉到太子眉宇间气氛不对,端起酒杯借机问道:“可是酒菜不够,还是谁惊扰了殿下。”
盛宣知眉心的一点暴虐早已被掩盖得干干净净,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苏映照,黝黑似点漆的眼眸落在长乐侯的眉心,不着边际地说了句:“侯爷倒是厉害。”
长乐侯不明所以,但很快他就知道太子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见他的贴身小厮恩来面色凝重地出现在他身后,同样在他耳边说了句,话音刚落,苏映照脸色大变,手中的就被晃了晃,洒出几点清酒在手心,冬日冰冷的温度让他不由抖了一下。
“这,这,微臣马上把她……”长乐侯的话到嘴边又倏地停下,因为殿下虽然嘴角含笑,可注视着他的神情却是冰冷刺骨,宛若冬日寒霜,让他心中一颤。
是了,如今苏锦瑟可不得了,作为苏家和太子博弈的棋子,苏家众人岂能轻易动手。
“毕竟关乎苏家颜面,侯爷也不想闹大,不如随孤去看看,七娘子以血破开苏家祠堂大门,也是维护苏家的面子。”盛宣知语气平淡,可饶是如此平静随意,还是让苏映照心惊胆战。
他不由看向欧阳太监,可欧阳低眉顺眼,一声不吭。
欧阳泛流沉默地站着黑暗中,暴怒中的太子谁敢触其霉头。
说来说起还是因为那个苏锦瑟。太监在宫中沉浮四十载,觉得太子这次是认真的。他会为七娘子生气,高兴,会站在竹林中偷偷去看她,翻窗去给她送披风,假装黄门接近她,甚至为她准备了无数惊喜。
苏映照本想去找老太太,奈何被两个小黄门一左一右挡着,只能随着太子去了苏家那个偏远的祠堂。
太子一走,宴席便更加热闹了,酒意微醺,贵人离席,所有人借着醉意,看着月色,听着靡音,宴会彻底热闹起来。
原本正在喝酒的邹明恩抬起头来,他虽然喝得多但酒量很好,灌了不少酒依旧眼神清明。他看着垂头丧气被黄门带出去的苏映照,不由挑了挑眉,放下手中的酒杯,拒绝来敬酒的官员,对着身边的副将耳语几句,那副将神情一冽,马上借故也跟了出去。
太原夜色寂寥,热闹歌舞声在耳边逐渐远去,原本热血上涌带来的燥热被寒风一吹,突然发现汗流浃背。
苏映照打了个哆嗦,抬头悄悄看了一眼殿下的侧脸,那脸冷若寒霜,媲之凌冽冬日风霜,浓密的睫毛敛住神色,让人窥探不得他心中所思。
“殿……殿下……都是内院纠纷,不值得殿下……”苏映照呐呐开口劝阻着。他心中怨恨苏锦瑟当真是害人精,仗着如今处境微妙,竟敢如此爬到苏家头上放肆。
盛宣知笑,浓黑挺直的眉毛微微挑起,眉尾却落了下来,微微掀开的眼帘侵入几丝月光,戾气在琥珀色的眼珠在酝酿,可又在清透的月光中被稀薄地只剩下少许。
“杀人放火,律法所束,如何是内院之事。”盛宣知咬着舌尖才能平复心绪,慢慢地说出口。
他一直以为秀禾镇有问题的只有那队突然出现的黑衣人,那群黑衣死士目标明确想要拦住欧阳泛流回太原的脚步,幕后黑手并不难选,光是太原便有三个。
可他不曾想,当日苏锦瑟竟然是被人推出来的。
一想到这里,盛宣知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被人燃烧,愤怒自大脑中奔涌而出,落在僵硬的指尖,连轻轻弯曲都觉得要耗费巨大的力气才能消磨澎湃的戾气。
