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一片寂静,出乎意料的走向让所有人都不免发懵。
西有翠紧紧缩在封玦怀中,两手抠攥住他柔软细滑的袍子,她一声也不敢吭,也不敢去想象诸人看过来的眼神里含着什么。
她死活想不通,这个男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还会成了宁杳的夫君?西有翠心里有很多个为什么,还有密密麻麻涌遍全身的惶恐,止不住的颤颤轻抖。
封玦脊背僵直,松开她不是,不松也不是。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从凡人界的小山一路走到天衍宗,他一直坚定地信任她,她却给他编织了一个天大的谎言。封玦的眼里含着不可置信的同时,是茫茫的惊讶与失望。
她所说过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编造来的。
杳杳没有骗他,当年在秘境确实是杳杳救的他。
他两只手无力下垂,噗通一声跪在亮如明镜的地石板上,重重垂着头,突来的打击压垮了他的脊梁。
西有翠连带着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
“除了秘境这一事,”宁杳直了直身子,语声凉凉,“西有翠,当日伏魔大典从十八云柱阵法中去往凡人界,独独我这边出了问题,以至于与姐姐失散落单晖州,还正巧不巧的碰上姜缀玉为她所害,是你在暗里做的手脚吧。”
她话里不带疑问,而是肯定。
阵法不会无缘无故针对原主,只可能是其中出了问题,既和姜缀玉有联系又记恨原主的人不多,最大的可能就是西有翠。
西有翠正凄凄哀哀地去拉封玦的手,封玦还浑浑噩噩的,红着两眼重重避开,留下个冷硬的侧脸。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直白不留情面的拒绝她。西有翠很了解封玦,正因为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一句话也不必说,她也知道自此以后他们之间再不可能了……
心像滚进了一缸醋里,又酸又胀。
她咬咬牙,仰起头来直直看向宁杳,那双眼里有怨愤有嫉恨还有恨不得将她烧成灰烬云烟的气火,“是,是我干的!”
“姜缀玉看你不顺眼,你也是我的肉中刺,我们一拍即合就是为了取你的命。我当然不好堂而皇之的对你动手,所以就在暗里悄悄助了她一臂之力。可惜啊老天爷不长眼,你的命一直都硬得很,在水雾秘境有人救,完完好好死不了,在凡人界居然也能活下去。”
她一反寻常态里的细声细语与柔和温顺,破开嗓子大声起来,似有事已至此破罐子破摔,好给自己心里来个舒服畅快的意思。
“是你不仁在先,也别怪我不义,”西有翠素日水盈盈的两眼积蓄着怨火,“若不是你挟恩图报,非要大师兄与你成亲,我也不会编这些话来骗人骗己。你本就不该在的,只有你这个横亘在中间所谓的前妻死了,我与大师兄之间的一切才能真正的回到从前。”
“是你先抢了师兄,你明明知道我与师兄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却非要横插一脚,都是你自己无耻下贱!”
封玦听她这一席话不禁重重合上眼,他完全无法想象从来温柔知礼的她,嘴里会说出这些尖酸刻薄强词夺理的话。他一直以为自己看得很清,却是从她回来开始就被迷了眼糊了心。
女儿妹妹被指着鼻子骂,宁宗主夫妇和宁楹气得脸上涨红,宁楹更是直接一掌狠狠拍了过去,将人掀起飞出丈远,抖着肩吐出一口血来。
宁杳满脑袋的问号,下一瞬又忍不住拉着扶琂的袖子笑出了声。
“什么叫横插一脚?西有翠,我看你是在水雾秘境里摔坏脑子了。当年你二人两情相悦,我可曾有半分逾矩?后来水雾秘境之后,是整整七年不是七天也不是七个月,谁也不知道你还活着。”
“那个情况都以为你死了,谁还得为你守一辈子?”
她在万世镜里这么多年,也没死活一定要扶琂给她死守着啊。
人家凭什么无穷无尽孤苦寂寞的等下去?
凭你一张脸,凭过往的十来年?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长点心往前看,人间世事不止男女欢情,还有友情,亲情、恩情等等多了去了的东西。
想到这里,宁杳侧眸看向扶琂,正因如此,如他一般的就显得特别难得了。
说起来,她眼光是真的好。
宁杳唇边抿起一点点的笑意,又与西有翠说道:“至于我和封玦的亲事是由父亲母亲牵的线,没人逼迫他,是他自己因为恩情应下的,正常的男婚女嫁怎么就成你嘴里的横插一脚了?”
