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三十一章

宁杳往那弟子指的方向去,果然在院子里看见了两个西有翠。

院中石灯柱里点了光,朦朦胧胧的勉强还算亮堂。

这两人都穿着宗门的蓝白色长裙,皆是一副眼眶红红,泪水涟涟的可怜模样,一边一个拉着封玦的袖子,就跟左右对称似的。

宁杳路过时还听到角落的弟子在互相嘀咕,“大师兄这是享齐人之福啊,不说其他,两个西师妹真都一样的漂亮。”

然而当事人封玦并不觉得这是什么福气,这分明是灾难。

他用力地皱了皱眉头,头疼万分地往后退了几步,两个西有翠见此忙忙也跟着挪了几下。

左边这个轻咬着红唇,难过且失落,说道:“大师兄,你不信我吗?我们自幼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如此情分,你连我也认不出吗?”

右边这个面色苍白,娇弱如花不堪一折,“大师兄你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吗?你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会站在我这边的,你都会相信我的啊。”

左边的手一松,扑进封玦怀里,仰起头,委屈落泪,“师兄……”

右边的一把她推开,哭音含怒,“你不要脸!”

“你才不要脸!放手,放手!”

这两个推来推去,纠缠半天,最后齐齐又拉住封玦道:“大师兄,你说句话啊!”

封玦有些一言难尽,忍了半天才憋出话来,竭力安抚道:“此事蹊跷,你们、你们先冷静冷静。”

这怎么能冷静得下来?

西有翠心乱如麻,她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白天的时候一切还好好的,方才不过是去屋里沐浴洗漱了一番,等再出来外头就莫名其妙多了个几乎分辨不得的冒牌货。这可不是小事,谁知道冒牌货在图谋什么,安的什么心?如果真的叫对方顶了她的身份和一切,那她往后该怎么办?

而且对方极其古怪,似乎知道她所有的秘密与心思,若抖露出来,她又该如何是好?

西有翠打了个寒颤,好似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拉住封玦的衣衫,如以往一样哭道:“师兄!”

她死死紧抿着双唇,眼中含泪却忍着没落下来,封玦想起她在秘境中受过的苦楚心又软了软,不由伸了伸手。另一个西有翠见此压下了眼中暗光,指尖抵住额头,有气无力地叫了声“大师兄”直接虚弱地倒在了他怀里了。

封玦接住了人,等着安抚的西有翠瞪大了眼,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暗恨不已。

这边的封玦是左右为难,难下定论。

其实单凭双眼,宁杳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此次不知是哪路妖魔作怪,反正这手段看起来相当高超厉害。

“小妹,”屋顶上打得热闹的两个宁楹看见她,停了攻势飞身落地,齐声喊道:“她才是假的!”

宁杳没应声儿,左右看了看她二人,没应她们的话,反而说道:“姐,我有点儿不舒服,你身上还有疗心丹没有?”

“有,你等等。”两个宁楹听见她的话暂时停下了剑拔弩张的敌视,从乾坤袋里各取出了一枚白色丹药来。

宁杳左右两手分别接过,垂了垂眼帘。

从现在的情况结合在酒馆子里元织云曾说过的话,大约可以知道,相同的两个人是没有丁点差别的,光从人的外貌和记忆无法分辨。

再看刚才房顶上两个宁楹打斗得厉害,就知道暗中的人本事大到连修士的境界修为都能复刻,因此身上携带的丹药的效力应该也是一样的。

不过,丹药这种东西毫无生命特征,按常理来说是没有记忆的,它经历过的一切……对方能不能复制过来这可就说不一定了。

趁这个机会正好可以试试。

宁杳捻着左手的丹药率先放进了嘴里。

这枚疗心丹是以七星草、百花藤、九桑叶等灵草在天衍宗的后山炼制而成的,后来经宗门分发才到了宁楹手里,不过宁楹平时几乎用不着它,一直搁在角落占地方,它在与外界完全隔绝的乾坤袋里已经差不多待了小半年了。

这枚没什么问题。

宁杳凝着另一粒,又丢进口中吞了,这一次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果不其然,这个是假的。

心里头有了成算,她冲站在她右手边的假宁楹笑了笑,弯弯唇叫道:“姐,我认出来了,你才是我亲姐。”

假宁楹原以为这事儿还要费上一番折腾,没想到会这么容易。她闻言心喜,缓了缓冷冰冰的脸色,看向真宁楹说道:“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亲妹妹,幸亏你认出来了,不然今日非叫这妖物得逞了。”

真宁楹愣了愣,厉声喝道:“宁杳,你眼瞎啊!”