苏映照冷汗淋漓,刚想说也许都是胡闹,突然被盛宣知眼角狠厉又不动声色地眼神给逼了回去,宛如掉落在冰天雪地的洞窟中,一瞬间遏制了他的呼吸。
一行人沉默且忍耐地来到苏家祠堂,黑暗中的祠堂只有中堂的长明灯幽幽亮起,在无尽夜色中倔强又坚强地燃烧着灰烬。
守门的仆役远远看到一行人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就大喊:“侯爷息怒,都是七娘子逼着老奴开的门啊,都是七娘子的错啊,与老奴无……”她话还未说完就被人一脚踹开,灰头土脸地在地上滚了几圈,最后狼狈地趴在地上,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来。
只看到一尊冷面煞神站在自己面前,面如白玉,眼似黑玉,神情冷厉,锐利锋芒的下颚紧紧绷着,眉梢眼尾俱是寒意。
“御前失仪,拖下去仗责三十大板。”欧阳太监面无表情开口说着。
两个小黄门动作麻利地捂住守门管事嬷嬷的嘴,把人拖了下去。
苏家余下的仆役顿时鸦雀无声,再也不敢放肆,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上,苏映照更是被随后传来的闷哼声吓得满头冷汗,不得不眨了眨眼睛把滴入眼中的汗珠眨个干净。
盛宣知低下头,青石板上几滴鲜红的血渍落在上面,朦胧皎洁的月光笼罩着,模糊了血色阴沉之色。
苏映照这回眼尖极了,脑子也转得飞快,擦了一把汗,大声呵斥着:“还不把地面收拾干净,没有规矩的东西。”
底下人慌乱成一团,有人捧着白巾就要上前,只听到殿下冷淡地拒绝道:“不必了。”
他的视线从血渍中收回,率先跨过地面上地血珠入了院内,修长挺直的背影入了祠堂大门,坚定认真,站在斑驳森冷地祠堂面前,脸色不辨阴晴。
苏映照见状,也管不得那血不血了,连忙抬脚跟了上去,一脚踩着血珠上,在地面上留下狰狞斑驳的痕迹。
欧阳泛流摇头叹了口气,对着地下黄门低声吩咐道:“擦干净些,再去请太医来。”
大堂内,王嬷嬷早已把三个嬷嬷捆在一起,那三个嬷嬷衣裳凌乱,被人搜身检查过,袖子粗鲁地撸着,另外一个小厮主动跪在苏锦瑟面前。
王嬷嬷心疼地掏出手帕包扎着苏锦瑟血淋淋的掌心。姑娘手嫩,哪怕只是轻轻一划就露出狰狞的痕迹,血顺着手腕早已湿了袖口,染上裙角,让大红裙摆越发艳丽。
苏锦瑟神情倦倦的,自苏醒后,她精神一直不好,这身子不过两个月的时候,身心接连受到巨创,直到今日也没有缓过神来,不过等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就有了疲惫之色。
她用没有受伤的一只手撑着额头,受伤的手心放着那块玉佩,玉佩散发出暖意,温暖着失血的手心。那洁白玉佩染上血丝,越发显得妖冶。她半低着头坐在椅子上,那朵大红花在鬓角微微低垂,昏黄灯光下,娇嫩的鲜花不在入花枝般鲜艳,穿堂而过的风吹乱整齐的花瓣。
“玉佩放起来吗?”王嬷嬷低声说着。
“不了,放着我安心。”苏锦瑟温柔地笑说着。
众人听见有脚步声传来,一步又一步,坚定而缓慢,一道修长的人影自黑暗中逐渐清晰,露出挺拔锐利的轮廓,先是那双乌皮方头靴出现在灯火下,然后是一角绣着金丝的衣角,最后是那张龙章凤姿的俊脸。
