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八娘子今日为黄门开门送信。”去往祠堂的路上,欧阳泛流对着苏锦然认真谢道。
苏锦然装傻的啊了一声,眨巴眨巴眼,抠着手指,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不知道太监说什么啊。我今日都在练字,父亲可以给我作证的。”
她还是有点畏惧欧阳太监的,任谁看过他当日打马过街的冷厉模样都会被吓得做噩梦。今日要不是实在担心锦瑟,也不会自告奋勇给人带路。苏锦然一边说一边眼珠子滴溜溜地看着欧阳太监,见他没有继续追问这才舒了一口气。
欧阳泛流摇了摇头,能留下来看护苏锦瑟的小黄门自然都是七窍玲珑之人,苏锦然虽然找了一个小丫鬟递字条,可只要几个黄门一对消息就能把送字条的人猜出来。
“前面就到了。”苏家祠堂格外地绕,苏锦然平日都是被人提溜过来罚跪的,路也记得不太清楚,慢吞吞地看清路才刚带路,直到看到那角尖尖的屋檐,这才拍了拍手高兴说着。
祠堂在黑暗中阴森森地伫立,大堂内漆黑一片,守门的灯也极为微弱。
“七娘子不是跪着吗,怎么都熄了灯。”欧阳泛流不解。
苏锦然咽了咽口水,心有余悸地说着:“我们自来罚跪都是黑灯瞎火的,祖母特意吩咐的,可吓人了。”
“看样子八娘子经常被罚跪。”欧阳太监漫不经心地笑着。
苏锦然皱皱鼻子,颇为不高兴:“祖母对我还好啦,倒是锦瑟经常跪着,祠堂真是太可怕了。锦瑟那个时候才七八岁祖母就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还是母亲去求情才把她抱出来的,后来她还病了一场。”她闷闷不乐地说着。
祖母对几个嫡子嫡女都比较宽容,就算是苏锦光和苏锦雨也维持着祖孙之情,唯有对苏锦瑟极为针对,有时她甚至怀疑祖母想要锦瑟去死。
欧阳泛流心中一紧。
“七娘子可是犯了什么错。”他紧着嗓子问着。
苏锦然摇了摇头:“不记得了,祖母可严厉了,动不动就罚我们的。”
两人说话间,苏家祠堂赫然出现在几人面前,黑漆漆的庞然大物立在遮天蔽日的树林中,苏锦然提起裙摆,敲着大门:“开门,祖母让我接锦瑟回家,快开门。”
说话间,烛光亮起,守门老嬷嬷阴沉沉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现,她一双衰老的眼睛暮气沉沉地看着苏锦然,无奈说着:“八娘子莫要开玩笑了,上次偷偷带七娘子回去,老太太可是罚得老奴,今日若是不罚了,怎么会让良娘子来送被子呢。”
“她假惺惺来做什么,我说真的,那个……”她眼角瞟向后面沉默不语的欧阳太监,咳嗽一声,“祖母让太监亲自来带锦瑟回去的,对吗,太监。”苏锦然眨着眼睛看着身后的人。
欧阳太监冷着一张脸出现在烛光下,姿态高傲,神情淡淡:“苏老夫人让我们带七娘子回去。”
那嬷嬷一看来人,立马笑着开了门,紧张地搓着手解释着:“原来如此,是我误会八娘子了。”
苏锦然兴冲冲地要跑进去找人,突然被欧阳太监一把拉住,堪堪止住脚步。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最后双双移开视线。
“怎么了?”苏锦然讪讪地说着。
欧阳泛流咳嗽一声,冷静说道:“太医还未来不如让黄门先扶七娘子起来,也烧点水来暖暖身子,我们在此处等太医来。”
苏锦然弱弱地说着:“不如去里面等……外面也可以。”她盯着欧阳泛流慈爱的视线抖了一下,怂怂地说着。
漆黑的祠堂内只隐约露出几丝月光,正中间的位置并未有人影。
苏锦瑟并没有老老实实罚跪。
匆匆而来的盛宣知站在偌大的神祠前,他曾经来过一次,那时作为一只猫,高高的祠庙层层递进,乌木牌位冷漠而阴森地立在那边,在黑暗中只留下浓重的阴影。
他顺着记忆来到帷幕遮挡后的小角落里,果不其然看到苏锦瑟蜷缩着睡在蒲团上,一床薄毯盖在她身上,窗棂旁溜进来的月光落在她被些许乌黑发丝遮盖的脸上,乌金白玉,妖冶安宁。
那位置这般小躺下一个苏锦瑟便只剩下一个落脚的地方,盛宣知解下披风盖在她身上,这一动静瞬间惊醒苏锦瑟。
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整个人如受惊的兔子一样蹦起来,睁大眼睛看清来人才犹豫喊着:“孟黄门。”
