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妖界之事,玉淩昭也不禁正了正身子,倒也不是真怕了什么牵连和上头道貌岸然的九重天。
他只是觉得这个事出现的时机不大对,妖族什么时候有动静不好,偏偏在老师回来的时候,这个点儿的“巧合”难免会叫他多想的。想得多了自然不可能让这事情简简单单的就过去,为以防万一,总得要查个清楚才好全然放心下来。
玉淩昭目光一凛,看向千里春,“吴国是你的势力范围,琉城更是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你就没查到其他什么消息?”
千里春笑眯眯道:“君上也太看不起妾了吧,自然是有一些的。”
她上前去,指尖绕着袖子,低声道:“其实啊还不止这些小妖大将,妾发现妖族的小少君在半个月前也来了琉城。能叫小少君出马,这事儿能小了吗?”
妖族少君和芪?
依稀记得这么多年与他一样从不踏出妖界半步的人,竟然也出来了?还真是稀奇。玉淩昭问道:“这么说她现在也不见人了?”
千里春点头,“是啊,到处都找不到,跟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
玉淩昭审视须臾,“说不定是早早就已经离开琉城了。”
“君上这说的什么话?”千里春捻了捻耳边面纱,目光幽幽,“妾虽喜好玩乐却也从未耽误过正事儿,她是走了还是消失不见了,还是晓得的。”
“好了,这事情算是已经跟君上禀报了,我也该回王宫了,等又有什么消息我会再来告知君上的。”
她说完扭头瞥了姜缀玉一眼,挑眉间是无言的轻视不屑与自傲,从她身边走过时,飘逸宽大的袖摆擦过额角,还有阵阵幽香袭来。
姜缀玉死死攥着拳头,连呼吸都强压着沉沉放缓了下来。等千里春离开她才调整了心绪,悄然瞥向低眸沉思的玉淩昭,“主子?”
玉淩昭从思绪中清醒却没理会她,而是起身走到床边桌前坐下,随手夹了两口菜又无趣地将筷子扔下,闪身离开。姜缀玉见此忙丢了块银子,匆匆跟上。
为慎重起见,玉淩昭决定亲自去查查千里春口中的琉城妖族之事,另一头宁楹出去探寻封玦和风师弟等人踪迹,各处走动了半天总算在一处小巷拐角有了发现,她看着墙上刻下小小的长剑印记,拂去上面的浅色流光,不由拧起眉头。
长剑印记在修仙界一向指代天衍宗,这是风师弟他们留下的?可宗门弟子有玉符传音,何必这么麻烦?
宁楹动作一顿,是出事了!所以没有办法使用玉符!
她肃了肃神色,小巷中不知从何处徐徐飘来了一阵淡香,宁楹心生警惕,“谁!”
她猛然转过身,红色的雾悄然染上她的衣角,片刻眼前便一片模糊,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
宁杳在外胡吃海喝了一天,回到宅子时天色已晚,宁楹却还没回来。想着可能是被什么事儿耽误了,她倒也不大担心,简单洗漱后坐在小榻边逗狗。如今天气渐热,身上衣衫日渐单薄,她高高捋着袖子,手里捏着狗尾草,在大黄的眼前晃悠来晃悠去。
扶琂收拾完进屋来,走过去坐下。
宁杳转头去看了看他,又扭过头来,专心盯着大黄。
两人都没说话,大黄半天没咬到狗尾草,奇怪地瞅了瞅他们,摇摇尾巴撒丫子跑出了门去。
“琉城的夜晚似乎比河都的更安静一些。”扶琂望着窗外说道。
宁杳:“是听不见什么声音。”
两人对视了一眼,皆是了然。
妖气冲天,初夏之夜又如此反常,琉城必有怪事。也不知道这次又是哪路精怪在暗中作祟。
扶琂伸手拢住她肩头湿哒哒的长发,片刻便干爽了下来,脑袋上暖烘烘的。
宁杳下意识扒了扒自己头发,放下手,见扶琂正正笑看着她,她不禁歪了一下头,侧过身去端起放在榻边矮桌上的小碟子,丢了粒米花糖丸子到嘴里。
等那甜滋滋的味儿在口中炸开,她才恍然想起自己已经漱过口了。
第二日是个晴朗天,宁杳站在外面打了个哈欠,四个黄蹦蹦跳跳过来一起在宅子里逛了逛,她这才发现宁楹昨夜一宿未归,不止她,也没见着天衍宗其他人。
按道理说,若有事耽误回不来也会抽空给她传个信儿才对的。
宁杳皱了皱眉,心里涌起一股不大好的预感。
自打进了琉城,总觉得哪儿哪儿都怪怪的。
宁杳放心不下,打算出去找找宁楹,只是确实不知踪迹,行动也有些漫无目的,问了城中好些行人百姓,多是摇头不知。一连好几天,都没有找到有关于宁楹和天衍宗弟子具体行踪的消息,连发出的玉符也没有回来。
事情转机出现在第四天的下午,第一次有人敲响了紧阖的大门。来人一身灰蓝长衣,头戴黑色纱帽,面容阴柔,他冲里拱了拱手,声音也有些尖利,“小人是宫中内侍,奉王后娘娘之命请府中人往宫中一聚。”
“王后娘娘?”宁杳打量,奇怪里含着疑惑道:“让我们去宫中?”