扶琂在旁不认同的提醒道:“不是你,是宁二小姐和封玦的亲事。”她的亲事只能是和他的,和那个叫封玦的可半点儿关系也没有。
宁杳眨眨眼睛,顺着他说道:“对,是宁二小姐。”
他二人的对话让西有翠痛苦的神色一凝,宁楹与宁宗主诸人也齐齐看了过来。
西有翠两只细条条的胳膊撑在光洁的地上,封玦也抬起了头,心口处生出一股不大好的预感,脸也白了白。
西有翠咳出血来,“你们、你们这话什么意思?”
宁杳站起身,脚步轻踏踏地走了两下与扶琂并肩立着,低望着西有翠一字一句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如你所愿,她在萝州时就已经死在姜缀玉的算计下了。而我……”
宁杳指了指自己,“只是借她的身体一用,暂居在此处罢了。”
她声音清泠泠的,并不如宁楹一样冷冰冰的,可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却叫领悟完话里意思的所有人错愕不已,心上发凉。
就连一心盼着宁杳死的西有翠也一时呆愣愣的。
封玦猛瞪大了眼,宁楹脚下不稳趔趄了一下,宁宗主夫妇腾地起身大惊道:“杳杳,怎么会……”
宁杳转过身,向上与他们说:“此次回天衍宗来便是为了说清此事的,令嫒在姜缀玉与西有翠二人算计之下,重伤之际百般无奈自断心脉而亡,已经早早去往阎王府,现在估计排着队等转世投胎,想来再过不久就能重返人间了。”
宁楹失神,“这怎么可能呢?”
扶琂接过宁杳又递过来的一粒小果子,“我方才就说过的,我与宁二小姐做了个交易,她死后身体归我,与我夫人暂居神魂。”
宁宗主夫妇沉浸在失去幼女的巨大重击下,久久反应不得,宁楹张了张嘴,也不知现下该说些什么。
万长老先前被嘲弄了一番,现下听完目睹了这么一场戏剧般的事儿,总算掐住了能扳回自个儿老脸上面子的机会。
他不顾手下弟子的阻拦,两袖一甩上前去,“这些话全都是你二人一家之言,是借尸还魂还是妖魔邪祟夺舍占身,现在可还下不了定论!”
“万长老的意思是我们在说谎?”宁杳偏头,指尖轻轻戳了戳扶琂的脸,“还是想说我们是妖魔邪祟?”
万长老不跟她多言,而是嘴皮子一抖与宁宗主道:“宁镇,老朽看你幼女之死颇有蹊跷,你这个做父亲的真要如此简单就听信这来路不明的女人?”
万长老打的主意很简单,就是想借此机会,转移因为姜缀玉和魔界扯上关系而落在万音门头上的灼灼视线和注意力。
宗门门派的脸面比天大,决不能叫万音门落个与魔界勾结的名声。
万长老眼神阴了两分,满含偏见道:“连身体都要借用别人的,能有个什么好来处?”
