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二+三

从满含希望兴高采烈,到当头棒喝五雷轰顶,从天堂到地狱也不过就短短几息的时间。

余青白都傻了,怎、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要送他上路?他从未见过这个女人,也肯定没得罪过她啊?

余青白当然没有得罪过宁杳,她会这么做,盖因追根究底,所有事情的起始不过全在两人身上——余青白和绫冬。

但真要论起来,比起绫冬,姻缘树显然更怨恨余青白一些。

恨这个男人从头到尾哄骗她,恨这个男人从不留情的心狠手辣。

绫冬到底是不是故意密谋的始作俑者现在还不得而知,但这余青白是个舔狗舔到极致的人渣没错,和前夫大师兄放在一起,都辱大师兄了。

“你是在害怕吗?”宁杳看着手里发抖的男人,定然道:“害怕也没用,就因为你,城里出了大乱子,也给我添了不少不必要的麻烦。”

她就只是想开开心心的吃点儿东西而已,一个很质朴的愿望没想到这么艰难。

“姑、姑娘,你、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放、放开我!”

余青白一字一字艰难地从喉间蹦出来,奋力挣扎,求生的欲望相当强烈。他现在已经是鬼魂了,再送他上路的意思岂不是……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不行!这怎么行呢?

他坚持这么多年,就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出去,想着能够入世为人,再续前缘。

“你快放开我!救、救命啊……”

余青白不想死,可也由不得他。

宁杳也不想再跟他多说什么了,她现在灵力不足,但对付一个虚弱的亡魂绰绰有余,趁着姻缘树没过来,应该尽快了结才是。

宁杳斜睃着他因慌乱惊恐而骤缩的瞳孔,运起灵力,直接捏碎了手中的魂魄。

在黄花梨木大床还在和宗煜楼立舟二人玩乐,骤觉不对,眉心一跳猛然睁开眼来,奋袂而起,眨眼间人就是消失在了远处。

宗煜可怜兮兮地包着自己的衣裳,往角落里挪了挪,吸吸鼻子和楼立舟小声说道:“看来扶夫人那头差不多,我们也快跑吧,要不然等那妖女回来,怕是又得要惨了。”

楼立舟连着哦哦,爬起来却又噗通一声栽了下去。

宗煜郁闷:“你干啥?”

楼立舟:“殿下,我、我腿软。”

宗煜:“……明人不说暗话,我、其实也软。”

两个傻子互相嘀咕诉苦了一阵,好半天才搀扶着跑了出去。

姻缘树急匆匆赶到地方,就见烈火海里一点儿火星子都没了,本该四处乱窜的恶魂也尽数消散,空荡荡的屋中只有宁杳一个人站在那儿,正低头咀嚼着摘来的树叶补充体力。

“你为何会在此处?你干了什么?余青白呢?!”姻缘树的酒是彻底醒了,唰地变了脸色。

宁杳也不瞒她,答道:“这男人不是好东西,害前辈至如斯境地,真是十分可恶。还留着他作甚,所以我替前辈送他上路了,”她脚尖点了点底下密密叠叠的树叶,“灰飞烟灭,如今是连渣都不剩了。”

“你、你……”姻缘树气结,一掌拍过骂道:“谁允许你这么做?混账东西!”

宁杳险险避闪开,注视着被拍碎的叶子墙,歪头疑惑道:“前辈不是恨毒了他吗,我帮你解决了这个渣子,你如何反骂起我来?”

“解决?”姻缘树沉下脸,狠狠说道:“解决个屁!老娘是要他在这儿受尽折磨,你倒好,却偏要给他来个彻底解脱!”

“折磨?”宁杳却道:“可我方才看他精神振作寻找出路,比起前辈的怨怒难解,他可不像痛苦的样子。前辈是在折磨他?我看来看去,倒像是在折磨自己吧。”

她将余青白和自己锁在一处,每见他一次,便一次梦回百年,时时刻刻回想起自己被剜心的绝望孤苦,这样的日子任是谁也难受的。

宁杳:“前辈,你真是太天真了。”

姻缘树顿觉羞辱,天真这个词杀伤力太足了,若非天真,她怎么会轻易上了那个狗男人的当?

