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珏见状一把抱住了风瑾,生怕他承受不了打击而崩溃,轻抚着他的脑袋说:“小五,没事的,没事的,姐姐一定会治好你的。”
风瑾并没有崩溃,他只是被吓到了,他没想到自己的脸会这么吓人,他深吸了一口:“我没事。”
他重新捡起镜子,封珏伸手想要夺过去,被他躲开了,再次端详起自己的脸来,这一次,他是用专业大夫的眼光来看的,脸几乎辨不出原色了,呈现出吓人的暗红色,又红又肿,用手捏一下,又硬又粗糙,像老化的橡胶,除此之外并无其他感受,感觉不到疼痛和瘙痒,这是什么症状?痈疽?看起来不像。他行医多年,竟未见过这种病症。
封珏见他用手去捏自己的脸,紧张得心都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然而风瑾并没有说什么,他仔细看了看自己的脸,然后张开嘴伸出舌头,舌头发红,又卷起舌头看舌底,脉络暗紫怒张,又细致地端详着眼睛、唇色,双目赤红,唇色暗红,这是发热的症状,再加上他总感觉口渴燥热,明显是阳邪炽盛。
看完后,他放下镜子,准备给自己号一下脉,却发现屋子里几个人都默默地盯着自己看。他意识到这样当着他们的面号脉不太好,虽然封瑾是个医学生,但他学的是西医,号脉这种行为与他的形象不太相符。
封珏小心地试探着说:“小五,你别难过,姐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
风瑾自己是大夫,师从名医秦越人,也就是后世人们所说的扁鹊,他是师父的关门弟子,从小就跟随师父学医,天赋出众,时人尊称师父为神医扁鹊,管他叫小神医。他救治过无数病人,各种疑难杂症都诊治过,他对自己这种病并不绝望,总会有法子的。
面对着封珏关切的眼神,他说:“我没事,慢慢治吧。”
封珏松了一口气,也许弟弟从鬼门关走了个来回,生死都经历过了,对其他的事看得没以前那么重了:“对,别着急,慢慢来。回头我跟爷爷申请一下,专门以你的病症做一个研究课题,一定会找到治好你的办法的。”封家是医学世家,曾经出过诺贝尔医学奖得主,几乎所有人都学医,还创办了全国最大的私立连锁医院——生民医院。
风瑾听完,连忙拒绝:“别,姐姐,不要去给爷爷添麻烦。”如果他的记忆没出错,封瑾姐弟在封家的地位很尴尬。
这事还要从封瑾的父亲封佑宁身上说起,他毁了家族为他安排的政治联姻的婚约,娶了自己心爱的女孩,致使家族利益严重受损,是家族的罪人。封佑宁很倔强,他另立门户,离开家族医院,自己开了一家小诊所。封瑾姐弟就是在外面出生的。
然而好景不长,封瑾四岁时,父母双双因车祸去世,他和姐姐的监护人变成了他们的爷爷封孝儒,被接回封家抚养。封孝儒并不怜爱这对失去父母的姐弟,虽然不少衣食,但也没有给予正常的关爱,姐弟俩就在乏人问津的状况下磕磕绊绊地长大了。
封瑾是直到十多岁的时候才被重视的,因为他的长相随着年龄的增长益发出众,成了远近闻名的美少年,这可是家族的一笔大财富。也是因为这个,封瑾得到的关注和资源多了起来,但因从小缺乏引导和管教,他的性格有点野,用姑姑的话说是没教养。
这种关注更使得他骄傲起来,他仿佛也明白自身的价值,开始有恃无恐起来,尤其是在18岁那年和沈氏医药集团的长孙沈熠融订婚之后,他变得越发骄纵,结交了一堆狐朋狗友,成了圈子里有名的纨绔子弟。
这一切也随着他染上这个奇怪的病后结束了。封家想尽一切办法,都没能将他的病治好。青年才俊沈熠融本来跟封瑾就是政治联姻,没什么感情,因为他的脸才同意了这桩婚事,如今唯一的可取之处都没了,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再履行这个婚约,十分干脆地解除了婚约。封瑾就变成了人人厌弃的废物,人们更是恨不得痛打落水狗,是不可能再往他身上投注精力的。
对于男人还能娶男人这件事风瑾心存巨大的疑惑,据说是社会文明的一大标志。风瑾只觉得这个时代的人有点疯狂。
封珏看着弟弟:“小五,要不你试试这个药吧,这是美国康氏医药研发出来的新药,说不定能有用处。”
风瑾知道这个世界上唯一真心对待封瑾的人就是这个姐姐了,他不想让她失望,便点了点头:“好。”
成君昊拿过药膏盒子仔细看了一下,有些怀疑地说:“这是针对神经功能障碍性皮肤病的,对不对症啊?”
