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五十章

封玦接到西有翠醒来的消息后,直到下午才从主峰脱身过来,带着从丹霞堂领回来的灵药和在外门食坊取的饭菜,推开了小竹居的木门。

里间很安静的,未有人声。

西有翠趴在桌子上,双眼无神,长发散在肩头,暗淡的颜色里透着止不住的灰败。

“有翠,”封玦不是个话多的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将两碟小菜和米饭端出来,“先吃点东西吧。”

修士辟谷,不用俗物,可现在的情况,若不食五谷怕是撑不下去。吴王宫的妖女吸取了他们体内的灵力修为,封玦已是融合后期勉强抵住了,扶琂又出手及时,他虽有损失却无甚大碍,但西有翠等一系列人到底还是损害了根基。

西有翠已经六十岁,在修仙界动辄上百的年岁里,还年轻的很。可人就是人,即便是修士,没脱离肉体本质上还是个人,一旦发生意外灵基被毁,修为下跌,最后也与普通人无异。就连修为所稳固的年轻美貌,灵力蕴养出来的姿容,也会随之而去。

凡人界六十岁的老人是什么样子,现今的西有翠也相差不大,只不过她多年服用灵丹,看起来不至于特别严重,只是髻发斑白,肌肤松弛有些褶皱纹路。

“师兄,”西有翠埋首在臂弯间,挡住了脸,声音嘶哑,“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没有,你莫多想,”封玦上前,心怀愧疚,“是我无用……”是他本事不够,当初在秘境没能护住她,现在凡人界也没能好好守着她,叫她受这般苦楚。

西有翠心间堵闷,涩涩发苦,难过得说不出话,闷在衣袖里不停低低啜泣。

“有翠,别担心,”封玦柔声安慰道:“等你内伤好全再行修炼之事,等修为上去了,届时所有的一切都会慢慢好转的。”

会好转吗?不一定。

西有翠心知肚明。

她的灵基被毁,想要重新修炼只会难上加难,能否重获修为,她自己都没有信心。想到这里西有翠心里空落落的,这一刻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她只能抓住身边的封玦,哀哀哭道:“师兄,师兄,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封玦轻拍肩脊,尽心安抚,“没事的,会没事的。”

他的耐心让西有翠仿佛抓住救命稻草,死拉着他不松手,哭个不停。自这日之后,患得患失的西有翠更是越加黏着封玦,生怕对方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丢开她不管。

封玦每日要跟着宁宗主忙宗门之事,又要特意分出空来照看她,连着数天下来也是疲惫不堪。

这两天伏魔大典收尾,其他小门小派外出的弟子也都尽数回来了,封玦实在事忙,没有空闲往玉霞峰的小竹居去。西有翠久等他不来,坐立不安,眼见太阳下坠晚霞弥漫,她心惶惶间再也待不住了。

西有翠强撑着应对了一位表面探望实际是来看笑话的师姐,戴好遮掩容貌的轻纱幂篱,乘了一只白鹤往主峰去。

主峰大殿里不见人,刑法堂也不见人,她又往后山依旧没见着封玦的影子,紧紧捂住脸问了其他师兄弟,也都是摇摇头说自己不知。

西有翠便又去后山,往封玦最喜欢的几个地方去,不想走到溪涧花林边碰见了宁杳和扶琂二人。她反射性躲在花树后面遮挡住自己,现在这副垂垂老矣的容貌,她并不想和宁杳撞上,徒增羞辱。

宁杳是出来找东西吃的,天衍宗内门弟子辟谷不用吃食更无灶台,外门弟子的食坊又只在固定钟点提供一日三餐,而且还定份定量的,实在填不饱肚子。

花花草草倒是随处都有的,可宁杳暂时有些腻了味儿,百般无奈之下只好自己出门觅食,动手整些吃的。

这处溪涧中有不少游鱼,多数是两个巴掌长,看起来挺有分量,她抓了两三条,慢吞吞去鳞除腮剖去内脏,再细心地抹了些随身携带的调味料,架了火堆烤着吃。

没多久就有扑鼻而来的香气,她也顾不得烫就咬了一口。

扶琂替她拿着另两条烤鱼,摇摇头,“看来是真的饿坏了。”

宁杳坐在旁边,与他肩靠着肩,闻言转过眼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徐徐道:“乖乖,你要不要来点儿?”