苏锦瑟没想到殿下会来的这么快,一时呆愣着。王嬷嬷机警,立马叩头而拜,苏锦瑟这才回神,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坐吧。”盛宣知的视线从她手心渗满鲜血的手帕上最后慢慢移到她脸颊上,看着她苍白脸庞上越发漆黑的眼珠。
这眼神太过炽热,一瞬让苏锦瑟坐立难安,不知如何应对,只好低下头不再说话。
“去搬几张椅子来。”欧阳泛流看着空荡荡的大堂,指挥着身后的黄门。
“对对,多拿一些来。”苏映照连忙附和着。
不多时,一张黄木梨花椅就被搬到大堂上,苏锦瑟连忙把自己的椅子拖到一旁去,只是刚刚移了一小段距离,只看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在扶手上,微微用力,遏制住苏锦瑟的动作。
“既然是七娘子叫我们来,自然是七娘子也在上首坐着。苏家事,苏家了。”殿下屈尊降纡地弯下腰,按住椅子,风轻云淡地说着。
苏锦瑟把不准太子的意思,连连摇头:“殿下尊贵,小女不敢,上首还请父亲与殿下就坐。”
盛宣知微微用力,苏锦瑟就跟再拉一块巨石一样,不论如何使劲,椅子纹丝不动。
此时,欧阳早已搬着椅子安置好殿下的位置,见状,连忙笑说着:“殿下厚爱七娘子,七娘子只管谢恩便是。”
苏锦瑟顶着苏映照杀人的目光,哪敢应下,只好低着头不说话。
盛宣知注意到苏映照的目光,视线从苏锦瑟头顶挪开,淡淡说道:“三堂会审,侯爷也请上座,今日决策依旧是侯爷为主,孤不过是做个见证。”
苏映照这才擦着汗坐在殿下右手边,苏锦瑟无奈,只好接受这个结果。她不过偷偷把椅子挪了一小点距离,就觉得太子的视线落在自己脖颈处,心中一惊,只好讪讪地住了手,假装擦椅子,谨慎地坐了下去。
太子心思难测,今日能把他叫出来,不过是借着秀禾镇的事情。奈何秀禾镇那日她记忆全失,只听说有黑衣人袭击,推测出黑衣人应该是冲着欧阳太监来的,这才借着那点由头把殿下诓来。
递苏家把柄给太子,想必太子也是很乐意凑这个热闹的。
“开始吧。”盛宣知看着底下面色惨白的人,冷冷开口。
游嬷嬷率先喊了冤,另外两位嬷嬷也不甘示弱,跟在后面哭诉,哭声震天撼地。
欧阳泛流眉心一拧,大声呵斥道:“吵吵闹闹,成何体统,你先说。”
他点了哭得最为起劲的游嬷嬷。欧阳作为内侍省首领,掌管东宫多年,这些底下人闹什么哭什么,一看便知,这游嬷嬷边哭边打量上首三人的神色,定然是有鬼。
游嬷嬷被人厉声呵斥一句,又见欧阳泛流脸上阴狠之色,哭声一顿。
她哭哭啼啼,委委屈屈地说着:“今日六娘子生辰,阖府大喜,老奴不过是吃了酒和几个姊妹在假山后面闲聊,也不知为何七娘子突然发了疯一般,把我们揪出来说我们害她。”
她扫了一眼苏锦瑟,见她神情疲惫,半低着头,没有反驳的意思,以为小姑娘家到底是胆怯了,立马添油加醋说着:“奴婢是真的不知七娘子为何好端端冤枉老奴,当日秀禾镇老奴与我家二姑娘守在门口是为了保护老太太,这事得了老太太夸奖,侯爷也是知道的。”
长乐侯闻言点了点头,恭敬说道:“当日事危,我家二姑娘临危不惧勇气可嘉,极有孝道。”
游嬷嬷一听,更觉有人撑腰,大胆说着:“就是此事,七娘子非说当时我们推她出去,且不说是亲姊妹,就是陌生人也断然做不出这等伤人之事。老奴本不该多嘴,可自从七娘子在秀禾镇死了那只猫以后,言行举止颇有针对,二姑娘隐忍多时,今日更是如此污蔑老奴,当真是鬼迷心……”
“掌嘴。”盛宣知修长白皙的手指点了点扶手,神情一冷,淡淡说着。