宁宗主不喜万长老,却没出声反驳,做父亲的,确实没有办法这么快就接受幼女的死亡。
倒是宁楹忍不住上前好几步,离得宁杳近了不少,“杳杳,你……”
宁杳却冲她摇摇头,不叫她继续说下去。
“其实这位万长老说的没错,西有翠也猜得差不多。”宁杳站在前方,从红艳艳的斗篷下缓缓伸出手来。
这只手很白,手指修长,然而她话音一落下,掌心倏忽升起浅浅青绿色的火焰,光影中像有一朵一朵绽放的青莲花。
她的指尖微微一动,凝聚在手心儿里的火焰般东西骤然散开去,如光一闪,大殿中空气分明凝滞的,衣物纱帘却无风而动。诸人只觉得迎面有铺天盖地的青绿火焰袭来蕴含着排山倒海的灵压,将他们重重掀起,狠狠的甩飞了出去。
诸人根本没有丝毫的抵御力,也完全无法抗拒。
殿中之人包括宁楹在内,无一幸免,全部倒在地上。宁杳有把握好力道,但虽没怎么伤着,一击之下却也叫他们动弹不得。
诸人无不骇然惊惧,在场的人里有元婴修士,还有一个出窍,一个灵虚,要知道除了天衍宗闭关冲击飞升散仙的渡劫期老祖,这几个修为在所有门派里都是最最顶尖的一批。
可那个女人就站在那里,手指头轻轻一动,就叫他们入砧板鱼肉,任其宰割。
一直跟宁杳对着来的万长老脸皮子都抽了抽,百年来头一回被生生惊吓住了。
“没错,我本体确实为妖,”宁杳定定看着他,“就宁二小姐这件事上我不需要说谎,也没那个必要。”
“万长老,你也不必咬着不放了,大大方方告诉你吧,我若真要动手,别说你区区一个万音门,就是他九重天也得要掂量三分。”
她抬了抬下巴,表情还是平平静静,那张脸也还是进门时的明艳。
可说出话却偏偏能震慑得人心胆俱颤。
大殿中,除了宁杳和扶琂,其他人皆在地上,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宁杳见此,扭过头与扶琂笑道:“乖乖,帮忙给他们加个治疗吧。”
扶琂轻咳一声,握着短笛的手一动,清气四散,徐徐入体,不少人舒服得发出满足的叹声。
寒刀阁师兄以及寒刀阁的其他弟子以及宁楹他们得到了特别照顾,连在吴国王都落下的旧伤也慢慢恢复渐渐好全,还有失去的修为亦在慢慢恢复,斑白的发丝也重新有了黑亮的光彩。
这对扶琂来说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小心眼儿”的上神直接忽略了呛声的万长老和西有翠几人,撂下手不管。
诸人从地上起身来,摸了摸自己的胸膛心口,当下便止不住满腹的雀跃与喜色。
西有翠和万长老脸上青白,在一群人中特别扎眼。
宁杳在扶琂身边,忍不住抱住他,脸凑过去深深嗅了一口气,代表着六界生机的神君,身上总是有淡淡的清香。
香的很,味道特别好,当年就是这个勾得她神魂颠倒,恨不得将人拆吞入腹,一口一口的全咬下去。
扶琂以往在杳杳那里学了不少不要脸的招数,就连在盛国王都她故意装晕的时候,他倒打一耙那一段也都是往日跟她学来的。这些年他其实脸皮也渐渐厚了,但比起杳杳来道行好像还浅了三分。
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的,是有些不得体的。
他面上温和淡淡的,耳根又热了起来,却也尽数由着她。
待寒刀阁师兄上前来拱手道谢,宁杳才不舍的撒了手站直身,很自然替扶琂应下了。
大殿中再没人说什么妖魔之事,有的是不敢如万长老等,有的是感激如寒刀阁诸人。
“如此好像也差不多,”宁杳说道:“我们也就该走了。”其他的就与他们无关了,至于有关于原主的死,怎么处置西有翠也该是由宁宗主夫妇和宁楹他们做父母做姐姐动手。
扶琂听她的,颔首道:“好。”
两人双双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大殿的人面面相觑。
回过神的宁楹看向西有翠,目光又冷又狠。
就在这个时候一位须发尽白的老人急匆匆而来,突然现身。
好多年轻的弟子从未见过他,自然不认得这人,也不知他是谁,宁宗主夫妇和天衍宗在诸位长老却是惊然大骇,捋了捋衣袍急急忙忙上前去大礼拜见,“太师祖,太师祖怎么会突然出关了?”
这个称呼一出,殿中小辈才恍然,原来是天衍宗深居简出的渡劫期老祖。
那老人没心思理会他们,左右环顾,“有上神驾凌,老朽如何还能在里头坐得住?哎,分明感觉到了,怎么不见人呢?”
听者有意,满堂哗然,所以刚才离开的是九重天上的神君。
离开天衍宗的宁杳和扶琂二人坐在一片白绵绵的云朵上,任它随着风轻飘飘的往前走,宁杳在扶琂脖子上咬了一口,脑子里满满都是:好香啊,想吃。
扶琂抱着人,无奈地长长吐出一口气,还是改不了喜欢咬他的坏习惯。
说到这个,指不定就是在河都的时候狠狠咬了他一口气才想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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