内侍露出笑来,不卑不亢道:“王后娘娘好些日子前就听闻有擅长术法的修道之人在此处落脚,早就有心思想见上一见的,只是近来忙着宫中之事没有空闲才耽搁了下来,直到今日才抽出空特意吩咐小人走这一趟。”
这内侍说话不疾不徐,自有一番气度,显然不是一般宫人能比的,最最重要的是这人身上……有妖气。
对方周边萦绕的妖气很淡浮掠于表面,看起来并非是自身散发出来的,而像是和妖物长久相处下来沾染上的。
这几日吴国琉城妖气冲天,但城里却一个妖怪也看不见,她还在想是个什么缘由,现下看来应该是妖物躲在吴王宫里?
天衍宗弟子就是为这个才在琉城落脚的,在调查过程不见了人,宁楹出去找他们也跟着不见。
吴王宫是不是和失踪的事情有关?
宁杳本来不打算去王宫,然而想到这里改变了主意,她微微笑着,“既然是王后娘娘的意思,我们又怎能推辞过去,现在手头也没什么要紧事儿,请你带路便是。”
内侍似乎很满意他们的识趣儿和知礼,扬扬手招来了马车,径直带着人回往宫门。
今日自早晨起天上就阴阴的,虽未有雨却时有风起,轻薄的车窗帘在风中高高扬起又落下,灌进来的风吹去里间压抑的闷热,凉快不少。
马车在行人不多的街上疾驰而去,路边的姜缀玉跟在玉淩昭后面正忙着给摊贩付钱,她没有注意到过去的马车,玉淩昭却是倏忽看过去,目光一顿,久久凝视着远去的车马没有动作。
“主子?主子?”
姜缀玉付了银钱低声轻唤,玉淩昭回过神来,一个闪身快速跟上那辆马车,直到王宫城门前才停了下来。
姜缀玉不知道他这突然是怎么了,小心试探道:“听父亲说千里春前辈就在吴王宫中,主子到吴王宫门前来莫不是有什么紧要事打算亲自去里面找千里春前辈吗?”
玉淩昭一向拿她当隐形人,不搭她的话也没管她,兀自隐了身大大方方地从守卫森严的城门口走了进去。
姜缀玉不会隐身之术,一时之间尴尬地站在原地,跟上去也不是,不跟也不是。
宁杳和扶琂进了宫,在内侍的引路下穿过御花园去往王后所居的锦和殿。
吴王宫中美人无数,整个宫中却只有王后一人独得恩宠。传闻吴王后容色殊丽无双在天下间也算得上是难得少有的美人,吴国国君在外一见倾心,第二次相见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以王后之位相聘。
在吴王后进宫之后,吴国国君对其不但恩宠有加,更是言听计从从不违逆,以至于做了许多昏庸之举,惹得前朝后宫怨声四起,不少人暗里愤愤扎小人儿称吴王后是祸国殃民的妖姬。
宁杳对吴王后的魅力和爱情故事并不好奇,她路上一直都在想内侍身上的妖气。
这内侍自称是锦和殿的掌事,从来只为王后鞍前马后,他身上妖气的来源是那位吴王后?还是锦和殿的某一位宫人?还是来自王宫其他什么地方……
宁杳心中有诸多猜测,等进了锦和殿殿门,看到正上首斜斜歪在黄花梨木刻祥云飞鹤长榻上的女人时,却是微微睁大了眼。
纤腰细肩,靓丽绝世。
这、这不是绿袖吗……
不、不对,绿袖早就已经死了,在河都连骨头都化作了飞烟。
既然不是绿袖,这莫不是“绫冬!”