游嬷嬷呆滞的看着殿下,不明白哪里说错。欧阳亲自上前,见她毫无悔意,冷笑着:“一个奴婢也敢非议娘子们的事情,当真是想要拔了舌头。”
他话刚说话,就啪啪两个巴掌下去,游嬷嬷的脸迅速红肿起来,十根手指印赫然出现在脸上,嘴角露出鲜血,一张口就吐出两颗带血的牙齿来。
苏映照吓得瞳孔一缩,苏锦瑟也抬起眼来,眉心皱起。
游嬷嬷一动嘴就疼得眼泪直流。
“你们说。”盛宣知看着其余两位嬷嬷,另外两位嬷嬷早已被吓得魂不附体,涕泪横流,看着欧阳的目光活似见了鬼一般。
“老奴不知道啊,老奴真的不知道。”两人又是磕头又是尖叫,早已吓得不成人形,魂飞魄散。
盛宣知眉心不耐皱起,最后看向角落中一直沉默的小厮。
“你来说。”他沉声说着。
那个小厮出了阴暗处,露出消瘦的身影,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小人叫阿全,乃是管后门的小厮。”阿全也被欧阳太监那两巴掌吓得够呛,一张脸惨白,跪倒在地上,哆哆嗦嗦。
“听说是你今日起的头。”殿下居高临下看着地下蜷缩在一起的人,面无表情地问着。
阿全浑身颤抖着。
苏锦瑟闻言,抬起头看了一眼神情冷淡的太子殿下。
假山处发生的具体事情她根本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殿下是如何得知。
她倏地想起之前被罚跪时,他匆匆而来,中间并没有耽误太多时间,比她之前预想的时间短许多。
她的目光落在门口那些黄门身上。
大堂内,寂静无声,阿全也被吓住了。
“你若是吓住了,便由我来说。”苏锦瑟摇了摇头低声说着。她声音轻柔,回荡在寂静的大堂内。
阿全猛地抬起头来,看着模样艳丽的苏锦瑟。
他印象中的苏锦瑟瘦弱胆小却温和善良,她在苏家像一根细弱的小草,坚强却渺小。他是家生子,父母都是外院得宠的掌事,自己也捞了个看后门的轻松位置,郎君娘子为了偷偷溜出去,不免与他多打了些交代。
六娘子与他来往却都是为了一些生活琐事,让他买针线,布匹,连给的赏赐都很少,可不知不觉他心中还是有了贪念。
他本以为七娘子是漂泊无依的浮萍却不想眨眼间露出尖锐带刺的娇花,他看的眼热又自卑。
“我,我说。”他磕磕绊绊地开口。
“今日之事全都是我引起的,七娘子只是路过并无参与。半月前有富商求一花纹,游嬷嬷说七娘子身上有一枚玉佩与花纹相似,曾和小人四人商量,想夺取花纹但不曾想被七娘子养的那只猫听到并抓伤,一直怀恨在心,扬言要给七娘子好看,之后在秀禾镇时,我曾看到游嬷嬷站在七娘子身后……”
他的视线落在苏锦瑟手中的半截玉佩上,眼神波动。
“所以你是亲眼看到了吗?”苏锦光的声音突然响起,原来她跟在老太太身后冷冷质疑着。苏家老夫人,两位夫人,三位娘子竟然都来了,“不曾亲眼看到就断口污蔑,好大的胆子。”
阿全脸色一白,犹豫地看着苏锦瑟。
“当日情况慌乱,人人自危,游嬷嬷何种性子,府中之人都不陌生,胆子大概也就比芝麻大一点,如何能堵门口,分明就是怀恨在心。”阿全大声反驳着。
“这都是你的片面之词。”苏锦光断然说着。
“七妹妹就凭着一个奴才口说无凭就如此虐打我奶嬷嬷吗?”苏锦光眼眶发红,摇摇欲坠。
“是不是被人推出来的,我自己最清楚。”苏锦瑟的目光落在苏锦光身上。
“凭胆子断人生死吗?”