她抽出袖中树藤,怒目而视,“你说什么?”

宁杳:“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前辈大概还是不懂男人的心。”

余青白当初能做出丧心病狂的剜心之事,由此可见得他最在乎的还是叫绫冬的女人,差不多已经到失去理智的地步了。

他一心盼望着和绫冬再续前缘,姻缘树所做的一切于他而言不过是真爱路上的阻绊,他坚信总有一天能和最心爱的绫冬妹妹双宿双栖,这点儿苦这点儿痛这点儿黎明前的黑暗算什么?

他只会日复一日陷入自我感动,然后又精神振奋起来。

这种男人的心理,再好猜测不过了。

宁杳掰了掰手指,“对了,他刚才跟我问起绫冬,高兴都快哭了。”

“闭嘴!我听你巧舌如簧鬼话连篇,”姻缘树愤怒难消,眉眼阴翳重重,“你胆大包天坏我好事,今日纵有仙神下凡菩萨降世,我也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手中的树藤直直席卷了过去,带起一阵凛风。

宁杳却静然不动,似有恃无恐浑然不惧,姻缘树见此冷笑,“你这丫头怪会哄骗人,事到如今还在装模作样。”

宁杳看了看她,正对着摊开手,只见有一颗碧绿色的珠子静静躺在掌心,不断地散发出一圈一圈的柔光,那气势汹汹而来的树藤像见到了天敌,顿时萎了气势。

姻缘树也是吓得连忙收回了手,瞪圆了眼,瞠目气结:“你!你竟然……你怎么知道?你!”

“好好的人怎么可能会无端变成一棵树呢?当时失去了心的前辈,连动都动不了了吧,能用的也只有这颗妖丹了。余青白灰飞烟灭,这个妖丹自然就现身了。”

宁杳掂了掂手里的珠子,回看过去,面无表情,“我可从来就没打算跟前辈讲道理,前辈现在被冲昏了头难能清醒,估计也听不进去,逼不得已只能这样了。”

处于弱势的时候,讲道理是逼不得已。

可既然有别的法子,为什么要费那个事儿呢。

“好啊,”姻缘树咬牙,“从头到尾,原来打的竟是这个算盘!”一开始就是在故意骗取她的信任,又趁放松警惕的好时机死命以烈酒相灌,再叫那两个小鸡崽子在床上寸步不离的守着,自己却偷偷跑来取了她的妖丹,为的就是想逼她乖乖就范!

可她想破头也不明白,这可恶的丫头究竟是怎么找到余青白的,又是怎么确信她的妖丹就在此处?!

宁杳捏着妖丹,说道:“前辈,咱们也别说这些废话了。如今前辈有两个选择,一、你自己让萝州城和所有人恢复原样,二、我捏碎你的妖丹,用你的妖力让萝州城恢复原样。你怎么选都可以,我无所谓。”

姻缘树气极,忍不住哈了一声,“好狠心的丫头,前头咱们还对饮交心,转头你就给我一刀,好好好。我五百年前遇见个余青白,如今五百年后又遇见个你,还真是触尽了霉头!”

宁杳微微睁眼,“前辈,你这是在侮辱我。”怎么能拿她与余青白作比呢。

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真是怎么看怎么气人,姻缘树攥紧了树藤,不动声色轻转手腕儿。

宁杳余光一落,“前辈可千万别乱动,我这要是一使劲儿,你的妖丹可就真该碎了。”

姻缘树其实觉得自己涵养还不错,可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破口大骂,末了叱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已经说了,两个选择,接下来就看前辈你……想怎么样了。”

四周安静下来,气氛凝滞,也不知过了多久姻缘树紧咬牙关,一字一顿道:“我、选、一。”

宁杳一笑,“不管信不信,我确实无意与前辈为难,既然如此,前辈,开始吧。”