封珏说:“小五的病一直查不出原因,我看这症状像是神经性皮炎,我觉得可以试一试。”
成君昊没再说什么,只能看着风瑾涂药。
药涂上后不久,风瑾只觉得皮肤终于有了感觉,开始如着了火似的滚烫,一会儿又有千万只蚂蚁在爬动,痒得令人难以忍受,而封珏还在一旁殷切地看着他:“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他只得咬紧牙关忍着,手拽着被子,不去触碰。
成君昊眼见风瑾的脸越发红了起来,连脖子根都红了,说:“是不是过敏了?赶紧洗了吧。”
封珏自然也是发现了不对劲:“陈姨,快,打水来,给小五洗脸。对不起,小五,我太鲁莽了。”
风瑾咬牙强忍着不适:“没事,说不定一会儿就好了,你们先走吧。”
封珏还想留下来,被成君昊拉了一把:“走吧。”两人这才离开。
陈姨赶紧打了水来给他洗脸,洗完之后,灼痛感和瘙痒感才减轻了些。风瑾身上的病号服都被汗水给浸透了,他长吁了一口气,估计自己早已被死马当活马医了,什么药都要试一试,这样下去,病没治好,人就要给折腾疯了。
风瑾等完全平静下来,这才将右手的三根手指搭在左手腕上,给自己号脉。风瑾从来没给自己号过脉,他常年跟随师父在列国行医,身体非常健康,极少生病,就算是生病,也是师父师兄帮忙看的,往往是一剂汤药或一次针灸就解决了。
脉象洪数,分明就是火热之邪,阳气过于旺盛,并且已入血分,腐蚀血肉,热邪由内而外发散,表现在体表便成了痈疽。然而痈疽硬而不化,并且毫无知觉,他想起了从前师父说起过的一味可以麻痹神经的毒药。
想到这里,风瑾已经给自己开出了药方,他叫来陈姨:“陈姨,帮我找纸笔来。”
陈姨很意外:“你要纸笔做什么?”现在还有谁会写字啊,全都是用智能手写板记录了。
“我要写点东西。”
“用手写板可以吗?”陈姨拿出自己的手写板递过来。
风瑾这才意识到现在的人连纸和笔都不用了:“好吧。我写个方子,你帮我去要药铺抓点药。”
风瑾接过手写板,准备动笔的时候,发现自己竟不知道写什么文字,按照他长久以来的习惯,一直是写篆体的,但是现在的文字全都是简宋体,他能认,但是要写出来,却不那么顺手,他涂擦了许久,才将方子写好。
陈姨看着手写板,为难地说:“这是中药吗?现在都是西药和中成药,不知道还有没有中药店。”
风瑾被说得愣住了,确实如此,在他接收的记忆里,随着科技的发展,各种医疗器械和医药的发明,西医已成为主流,中医因为无法给出精准的科学与量化依据,受到世人的质疑,甚至被称为骗子医学。曾经在近一百年前发生过一场巨大的中医与西医的辨证赛,中医在辨证中以失败告终,地位一落千丈。
后来中医只得另辟蹊径,与西医结合,成为中西医,慢慢地,中西医也极少开中医药方,都以西医和中成药为主,人们已经不再单独提起中医了。
“那就算了。”风瑾惋惜地叹了口气,这世上最悲哀的事莫过于此,明明有治病的方子,却没办法实施。
陈姨见他一脸落寞,有些不忍心地说:“少爷,要不你还是写出来吧,我去找找。”
风瑾摆摆手:“罢了。我想回去了。”他不想在医院住了,医院对他的病症明显束手无策,他得出去,自己去想法子。
陈姨便说:“那我去问问医生。”
风瑾就住在封家开的医院里,医生对他的病其实无能为力,不过是例行用药罢了,见他要出院,自然不会挽留。
出院的时候,陈姨非常体贴地给风瑾拿了一顶带帘的帽子,可以将脸遮起来不受人注目。这是风瑾第一次出病房,也是第一次亲眼去看这个世界,之前他忙于了解这个时代的信息,根本就没想起来到外面去看看。