榻上的吴王后听见“绫冬”二字挑挑眉,略略起身,眼尾微翘,眸子直直注视着宁杳。
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不约而同地眯了眯眼。
“绫冬?你是在叫本宫?”
内侍见吴王后出声,立时转身斥责宁杳,“放肆,竟如此大呼小叫不知礼数,还不快拜见王后!”
“行了,本宫说话的时候要你插嘴瞎嚷嚷些什么?”吴王后挥退他,旋即又笑吟吟地往下扫了一眼。
她指尖抚了抚眉角,嗓音婉转,言语和气,神态间却有一丝高高在上毫不掩饰的凌人盛气,“你口中说的绫冬是谁?难不成和本宫生得很像吗?”
她好似真没听说过这个名儿,也不认得绫冬这个人。
可腰间乾坤袋里的余青白疯了一样不停地翻腾着,甚至比起在河都反应还要大得多,昭示着这位王后娘娘和绫冬之间多有牵连。
若不是余青白,宁杳差点儿真以为这位王后娘娘和绫冬绿袖只是长得像的巧合了。
“何止是像,王后与绫冬简直是一模一样,像一个模子刻下来的,双胞姐妹都没有这样像的。”宁杳面上也笑着,只是目光却是一寸寸冷了下来。
“那可真是稀奇了,若有机会你不如带来给本宫瞧瞧,”吴王后下了榻来,赤着脚缓步下来,她绕过宁杳径直走到了扶琂身边,稍稍扬眉仔细看着面前的男人,挨近了些呵气如兰,“这位公子真是好生面善啊,我总觉得像是曾在哪里见过一般。”
吴王后行径轻佻,殿内伺候的宫人见怪不怪。
王后天生绝色,裙下之臣数不胜数,他们王上头顶的绿帽子垒起来认真数一数,早就比锦和殿的房梁都还要高了。
扶琂立时避过吴王后伸过来的手,站在宁杳后面拉住她的衣袖,恍如差点儿被毁了清白一样低声后怕道:“夫人,你看她,动手动脚好生不知礼数啊,真的是吓到我了。”
宁杳:“……”你吓到我了才是真的。
好好儿的,干什么怪里怪气的吓人啊。
扶琂:“夫人?”
宁杳轻咳一声,“男女有别,还请王后自重。”
“夫人?你们二人原来是夫妻啊,”吴王后走回榻边坐下,揽了揽裙子,似笑非笑道:“我真没看不出来。”
“算了,既然如此就不说这些闲话了,还是道些正经儿的吧。最近咱们这王宫里不大安生,冷宫周围总有闹鬼的流言传出,闹得满宫上下人心惶惶的,听闻你们是道人修士,想来应该是有些本事的。此次叫你们进宫来,一是为见见传言里上可触天的修道之人到底是何等风姿,二是想顺便请你们来看看这宫里闹鬼到底是怎么是真的,还是有人故意兴风作浪,也免得总有些不长眼的人借着风头说本宫祸害,在暗里蛇鼠一窝败坏本宫的名声。”
冷宫闹鬼?