“自然不能。”苏锦瑟坐直身子,注视着苏锦光,“我只是在质疑胆小的人堵在门口护人一事极为可疑。”
“游嬷嬷乃是家生子,一向忠心,危机之下自然是老太太/安危为主。”苏锦光大义凛然地说着。
游嬷嬷见二姑娘来了,哭得凄凄惨惨,眼泪混着血水,格外可怜。
“那我问你,嬷嬷脸上的伤是哪来的。”苏锦瑟沉声。
嬷嬷哭声一窒,随即哭得更加大声,牵动了脸上的伤,又只能呜呜的抽泣着。
“我膝下曾有一只猫,想必在苏府也是心照不宣的秘密了,这猫是我捡的,性格恶劣,脾气暴躁,是不是他挠的你。”
游嬷嬷犹豫不敢说话。
“阿全说当时有四人,不如把剩余两人叫来对峙。”苏锦瑟咄咄逼人。
“是,就是那只猫抓的。”游嬷嬷肿着脸,恨恨说着,“但当时不过是老奴一时气话,如今说老奴害七娘子真是冤枉。”
盛宣知看着这张狼狈的脸,微微眯起。
这么一说,他倒是想起眼前这个刁奴到底是谁了。
“那便让当时秀禾镇的人出来指正,游嬷嬷当时可有什么异样。守门人都有武器,那时人仰马翻都有受伤,请了大夫医治,可我看嬷嬷面色红润,不像受过伤的样子。”苏锦瑟早就听翠华说过当时情形,把人搬来后也发现游嬷嬷身上毫无伤痕。
“够了,当时情况混乱,难免有误伤,你不是也没有受伤吗?如此兴师动众,叫人笑话。”老太太手中拐杖往地上一响,冷冷说着。
苏锦瑟心中一冷,不由冷笑,知道老太太想要息事宁人,庶女七娘子不过说苏家可有可无的人物,不值当为了她闹出如此大动静。
“什么叫没人受伤。”苏锦瑟脸上冰冷一片,挺直腰杆坐在椅子上,看着门口的老太太,眼神坚定,“我今日举刀杀人仅仅是因为没人死亡就可以判我无罪吗?”
“我今日能活是命大,若是明日呢,若是未来呢。”苏锦瑟心中升起悲凉之色。当日昏迷时那种喘不上气的感觉再一次涌了上来,“之前是我的猫为我死了,后来又能是谁,我与祖母说过,他不仅仅是一只猫。”
“那你如今是想要为一只猫,把我们苏家搅得天翻地覆吗。”老太太怒气冲冲地质问着,眼神憎恶。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他同样也是一条生命,为何我今日不能为他讨回公道。”苏锦瑟质问。
“那日情况复杂,祖母为何不信没有看到的人。”苏锦瑟的视线很快扫过某人身上,强硬说着。
大堂内的气氛再一次僵持,苏锦瑟步步紧逼,老太太寸步不让,无论是谁都不能在两者中间说上话来。
作壁上观的盛宣知摸着手指关节,心中是说不出的酸软,今日有一个人,弱小纤细却能义无反顾地站在他面前,扬言要给他讨回公道。
多稀奇啊。
盛宣知突然想起他做猫的时候,曾有一晚上苏锦瑟抱着猫发财无奈又心酸的说着‘我也想保护你啊,可好像不成功。’
那时的她是一朵还未完全绽放的娇花,可今夜她破开束缚摇曳生姿,只是为了实现当时那个她也许已经忘记了的承诺。
他捂着头笑了起来,瞬间打破僵局。众人的视线聚焦在太子身上,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今日本来做个见证,既然事情僵持不下,老太太也不愿做个恶人,那便由孤来吧。”盛宣知抬起头来,颇为温和地说着,“内侍监刑罚素有威名,想来苏家并未见识过,今日不如就给苏家开开眼。”
话音刚落,众人脸色大变。
不论是谁,一入内侍监有去无回,断没有全身而退的道理。
“这是苏家的事,殿下尊贵,闲事只会污了殿下圣名。”老太太企图夺回主动权。
“杀人,便是大梁的事。”盛宣知冷冷说着。
说话间,游嬷嬷被两个黄门强硬地拖了出去,守门的黄门甚至体贴地替众多女眷关上大门,免得血腥冲突了贵人。