宁杳没理她,反而凑到假宁楹身边“姐姐、姐姐”的说话。

假宁楹心头满意,再看天衍宗弟子团团围了对面的真宁楹似乎打算列阵伏妖,她更觉自己的真身份已成定局,微翘起唇角,极是隐晦地露出一抹浅笑。

真是出乎意料的顺利,这个妹妹可帮了大忙。

假宁楹明显松了口气,望着天衍宗弟子布阵也慢慢放下了警惕,宁杳与她并肩立着,落在后头的手往兜里摸出了菜刀。

这把菜刀是扶琂给的,虽然样式丑了点,看起来就跟铺子里挂出来卖的一样平平无奇,但是从上回杀姜缀玉和这次在酒馆打元织云,她可是发现了,这把刀锋利得很,保守估计也是把上品灵器。

且这刀身上没有丁点灵力波动,在修仙界简直就是暗杀的好东西。

假宁楹现在的修为也是开光期,除了封玦,在场就没人能打得过她。真姐姐正常情况下倒是能打个平手,加上其他弟子相助全然是有胜算的。

可麻烦的是这真假两个一旦再次开打混在一起,凭肉眼没办法分辨出来,所以不能让她们凑在一处。

封玦现在夹在两个西有翠之间暂时没空,她就只好往假的这边走把两个人分开再搞点儿偷袭了。

宁杳心神安定,她下手一贯利索,快准狠一个不少,对着假宁楹后腰处一刀横砍过来。

假宁楹注意力都在天衍宗弟子和真宁楹身上,压根儿就没把无法修炼的宁杳放在心上,疏忽之下真叫这一刀切切实实地劈在了身上。

假的惊叫,宁楹这个时候也缓过神来了,纵身上前一剑斩下。

一个身上有伤,真假好分辨的很,师姐弟们齐心协力不多时就全然解决。

那假的在众人注目下原地化作了破碎的光沫,彻底消失不见。

“身上没有妖魔的气息,真是怪事,”宁楹蹙眉,收了陵光剑,“听闻殷都城公门侯府中近几天也有类似的事情发生,真假难辨,甚为棘手。”

风师弟也说道:“是,除了最早的北国公府大小姐一例,至今听说不下十起了,连我们修道之人也神不知鬼不觉地遭了算计,想必幕后之人定不简单。”

宁楹沉思须臾,回想起刚才的事儿,看向宁杳问道:“小妹,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宁杳当然不可能说真话,那是秘密,谁也说不得。她只道:“猜的,我也说不出来个什么,就是感觉她不怎么对劲儿。”

走过来的风师弟笑着说道:“这是姐妹情深,心有灵犀。”

宁楹舒了舒眉认同他的说法,转眼看向还在纠缠的封玦和西有翠三个,“风师弟说的好,不过大师兄,你怎么回事啊,半天了都还分不出?看来有的人啊……”

她言语未尽,暗含深意,封玦也只当没听见,但正在对着冒牌货的西有翠却切切实实把她的话听了进去。

这宁家两姐妹见面的次数有限,往日在宗门也并不亲近,可宁杳今日仍能一眼就认出宁楹来,而她与大师兄呢……分明是多年深厚情谊,他却压根儿就辩认不出来,还任由冒牌货胡作非为!

西有翠心里头不由涌出了些怨气,下一刻又忍不住慌乱。

大师兄对她是不是……

难道说秘境七年,真的太久了吗?

可七年与修士而言分明只是眨眼间啊……

“小妹,你和妹夫先回去歇着吧。等明日一早,我们一道往王宫去一趟,这事儿不小,须得和国君通口气。”

宁杳:“我也去?”