扶琂擦了擦脸,“……换个称呼。”听起来未免也太羞人了些。

宁杳:“好吧,前辈。”

扶琂听完看了她一眼,心想:说换就换,以前不见这么乖的。

宁杳倒不知他在想什么,她没功夫再出声儿了,专心咬着鱼肉,满足地眯了眯眼。

吃完了鱼,两人也不想回去,便坐在溪涧边看了会儿夕阳。

白鹤姿影徘徊,红霞漫漫满天。

相互依靠的人也被镀上了一层灿灿霞光。

这气氛景色着实不错,宁杳微微直了腰去看扶琂,沐浴在晚霞中的男人清淡平和,面色白皙却不过分秀气,气质温润却不过过于柔和。

真是哪儿哪儿看得都好,直蛊惑得她仰头去亲他,在脸上落下密密麻麻的轻吻,过了半晌又不禁开心地抱住他。

这可是她费尽周折才亲手摘下的高岭之花,她多喜欢他啊,哪里舍得就忘掉呢。

扶琂揽住她的腰,抿了抿嘴,心想:这丫头怎么光亲脸呢?以前也不见这么矜持的。

那处霞光里的背影温馨亲昵,西有翠躲在暗暗的树荫后面心里胀得厉害。

在某一瞬间竟滋生出无数阴暗的想法。

凭什么,凭什么总是这样?

当年跌落秘境深崖困守了十数年的是她,宁杳却完好无损的出去,然后志得意满地抢了她的大师兄成亲做成一对夫妻;现在她好不容易出来了,好好的尚不到一年就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妪,日日都担惊受怕夜不安寝食不下咽,而她宁杳凭什么能毫发无伤的逍遥自在?

她恍惚想起在吴王宫中时被关笼中被妖女生生夺取灵力的场景,用力攥着拳头,关节泛白。

当天夜里,西有翠冷汗涔涔地从梦中惊醒,打开盒子连吞了整整七颗舒颜丹才敢去妆台前照镜子。

她瞥了瞥旋即狠狠地闭上眼,下一刻却又忍不住往里再看看自己,镜中映着暗沉的脸色,噩梦过后终究还是控制不住心里溢出的阴暗。

不是我要害她,我只是把自己知道说出来,说实话而已。

到了晚上,即使修仙界也很安静的,修士们大都在房间打坐歇息,外面并不见多少人。

西有翠目的明确,乘着白鹤去了飞霞山十八峰里的飞云峰,这里一直空着,目前暂住的是来参加伏魔大典的其他门派长老和弟子,等此间事了,大约再过两日他们便要准备各自离开了。

这些门派长老里最低也是元婴修士,西有翠不敢贸然上前打扰,她是天衍宗弟子,对各处都熟悉得很,很快就找到了万音门的所居之处。

在路边等候了几刻钟,终于出现了一个还没去休息的万音门弟子,她忙忙叫了一声,在对方愣住的时候上前双手呈了一封书信递过去,细声细气道:“劳烦这位师兄帮忙将书信交与门中万长老,内中所言关乎姜道友之事,万万耽误不得。”

万音门的弟子伸手接过,不解地翻过来看了看,正要详细问询两句,西有翠却已经乘着白鹤远去匆匆离开了,只在暗夜星空里留下个模糊的影子。

回小竹居的路上,吹着迎面而来的晚风,西有翠胸腔里的心脏砰砰地跳个不停,一时间有些畅快,又有些担心,有些希冀,又不免后怕,相当的复杂。

而接到信的万长老则是一脸的兴奋,更是连连冷笑了数声。

送信的弟子小心问道:“师尊何事这样高兴?可是这信里写了什么?”

万长老一抹长须坐下,“自己看看。”

弟子拿起信纸,一字不落地看了个清楚,憋着气惊骇不已,“不会吧?众所周知天衍宗的宁杳是个废物,连飞霞山都甚少离开,她又怎么会有机会和妖界魔界两处扯上关系?师尊,这信中所言实在不可信,依弟子看说不定是谁故意送来挑拨两方宗门关系的。”

万长老对他的说法不以为意,轻嗤道:“是真是假,你私下找当时在场的寒刀阁弟子问问自然就清楚了。”

天衍宗自家弟子会为了门面包庇隐瞒,寒刀阁的人可不会,就是不知道寒刀阁的人回来后为什么没有主动上报。

万长老眼有寒光厉厉,他对姜缀玉这个弟子付以重望细心教导,绝佳的好苗子却惨死在宁家姐妹之手,叫他苦心栽培付诸东流,此事怎不叫他记恨。

再加之万音门内早看不惯天衍宗一直占据着修仙第一宗的地位,多年一直暗里想方设法比拼打压,现在可是难得将他们拉下去的机会,有道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正道第一门宗主的女儿,被魔界之主玉淩昭叫着老师,被妖族少君和芪唤着姐姐……若是真的,他宁家夫妇还有什么脸有什么资格坐在上面?

万长老心中升腾着火焰。

手下弟子则是在他的吩咐下,连夜去找寒刀阁查探这信中是否属实。

宁杳自然不知晓还有这么一场事,不过就算知道也不会在意就是了。

她趴在扶琂身上,凑去亲他。

扶琂无奈道:“杳杳……”

宁杳这才歪了歪缩进他怀里,心满意足地睡去,在半梦半醒间迷迷糊糊地想,等所有的事情了结之后,她一定要做十天半个月的昏君,不上早朝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