苏锦光面色苍白,不甘说着:“这是严刑逼供。”
她突然抖了一下,太子面容俊美,可不曾想冷下脸的太子如此骇人,那双不带如何情感的眼睛恍惚间令她想起苏锦瑟养的那只该死的猫。
平静无波,藐视众人。
北风发出凌冽的呼声,门外是凄惨的叫声,游嬷嬷胡乱地喊着,那声音由高到低,最后只剩下几声嘶哑的声音。
“够了,够了,七妹妹若一口咬定是游嬷嬷动的手,那我们便认了,七妹妹高抬贵手,嬷嬷年纪大了,饶了她一命吧。”苏锦光突然泪流满面地冲了出来,神情凄迷,就要在苏锦瑟面前跪下。
欧阳太监眼疾手快一把把她拉了起来。
“二娘子如何使得。”他借着巧力,把苏锦光推了出去。
苏锦瑟沉默地看着她,那眼神平静极了,好似能把人看破,顺着人的眼睛一直看到人的内心。
“她求得不是我,是你。”
苏锦光面色大变。
“她自然是求我救她,可我如何救她,救她的只能是你啊。”苏锦光白着脸抽泣着。
“是我,是我。”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门口的动静停了下来,门外传来窸窸窣窣之声,是专精审讯的黄门在低声询问着。
很快一身是血的黄门推门而入,跪在门口,手捧一张白纸,低声说着:“招了。”
屋外那浓烈的血腥味冲的人作呕,外面黑乎乎一片,只能看到有个人影一动不动地趴着,不知死活。
欧阳捧着白纸递到盛宣知手中,盛宣知看着那张白纸,猛地扔到地上,抬起头来看着苏锦光:“老太太自己看吧。”
“不,不,你们这是屈打成招。”苏锦光大声反驳着,“祖母,祖母,你信我啊。”
“妒人之能,幸人之失。侯爷,恶果还是早日摘了为好。”盛宣知平淡无奇地说着。
老太太颤抖着,手中的纸飘然落在地上,她突然反手打了苏锦光一巴掌。
“不论如何,你管教仆从不严都应该罚,索性没有酿成祸事,便禁你的足,日日来祠堂抄经。”
苏锦光心中一松,扑通一声跪下认了这个惩罚。
“我定当日夜反省,也为七妹妹那只枉死的猫祈福。”
“当真是恶奴行凶,岂有起理,把游家人全部赶出去,锦瑟也受了委屈,好好的猫也没了,我明日让人抱一只回来赔你。”苏映照见事情有了回转的余地,连忙出声安抚着。
咣当一声,苏锦瑟拔出发髻中的玉簪猛地摔在地上,在光滑可鉴的地砖上发出刺耳的身影。
那盏莲花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簪身滚落到苏锦光腿边。
苏家众人脸色大变。
“并不只是一只无光紧要,人人可替的猫。”她笑,琥珀色瞳仁在长明灯下微微发光,清浅的色泽不经意间流转,唇角的笑美艳且尖锐,“祖母您该知道的,它、不、是。”
屋内气氛僵硬地连呼吸都极为困难,苏锦彤躲在大娘子身后,茫然地看着众人,苏锦雨从始至终一直低着头。
“你们是姐妹。”老太太沉声。
“我一不杀她,二不打她,顾忌的就是姐妹之情,今日她能对我动手,明日呢,我如今只要祖母也还我一个公道。”
“公道,一面之词哪来的公道。”老太太紧咬着这点,不肯松口。
苏锦瑟只觉得脑中紧绷的一根筋涨得她头疼如裂,可她不能倒下。
昏黄灯光下,她的脸色照得比祠堂上的白玉雕像还要雪白,脑海中,似有似无的画面一闪而过,她隐约能想起来那只被她遗忘的猫的模样,可她下意识觉得还有一样东西被忘记了。
“今日祖母不为我做主,来日,依旧不会为你。”僵持间,苏锦瑟莫名其妙地开口,又莫名其妙地笑,受伤的手紧紧捂着脑袋,渗出的血丝染上她的鬓角,露出决然阴冷之色。
“锦瑟。”苏锦然满眼含泪。
“去请大夫。”三夫人对着自己的嬷嬷打了个眼色。
“你看你是疯了。”大夫人被她突如其来的阴森语气吓得头皮发麻,怒声呵斥道。
