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姻缘树搅和得乌烟瘴气,遍地荒芜的萝州,不过片晌就便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勃勃,甚至比之从前更灿烂更繁茂。
这场景大约也只有在梦里才能看见的,可实实在在的落在眼里,已然不是简简单单的“震撼”两字就说得清的。
以前街上开花,大家都觉得是妖怪在作祟。
现在满城开花,不一样了,不一样了,他们都知晓扶夫人不是作孽害人的妖怪,既然如此,按道理来说那就是神仙呐!
宋捕头以往是个异常坚定且异常执拗的无神论者,他办多了案子,见多了到处装神弄鬼搞事的东西,实在很难对这些生出信任。
但如今……
他听着耳边群情鼎沸的连连惊呼一个劲儿地直点头,生怕动作慢了。大家说的对,大家都说的没错!是神仙,绝对是神仙。先回他上扶宅去查案,扶夫人还只说自己有些本事,现细细想来这是故意往低了说,绝对自谦的话!
“头儿,”钱来跟着周围激动不已的百姓一起跪下,面红耳赤的,“长这么大居然能见回神仙,这才是真正的祖坟上冒青烟呢,咱这辈子都值了!”就这一眼,都够他跟子孙后辈得意洋洋的吹个几十年了。
宋捕头深以为然。
外面乌泱泱的全是人,有在说有眼无珠往日冒犯的,有在说祈求神仙保佑安康的,还有在认真叩谢救命之恩的,热闹至极。
宁杳难得郁闷,真不关她的事,这开花的玛丽苏光环真不是她的。她百思不得其解,听了半天总觉得自己脑门儿上要闪闪发光了。
扶琂低低头,询问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宁杳拍拍他的肩,“你先把我放下来吧。”
扶琂应了一声将人放下,宁杳落地捻着边儿刚整了整斗篷,就听见半空中传来阵阵“啊啊啊”的尖叫声,有些耳熟,她抬头看去果不其然正是宗煜和楼立舟。
其实刚开始钱来一声大喊,百姓们还是有注意到这两人的,可是后来开花神迹出现,大家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差点儿忘干净了,哪里还能记得上面不相熟的那两个。
宗煜和楼立舟都是锦绣堆里被宠坏的,自小无论是进学还是习武都不大用心,他们会些三角猫功夫,但轻功……额,真的飞不起来。
这二人抓着长藤荡来荡去,恍惚以为自己成了水中浮萍,可怜兮兮漂泊无依。
他们等了很久,等啊等,想着等扶公子接完扶夫人怎么的也就该轮到他们了,结果半晌都过去了,底下愣是没动静。姻缘树变小,多出的枝桠和长藤也慢慢回收,两人迫不得已只好撒手自由降落。
摔到地上骨头都快要断了,宗煜和楼立舟撑腰哎哟连天的爬起来,双双埋怨扶琂不厚道。
扶琂不受影响的拿起拄地的棍子,淡淡说道:“抱歉,我眼瞎,没看见。”
宗煜:“……呵呵。”我信了你的邪,你是当我们刚才眼瞎了吧。
长盈街上的百姓是将近午时才散去,各家各院里的没收拾,还有得忙。
云老爹也跟街坊邻居们回到西北巷子了,一群人还没到地儿,就见本该早已死去好些天的云姝推开门走出来,姑娘家正是好年华,穿着身儿茜色的干净裙衫,神清气爽地站在梨花树下的阳光里俏生生地叫了一声,“爹。”
云老爹喜极而泣,拉着闺女的手半天都舍不得松开。
前头就有人死而复生,但众人见到云姝还是觉得不可置信,云老爹抹了抹眼泪耐心解释了几句,他们方才拍膝起跳,急道:“哎哟,不得了,照这么说那些前头已经下葬的该也是要活了!”
这话很快就传了出去,家里有被剜心而死的是又惊有喜,一刻也没敢耽误,招呼了左邻右舍抄起锄头铁楸这些家伙事儿,当下就火急火燎地往坟地赶。
大家齐心协力刨开坟堆子揭开棺材板儿,聚精会神定睛一看,果不其然呐,里头的人——活了!也是亏得他们动作快,要不然怕是要活活闷死在里头了!