“对,你得跟着我,一是为防再有假的来寻事,二是城里不安宁,你单独行动我不大放心。”

宁杳想了想,“好,我知道了。”

回到屋里,宁杳去厨房提了些水在侧间洗漱,扶琂往长榻上铺了被子,将滑下的白缎又系牢实了些。两人住在一处,沐浴休息其实都不大方便,不过都是脸皮厚的,凑合凑合过也勉强。

宁杳从侧间回来,坐在梳妆台前用灵力烘干了头发,又拿着梳子扒拉了两下,看没什么问题了才上床去。

扶琂简单收拾过后歇在榻上,他看了看放下的浅青色纱帐,停了片刻才揽着被子睡下。

城中灯火已经灭了,暗夜下整个殷都笼罩一片静谧沉沉之中,独独草叶间的虫鸟还不眠不歇,窸窣作响。

乌云被风吹得散了散,月亮也明亮了些许,如水倾泻,透过片片槅扇,拉长了在窗前落下的人影子。

“你醒醒,你醒醒啊。”

声音低低的就在耳边,早就发觉有人靠近的扶琂微动了动眼帘,偏偏头坐起身来,嗓音微哑含着将将醒来的睡意,“夫人?夜半三更的,你怎么还没睡啊?”

宁杳坐在他身边,侧眸看了良久,方凑近了些小声回他的话道:“我睡不着。”

扶琂嗯了声,“那你可以出去玩会儿刀。”

宁杳摇头,“深更半夜的,玩儿什么刀啊。”

扶琂又说:“那你可以去吃草,外面多的是,吃饱了撑着就能睡了。”

宁杳拒绝这个提议,“草的味道一点儿不好,涩的很。还不如我亲亲你,你再开花给我看好了?”

扶琂本来正无聊理着衣摆,听见这话动作蓦地一顿,倏忽转过头来,下颌紧绷,面沉如水,“你说什么?”他语声低沉沉的,像死死压着什么。

宁杳却没再说话,她抿起点儿笑,目睫中凝了一簇亮光,往他这边靠了靠,挨近来捧了捧他的脸。

那掌心是微微暖的,指尖轻柔地摩弄着眼角的白缎,有说不尽的缱绻之意。

“前辈……”

她松下手,落在他的肩头,又往胸口处的里衣衣襟去。

就在这时,扶琂却骤然掐住了她的脖子,白缎下漆黑的双瞳眯起,眉间掠过一缕阴戾,狠声道:“怎么,真把自己当杳杳了?要演戏,姑且陪你玩玩儿,但假货就要有假货的自觉,有些话可不是你能说的,有些事也不是你能做的。”

“你叫谁前辈?”他冷然道:“花给你看,你也配?”

“你、你咳咳咳……”

扶琂色似冷霜,半面阴翳。

宁杳刚才就迷迷糊糊听见些动静,这下声音越发大了实在扰人,她腾地从床上起来,掀开帐子往外面伸了伸脖子,不想却见榻上坐了两个人。

她愣了一下方哈欠连天地问道:“哎,谁啊?你、你们这是……”

扶琂顿了顿,听见她的话声已然灭了气火,敛去表情,立时一把将手里的人甩到地上,那人往后滚去砸倒了不远处的矮凳,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宁杳眨了眨眼睛总算勉强清醒过来了,她穿鞋下去,取火折子点起灯烛,晕黄的光溢了满室,这才叫人瞧了个清楚。

地上那个身穿白色亵衣,捂着脖子艰难咳嗽的人,正是和她一个模样。

她这也出现假的了?

“到底是怎么来的?还真是厉害,我一点儿没发觉,”宁杳感叹了一声,把灯台放在桌上,余光瞟向扶琂落在他微微松开的衣襟上,“不过,你们刚才是……”这个假的不会是顶着她的脸,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吧?

扶琂起身来,拍了拍衣裳,轻声义正言辞正色道:“夫人,她真的跟你一样下作。”

宁杳:“……??”你在放什么狗屁,她怎么就下作了?她才睡醒,她什么都没干好吗。

扶琂没再多言,而是徐徐走到桌边喝了口水状似给自己压惊,宁杳看了他一眼,又盯了地上的人一下,摸出菜刀三两下把已经不能动的冒牌货解决了。

她看着冒牌货消失的地方低了低头,若有所思。

这个相公,她得找个机会试一试才行。

后半夜宁杳依旧睡得香,扶琂躺在榻上想着事。

第二日是个艳阳天,宁楹早早就来叫了他们,几人照计划前往王宫,却不知道,现在这个时候王宫里也已经彻底乱了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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