大堂内,是死般沉默,谁也不敢在说话,苏锦瑟盯着破碎的碎玉,紧咬着牙。
“遮遮掩掩,庸人之为。”苏锦瑟低喃着。
“我看到是二姐姐推的人。”长久沉默间,一个细弱的声音开口。
苏锦雨抬起头来,站在灯光下,她本就是柔弱之像,如今面唇皆白,更是弱不禁风。
苏锦彤脸色大变:“你胡说什么,不要扯进这些是非来。”
苏锦雨挺直腰杆,目光落在苏锦瑟身上,咽了咽口水:“我没有,我亲眼看到的,我回来后病了,根本就不是被黑衣人吓得,而是被二姐姐吓住的。”
“不要说了。”侯爷怒声呵斥着。
“不,我要说父亲,大哥说得对,为人处世当以正为先,苏家行事不可辱没礼仪门楣,七妹妹也并非要二姐姐如何,只要祖母做出公正判决,我相信七妹妹完全可以接受。”
“我,亦不能接受闺中姊妹有杀人之心。”她面色冷静极了。
“你们,好一个闺中姊妹。”老太太怒斥着,“如此得寸进尺。”
“是非曲直,岂能掩耳盗铃。”苏锦瑟镇定说着。
“两位妹妹说得对,并非得寸进尺,孙儿也请祖母公正。”大郎君苏伯然面色潮红,显然是匆匆跑来,这才突兀地出现在大门口。
他跪在祖母前面,大义凌然之姿。
“祖母,祖母救命,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苏锦光垂死挣扎,抱着老太太的腿,大声惊慌失措地喊着。
屋内只有苏锦光的哭泣声,众人连呼吸都不曾放重,老太太站在大堂中间,看着神情冷淡的苏锦瑟,知道她心意已决,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拉起来,闺中女子做出如此不耻之色,索性没有酿成大祸,莱嬷嬷,绞了头发送去天兰寺静安堂。”
静安堂就是不少妇道人家犯了事,官宦之家又生怕坏了面子便都会送去静安堂,对外说是为家中祈福,实则却是关了起来,再也不能见天日。
老太太当机立断,未免此事再蔓延开,扯出更多事情,直截了当做出决断,苏锦光发出凄厉惨叫,莱嬷嬷捂了她的嘴,把她强硬地带了下去。
“你满意了。”老太太冰冷地注视着半撑着头的苏锦瑟。
苏锦瑟抬起头来,唇色苍白一片,笑着点了点头:“自然是满意的。祖母公正。”
“孽障。”老太太再也不给她留了面子,直接转身离去。
她一走,不少人看向上首的太子,太子沉默不语,身后的欧阳连连挥了挥手,不少人只好紧跟着走了出去,即使是不愿走的,也都被人拉走了,不愿惹祸上身。
苏锦瑟沉默地坐在椅子上,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她自苏醒后一直泛着疼的心口也终于缓了下来。
她突然有种酣畅之感,只是这头实在太疼了,好像有样东西一直要破土而出,要生生从她体内钻出来,到现在,连喘一口气都觉得头疼入裂,身如刀割,鼻腔间带着血腥味。
“姑娘,走吧。”王嬷嬷轻轻说道。
苏锦瑟睁开眼,这才恍然,自己已经汗流浃背,手中玉佩被血染得通红妖冶。
“走吧。”她自以为自己回了一句,突然眼前一黑,竟然一头栽了下去,那朵娇嫩的红花最终还是颤巍巍地落了地,只是没想到那疼痛不曾来到。
她被人搂在怀里。
“姑娘!”王嬷嬷惊慌失措地声音好似从天边传来。
苏锦瑟昏迷前,看着近在咫尺的脸,那脸上的慌张不似作伪,冷静自若的瞳孔溢满惊恐。
——这张脸她好熟悉。
——她好像真的见过他。
作者有话要说:我在想明天更不更新……毕竟我今天写了这么多,写了这么久,快九千了,你们说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