姻缘树心里头憋闷得慌,甚至隐隐觉得心肝脾肺都疼得厉害,哦,不对,她心早就没了。反正总归就是恨不得将面前这个丫头大卸八块,五马分尸才好。

她是万分不想就这么简单地放过萝州城,可形势迫人,又不得不照做,妖丹若是真被死丫头捏碎了,她干脆就直接抹脖子了事,还能不被欺辱死个干净。

宁杳紧紧握着绿色的妖丹,犹豫踌躇良久的姻缘树只得挥手,撤掉了城中四处乱窜的长藤。

长藤一收,盘踞在城中墙瓦屋舍上粗壮的根蔓也逐一悄然退去。

至此,她却不再动了,美目含着冷光,“如此差不多了吧,你先将妖丹给我,过后我自会让萝州城重见天日。”

宁杳抿了抿唇角,“前辈,我不信你。”

姻缘树呵呵两声,“我也不信你,你这诡计多端言而无信的死丫头。”

宁杳笑道:“前辈还真是了解我。”

姻缘树警惕,“所以现在要怎么办?”

宁杳定定道:“既然我二人互不信任,那这交易就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

姻缘树顿了顿,“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接下来就不需要前辈动手了,还是我自己来吧……”宁杳突地转身,祭出手中妖丹,倏忽之间绿色光芒大涨刺得人眼发疼。

姻缘树下意识抬袖挡面,下一刻却惊然发觉身体正在轻飘飘地直往上走,最后一瞬耳边只听到那死丫头说道:“前辈,我们有缘再见了。”

“???”

姻缘树被困在自己的妖丹之中,懵逼了半天都没能反应过来,什么玩意儿?她的妖丹跟了她几百年,缘何听那个死丫头的话?

那死丫头到底什么来头?

不对,不重要,现在不是关心这个时候,重要的是这死丫头究竟想干什么?!

宁杳其实没想干什么,她的的确确对怨气蒙眼的姻缘树不信任,至于能熟练地操控别人的妖丹事情,她其实也甚觉奇怪,不知到底是个什么原由,不过总归对她有利,便也不打算现在过多深究。

还是等有空闲再琢磨的好。

她将姻缘树收好,又将困住的余青白放了出来。

余青白终于重见光明,长舒一口气露出笑意来,原以为自己这次死定了,结果死里逃生留得一命,真是上神庇佑。

“你高兴的太早了,事情可还没完。”

宁杳居高临下,从袖中取了个黑布袋子,另外将余青白打包装了起来。落在她手里,可就别笑了,她可不会像姻缘树一样对他仁慈。

留他一命并非善心,不过是觉得绫冬之事颇有蹊跷,说不定将人放着在后头会有让人意想不到的用处。

这两人都各有安排妥当,宁杳才开始善后。

首先是姻缘树的去处。

她从腰封中取出一张红纸来,素白的手指动得飞快,一只大纸鹤转眼成形。宁杳对着纸鹤轻轻吹了一口气,纸鹤得了灵力,便如同有了生命,振翅起飞。她将妖丹渡入纸鹤的躯体,点了点鹤尾,说道:“在城里绕一圈,让萝州重见天日之后,就带着她回往东山林去吧。”

纸鹤得了指令,灵活地穿过叶子墙,很快就没入了黑暗之中。

这件事了,接下来就是城里死去的人了。

宁杳目送纸鹤远走,随后便去了空中宫殿中的另一处。

姻缘树从来就不需要人类的心肝,取回来就是为填补填补精神空缺,她做这么多的事情,纯粹就是为了泄愤。

再加上,因为她一开始就打算将萝州城围成人鬼难入的死地,阴差阳错的,死去百姓的灵魂根本无处可去,直到现在尚还在城中徘徊。现在只要将心肝放回,又有纸鹤身上经受几百年香火供奉的内丹施法,横死的百姓大概率都会无碍。

姻缘树将心肝就存放在右边最顶处的房间。

宁杳按照叶子的记忆,不多时就到了地方,置放在片片青叶上的人心还不停的,有力地跳动着。

她抬起手把长藤编绕而成的大门打开,禁制一被解除,里面被困住的东西便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各去寻找它们的主人。

宁杳整晚没睡,打着哈欠靠在门边仔细思索,这件事结束后好像就没有其他需要特别注意的了吧?