虽有不少处房塌屋陷,但谢天谢地,人没事儿那就是千好万好。
萝州城欢声一片,比之元宵花灯还要欢喜热闹些。
而城外气氛却相当凝重。
以姜缀玉为首的万音门众是在天际微亮时到萝州城外的,两个宗门聚首,也没轻举妄动拿出攻势,而是先讨论有什么伏妖破城之法。
谁也没想到就在他们安排妥当,祭出各自本命法宝准备动手的时候,城边翻滚的阴云退散远去,盘踞笼罩的庞然大树也回复到了原本的模样。
这太突然了,昨天还嚣张得不可一世追打封玦和西有翠,今天就这么简单的消失了?
宁楹出声道:“也不知城中百姓现下如何,不若先进去看看情况。”
西有翠面色白白,细声反驳道:“可万一是树妖故意使出诡计来引我们入城,到时岂不是遂了它瓮中捉鳖的心思。”
姜缀玉和宁楹,巫零芳齐名,这三人颇有王不见王的意思,再加之姜缀玉与西有翠有点儿交情,她自然不应宁楹的声儿,说道:“有翠说得没错,我们还是再等等为好。”
封玦也认同西有翠和姜缀玉的话,宁楹便没说什么,她虽不喜这几个人,但毕竟话里确实有道理,她自去了另一边闭目打坐,姜缀玉与西有翠则总算有了空闲到旁边叙旧。
姜缀玉扬了扬脸,眉间的红痣如执笔点下的朱砂,“城中半天也没见动静,十有八|九不大好。”那宁杳便只会更不好,就算郡王妃失手,也大概逃不脱树妖作怪。
西有翠也知她意思,拉住她丁香色的袖角,抿嘴含笑应和,“是啊,自打从秘境回来,我总心神不宁,现在才算安心了,说来说去还得谢谢缀玉你。”
姜缀玉看向她,“你不必谢我,那是我与宁杳自己的恩怨。你也真是胆小没用,近在楼台也找不到机会收拾掉她?”
她二人并非什么好姐妹,不过是有些淡薄的交情,西有翠便也不介意她话里的刻薄,“宗门里的长老们何等厉害,哪敢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贸然行事。”
再者说了,她可以拐着弯儿不动声色想些坏手段,却绝对不能亲自去取宁杳的命,大师兄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了,什么事该做什么不该做,她心里有数。
姜缀玉嘁了声,别过头。
这二人认定宁杳已死,不再多言。
天衍宗与万音门加起来共十几人,在城外又呆了一宿,直到第二日天明,紧紧闭合的萝州城才有了动静,厚重的大门被人打开,身穿红衣铁甲的兵士齐步出来分列看守。
封玦等人互相对视,这才起身进城。
他们往里走去,却发现和想象之中的死城截然不同。
也不知道是不是尚还早的缘故,城中四通八达的街道上人并不多,只零星的有些影子,但个个精神头却是极好的。有身穿短褐长裤的百姓不慌不忙的举着扫帚各处清扫收拾,以卖物为生的摊贩也推了小木车出来吆喝,角落支起的面条铺子里热气腾腾,三两个客人正大口大口喝着汤间或说笑。
这太诡异了!
连宁楹也不由皱了皱眉头。
这几天她在外面可是看得清楚,城里怨气死气冲天,必定是妖邪鬼怪作祟,就算不是特别糟糕,也至于怎么这么和谐安宁啊?
“大师兄,”西有翠走近两步,担忧道:“要不我们还是先出去吧。”
封玦却说:“不急,既然进来了就先探探情况。”
宁楹没跟他们一处,而是从袖中取出铜板走到面摊子边要了碗热汤,趁机向正煮面的男人打听消息,说:“老叔,不知道你们现在这城里是什么情况啊?”
摊主早就注意到了这群容貌相当出众的俊男美女,若以往估计得吃个惊,不过他这些天好歹见多了大场面,一点儿也不慌,听见宁楹问起便和气地笑着回道:“姑娘是问姻缘树吧,你们刚才进城来的?已经没什么事儿了,都好了都好了,现如今咱们城里好得很。”
吃面的客人也大声道:“是啊,全亏有了扶夫人。”
宁楹不解:“扶夫人?”
另一个客人:“对,扶夫人!夫人是神仙下凡,救了我们的性命。我们大家伙都已经说好了,择日就要给夫人建祠立庙供奉香火呢。嘿嘿,小子我别的不行,一手木工活儿还是使得出的,等会子就往官府报个名儿上去。”
吃面的跟着接话,“老兄,巧了,咱们同路啊,我也有手艺活儿,打算去搭把手呢。”
这边说话不遮不掩大声敞亮,封玦他们也能听得清楚,西有翠小声说:“神仙下凡?建祠立庙供奉香火?这听起来是不是有些古怪啊?”