宁杳不会捉鬼,对吴王后口中的事也没有兴趣。
这女人十有八|九就是绫冬,活了几百年又有树灵心脏会看不出是真有鬼还是假有鬼?以此为托词暗里怕是打了别的什么主意。
且锦和殿的宫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妖气,此次宁楹失踪与吴王宫也脱不了干系。
这王宫里和这位吴王后怕是有不少的秘密。
借查探闹鬼之事行动起来也好,正好看看这所谓的吴王后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宁杳看着上头吴王后懒散的模样,点点头应下,嘴里学着天衍宗弟子的话说道:“除魔卫道是我辈的职责,请王后娘娘放心。”
“好,如此说定了你们今晚也就不必出宫去了,就暂歇在雨花轩吧,那儿空着又紧挨着冷宫,倒也方便。”
吴王后说完喝了一口茶,外面宫人小跑进来禀报,说是国君一会儿要到锦和殿来与王后一起用晚膳。
吴王后摆摆手,内侍心领神会,带着宁杳和扶琂退出去。
宁杳按下乾坤袋里的余青白,微微低了低头掩去沉思。
雨花轩与冷宫只隔了极短的一段路,内侍送他们到雨花轩门口,俯了俯身递出一块令牌说道:“此处便是雨花轩了,不远处的便是冷宫。这个是锦和殿的手令,两位拿着这个便代表着王后娘娘的口谕,可在后宫中自由行动,无论去哪儿谁也不敢阻拦的。”
宁杳接过小小的令牌,内侍便转身离开了。
天色渐晚,远处暗云涌动,愈衬得这处偏僻的宫殿更加幽寂,她站在门口望了望冷宫多年未加修缮的院墙。
妖气……果然就是从那儿出来的。
扶琂摸了摸她的头,“杳杳。”
宁杳回神,应了一声,下意识抬手也轻碰了碰自己的发顶。
又落下来拉住他的手,“前辈,那个吴王后她……”
扶琂:“她没占到我便宜,杳杳不必吃醋的。”
宁杳:“……”谁跟你说这个啊?吃个鬼的醋哦,她根本就不喜欢吃醋。
开了玩笑,扶琂正了正神色,“你想的没错,她是绫冬。树灵心脏就在她身上。”
宁杳了然,果然如此。
知道这个,她也并不退却。
两人往雨花轩里面走去,三两个宫人得了那位锦和殿内侍的吩咐十分恭敬地接待,又送上丰盛的饭菜。宁杳一向要吃饱了才有力气和心思干活儿,自然没跟他们客气。
她不喜欢有外人在旁边守着,说了一声,两个宫人便退了出去在院子里坐着悄声闲话。
年纪稍小点儿的说道:“王后娘娘怎么能叫外男在后宫里住下呢,若生出什么冒犯了其他娘娘,又是一桩说不清的事儿。”
“你这又瞎操什么心,”年长的觑她一眼,又压低声音笑道:“咱们王后娘娘又不是头一回让外男在后宫留宿了,多大点事儿啊,王上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能管得着吗?”
他们王后娘娘也真是位“奇女子”了,要说妇人红杏出墙也算是私德有亏,就是再普通的人家发生这种事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过去的。可这王宫里的一国之后不止出墙,奸夫几乎涵盖了整个王都有权有势的才俊,锦和殿这半年是夜夜笙歌,而一国之主心知肚明却什么也不说,还日日把人当心肝宝贝儿一样供着。
这事儿说出去也算惊世骇俗的奇事儿了,不过反正王上都不在意,只唯恐惹了王后不高兴,他们这些做宫人的也不敢乱嚼舌根往外传,也就私底下感慨两句了。
年轻宫人听完心生艳羡,满脸向往,“长得漂亮就是好,我若能生成王后的模样,想来这一辈子也能风风光光了。”
“这天下间能找出几个王后,你就做梦吧。”
雨花轩的宫人说着话,她们口中的王后正坐在榻上,看着突然现身的男人微微长大了嘴,掐着嗓子哎呀一声,“君上,这是什么风儿啊,竟然把尊驾吹到王宫里来了,是不是查到了线索,需要妾身做些什么?”
玉淩昭收了折扇,拂袖背手,不答反问道:“你方才召了两个人进宫?”
千里春笑眯眯道:“是,一对夫妻,听说是天衍宗的修士。怎么,君上是认得他们么?”
“我听见了,你召他们进来驱鬼?”玉淩昭依旧没有应她的话,目光凌厉,“千里春,什么时候你连几个鬼魂都收拾不了还要区区修士来帮忙了?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千里春起身来,回道:“君上误会了,妾可是一心在办正事。妖族和修士在琉城失踪之事好几日都没头绪,妾发现王宫确实有些古怪,但具体哪里不对劲儿妾也拿不准,所以才特意叫那两个修士进宫来,打算让他们在前头探探路。”
“修士接二连三不见人,这两个想必也不会被落下的,这回我暗里派了人十二个时辰不错眼的盯着他们,到时候自然就能知道这些日子不见的修士和妖族到底去哪儿了。”
“君上放心吧,所有的一切我都已经布置妥当了。”
她盈盈笑着,胸有成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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