“是殿下让你来的吗?”她迷瞪地看了他半天,沉默片刻后问着。
盛宣知看着她,点点头:“回家吧,这里太冷会感冒的。”
“你们殿下与祖母商量好放我出去了吗。”苏锦瑟裹着毯子,打了个哈欠随意开口笑问着。那态度对自己现在的处境浑然不觉,好像今夜睡在这里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你,是故意的。”盛宣知心底冒出一股无名火。
苏锦瑟把落在地上的披风抱起来还给盛宣知,笑说着:“不然呢,我今日好端端以卵击石,祖母还不是能把我弄死。殿下既然选择了我,应该不会这么快把我放弃的,我今日露出一手,他日也好便宜行事,不再束手束脚。”她浑不在意地说着,一双黝黑眼珠在月光下熠熠生光,点点笑意明亮狡黠。
“我真是受过了这样的日子。”
“若是太子不救你呢。”盛宣知拉住她向外走的手冷冷问着。
“那就再多睡一晚上,明日起了烧,三夫人一定会把带走的。”她背对着盛宣知口气平淡无奇,她口中的筹谋竟然不把自己放在心上。
“你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吗。”盛宣知咬牙切齿。
“可要得到什么总的付出什么。”苏锦瑟皱着眉,沉默片刻,“好像有人教过我做事要一击必中,算了,忘记了,总的来说,我觉得我这步棋子走的还不错。”
她推开盛宣知的手,摊开手得意笑着:“你看不是赢了吗。”
盛宣知隐在黑暗中,盯着前方的苏锦瑟,沉默着,最后开口问着:“也许你去找太子帮忙,太子会助你一臂之力?”
苏锦瑟笑起来,好笑地说着:“殿下为何帮我一颗棋子啊,我是他对付苏家的棋子,哪有为棋子铺路的,再说了,这条路本就是要自己走啊,何必牵连其他人。”
一脸震惊的太子殿下在那一瞬间想把所有事情都摊在她面前,告诉她:你不是一个棋子,你要的,我都能替你完成。
可他目光注视下的少女笑着推开大门,眯着眼感受着突如其来的烛光,懒洋洋地伸着懒腰。
“锦然,你怎么来了。”他临走前听到苏锦瑟爽朗的声音,最后视线中只看到她唇间弯弯的弧度。
“啊,锦瑟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说等太医来吗?”苏锦瑟吹了一盏茶的冷风,脸都吹僵了,看到苏锦瑟眼含热泪立马,离欧阳泛流远远的。
——太监是不是脑子不清醒啊。
她苦兮兮地低着头,看到苏锦瑟手中的披风立马披到自己身上,吸了吸鼻子:“你觉得怎么样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要是没问题我们回家吧。”言辞陈恳,神情认真,就差拉着苏锦瑟直接走了。
苏锦瑟莫名其妙地点点头:“好得很,良姨娘送了被子,我刚才睡了一觉。”
苏锦然撇撇嘴,她抱紧手中披风,突然问道:“咦,那你这个披风哪来的。”
“不是你们让黄门送进来……”
“是是是,是某让黄门送进来的。”欧阳泛流生怕说多露馅,连忙岔开话题,“夜色也深了,不如让太医明早再来给七娘子请脉,不耽误两位娘子休息了,披风就先放在七娘子这里,他日来取。”
“那我们回家,我今天和你一起睡。”苏锦然挤到苏锦瑟的被子里,抱着她手臂可怜兮兮地说着。
“今日有劳欧阳太监了。”苏锦瑟下了台阶谢过欧阳泛流。
欧阳泛流的视线落在苏锦然的披风上,笑着避开了这礼:“七娘子说笑了,也是某拖累了你,好好休息吧。”
欧阳泛流见人走远了擦了擦额尖的汗,一转身果然看到树荫下站着的太子殿下。
“殿下,回去吗?”他小跑上前问着。
“给汴京传消息,说我正妃人选已定。”长久的沉默后,盛宣知笼着袖子淡淡嘱咐着。
欧阳泛流浑身一震。
“我听闻官家身边的莱嬷嬷如今也在苏府?明日请她一叙。”盛宣知紧接着下了第二个命令。
“半月后召开赏梅宴,请太原三品以上家眷参加。”太子下了第三道命令。
“走吧,希望能赶上母后冥祭带人回去。”
欧阳泛流一晚上被三个消息砸晕,蒙蒙地跟在他后面,犹豫片刻后说道:“殿下确定了吗……身份低了些,只怕官家不会同意。”
“他不会同意算什么,杨贵妃喜欢不就好了,而且……”盛宣知笑了笑,“苏家嫡女的头衔也能堵住御史台的嘴吧。”
“啊,嫡女?”欧阳泛流一头雾水。
七娘子不是庶女吗,若是嫡女那不是只有六娘子苏锦彤了吗。
殿下被气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