姜缀玉猜测道:“确实古怪,折腾出这么多事情,会不会是妖孽为骗香火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扫地的妇人本来听面摊客人说得高兴,也要讲两句,结果没想到正巧听见姜缀玉这话,立时虎下脸,不高兴的把手里扫帚一杵,叉腰大声道:“胡说八道些什么,小姑娘家家的模样长得倒是挺周正,嘴巴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呢?你知道个啥啊,就瞎嚷嚷着妖孽妖孽的,谁是妖孽?扶夫人稀罕咱们这点子香火吗?还自导自演呢,你们再胡诌乱说,赶你们出城去!”
这话一出,四周看向姜缀玉几人的视线都隐带了些不善。
封玦等见此,哪还好在这条街上久留,叫了宁楹快步往前。
等走得远了,有师弟才吁声说道:“那扶夫人究竟什么来头?”
宁楹冷声道:“是什么来头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师弟:“去哪儿看?”
宁楹:“我问过了,在东城长盈街的扶宅,我们进来的就是东城门,和这边离得并不远。”
师弟啊了声,笑道:“不愧是二师姐,行事真是周到。”
姜缀玉刚被人说了通,心里本就不痛快,又听见这话在旁暗嗤了声。他们一起往长盈街去,确如宁楹所言离得不远,不过走三条街就到了地方。
长盈街上是挤挤挨挨的人,手里都拿着东西,井然有序地正往前头挪。
西有翠惊讶道:“怎么有这么多的人?”
封玦:“去前面。”
他们强穿过人群,不多时就看见了扶宅的牌子。
宁杳才刚起不久,觅秀在门边搬了个大凳子来,她端着大面碗敛裙坐下看向外面,奇怪道:“大清早的,难得安宁你们不好好睡觉,又跑我这儿来干嘛?”
云家的小娘子云赵氏带着云姝站在最前面,见她出来,忙忙将手里两个大食盒递上,诚恳道:“往日是小妇人失了眼,冒犯了夫人。听觅秀姑娘说夫人喜欢点心菜色,特意和姝娘做了些新鲜果糕,还请您不要嫌弃。”
云赵氏将东西放在地上,怕她不要,拉着云姝就走了。
她一走,后头的人又上来。
“这是自家里种的菜,长得好,夫人偿个鲜,下面条儿最好了。”
“我们自家的酱,用来炒菜下饭都特别好。”
“刚出锅的鸡蛋韭菜饼子,还热乎呢,夫人你趁热用,凉了味道可不就不美了。”
“这两只鸭子本来都死了,托夫人的福又活了哈哈,夫人拿去熬汤,加点山药熬一罐子老鸭汤,清虚热养五脏,大补呢!”
宋捕头和钱来走在一块儿,两个人带的是一大包肉骨头,放下说道:“这是给四个黄的,给它们补补。”
四个黄高兴得直摇尾巴,颠颠儿就往嘴里咬。
宁杳吸溜面条,抬着眼根本来不及说什么。
街上的人陆续过来,半个时辰过去,照壁前杂七杂八的东西都快堆不下了。
宁杳手里已经是第四碗面,她了一筷子面吃进嘴里,外面的百姓点起准备好的香,然后满面虔诚齐齐拜了下来。
一缕一缕的烟雾缭绕,宋捕头和钱来站在最前面,“夫人,这些香火您先将就着用,等小人收拾出地儿来,就在里头塑个像,到时候天天给你供着。如何?”
宁杳:“……”你们这是熏腊肉呢?
扶琂递了帕子给她,说道:“夫人,不必克制。”
“阿嚏!阿嚏!”
宁杳捂着帕子,连打了十个喷嚏,眼角都冒出了眼泪。
宋捕头急了:“夫人这是怎么,是不是这香坏了?”
宁杳:“……阿嚏!”
天衍宗和万音门的人这半天已经看呆了,那是宁杳吧?
是他们天衍宗的宁杳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楹再忍不住,愣愣开口道:“小、小妹??”
行啊,看起来很有派头,混得很不错的样子嘛。
作者有话要说:快要换地图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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