外面的红色纸鹤已经到了萝州城墙,它沿着砖墙徐徐腾飞环绕,穿过一处,那一处遮天蔽日的枝桠便开始松动,不多时空中宫殿开始支撑不稳摇摇颤颤,宁杳琢磨着时间已然差不多了,纵身起跳拉住一根悬吊的树藤一跃而下。

下去到半空中的时候,她还认真想了想,点点头确定自己没什么纰漏了。

冲过来的楼立舟和宗煜肝胆俱裂:“……”不不不,扶夫人你漏了我们啊!

宫殿在最开始的轻颤慢晃之后,没过多久就出现了剧烈不停的抖动,楼立舟被震得左倒右歪站不住脚,当下瑟瑟发抖,“救命啊!救命啊!殿下怎么办怎么办?要塌了要塌了,这地方真的要塌了……”摔下去的话肯定会成肉酱的!亲爹亲娘都认不出来的那种。

宗煜胆子要稍微大那么一星半点儿,狠狠地一闭眼,当机立断道:“没办法了,像扶夫人一样拉着藤子跳吧,再不跳就我俩真的只能去见祖宗了。”

好吧,其实他觉得,就算扶夫人想起来没漏掉他俩,到最后那位冷血无情的也肯定会亲自推他们自己跳下去的。

这二人关键时候还是有魄力,呼了两口气,紧随宁杳腾地跳了下去。

现在这个点儿正是旭日东升的时候,空中繁密的枝叶有条不紊的萎缩散去,有金黄色碎碎暖暖的阳光洒落下来,不见天日的萝州城终于慢慢地展露在阳光下。

倒在断壁残垣里死去已久的冰冷尸体也动了动,一个接着一个动作利索地爬了起来,就近的宋捕头以为是诈尸骇然不已,这些日子接连被刷新三观的八尺大汉,愣是被这些起死回生的人吓得连蹦三尺远。

“哎哟,我这是怎么了?头晕乎乎的,好像睡了一觉啊,”一个浑身灰扑扑的小子摸摸脑袋,咧开嘴冲宋捕头露出排白花花的牙,“我说宋捕头,你怎的?咋一副见鬼的样子嘞?”

宋捕头:“……”妈的,这可不就是见鬼了吗。

那小子真是难得见到威严吓人的宋捕头露出惊悚的样子,哈哈大笑了好几声。

在最开始的慌乱之后,宋捕头才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自己光亮的脑门,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地边跑边大声喊道:“是活了!活了,萝州城没事了,咱们萝州没事了!”

满城欢欣鼓舞,喧然笑闹。

在扶宅外长盈街上的人仰头望着褪去的层层绿衣,和云层里落下来的太阳,就在这个时候,眼尖的人看见有什么东西落下来。

“快看,那是什么?有什么下来!”

所谓一招怕蛇咬,十年怕井绳,有的人以为又是要命的树藤,捂住脑袋拔腿就跑。还是钱来大声道:“是扶夫人,是扶夫人!是扶夫人赶走了妖怪,后面、后面还有两位公子!”

宁杳还没落地就被密密麻麻的视线包围了起来,弄得她浑身都不大自在。手里的树藤不够长,她打算先在房顶上落下,谁知指尖刚一松开,坐在院子里一直没有动过的扶琂瞬地起身,脚尖轻点,在半空中将人接了下来。

宁杳愣住啊了一声,叹道:“相公,好轻功啊。”

扶琂抱着人,不由弯唇轻笑了笑。

萝州城破损的大地像恰逢雨露甘霖开始复苏,脚边的小草发芽,墙角的绿树重现,铺天盖地的绿意随着姹紫嫣红的花色在众目睽睽之下向人们涌来。

满城百姓目瞪口呆,他们的苍天啊,这必须是神仙下凡啊。

作者有话要说:有点晚了,我终于可以码出来了QAQ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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