亲眼目睹之后,他深切体会到变化之大,现代人都能建如此高的楼房了,只是瞬息之间,便能上下数百尺的高楼。汽车是人工智能驾驶的,都不需要人去控制,只要输入目的地,它便会自动设计最佳路线,避过拥堵路段。
风瑾坐在车后座上,望着被金属充斥着的现代化都市,这一切在他自己那个时代是完全不敢想的,他们那个时代,金属稀缺,只用来做货币、武器和祭祀器皿等贵重物品。
这个时代物资丰饶,科技发达,不管是速度、效率还是质量,都远远超出他生活的那个时代。这里什么都好,唯独缺乏的就是温度,人与人之间过于冷漠和功利,真心相待的人太少太少了,这一点令风瑾莫名地难受,他再也见不到师父和师兄,再也见不到亲人,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他是这个时代的局外人。
忽然,车子发出了尖锐的刹车声,猛地往前一倾,安全气囊弹了出来,将风瑾和陈姨都安全地包裹了起来。风瑾还没反应过来,人工智能出声:“已监测前方车辆发生故障,引起三车连环相撞,五名乘客受影响。本路段暂且禁止通行,等待交警疏通路段。”
陈姨拨开气囊,惊魂甫定地尖叫:“我的妈呀,撞车了!”撞车的就是他们的前车,三辆车撞在了一起,他们的车离事故车辆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后车离他们也不到一米,真是好险。
自从人工智能驱车之后,车祸率大大降低,只有人工智能出问题的时候,才有可能出车祸,而这种几率是极少的,因为人工智能会进行自我检测,及时提醒车主维护,所以一出车祸,通常也就是大事故。
风瑾完全不明状况,他就听见有人受伤了,便下意识地推开车门,这动作他自己从未做过,只有封瑾才做过。他刚下车,便听见一个女子在哭喊:“救命啊,救命!快救救我爸爸!”
风瑾下意识地奔跑过去,这完全是出于职业本能。呼救来自事故车辆中间那辆,受前后夹击,这辆车损伤最为严重。很快也有人过来帮忙,将前车和后车挪开,将被困在中间车里的父女解救出来。
这辆车里坐了一对父女,父亲四五十岁的年纪,女儿看起来也就是十几岁,她身上都是血,但是意识清醒,父亲身上看不到伤口,但是已经昏迷了。女孩出来之后一直在哭:“爸爸,爸爸,你快醒醒,快救救我爸爸……”
有人安慰她:“别担心,已经打电话了,救护车马上就到。”
风瑾蹲下来,检查了女孩身上的伤口,并没有特别严重的,只是有几处玻璃划伤,流了不少血,乍一看起来有点吓人。而那位父亲的情况则有点严重,身上没有血,但是左胸肉眼可见凹下去了一块,应该是撞断了肋骨,伤到心脏了。
有人说:“不行了,没有呼吸了。”女孩闻言放声大哭起来。
风瑾给对方把脉,脉搏微弱得几乎没有了,翻看眼睛,瞳孔还没有散。他迅速在对方身上的百会、人中、大陵、曲泽、涌泉等穴位上按压起来,抬头问围观的人:“请问谁带有针,或者比较尖利的物件。”他现在身上什么都没有,想救人也困难。
周围人看见风瑾的动作,都很莫名其妙,这是在干什么,怎么像古装剧里的把脉按摩。
“要尖东西做什么?”有人问。
风瑾抬起头:“他快不行了,我要给他放血。”
他的帽子掉了下去,周围人被他的脸吓了一跳,不过大家都不是医生,也没别的办法,一位女士说:“我这里有个簪子,不知道行不行。”她将头上的复古簪子拔了下来,递了过来。
风瑾看着尖锐的簪子,说:“谁有火?先烧一烧。”
有人递来一个打火机,风瑾嘱咐女孩:“你先按压他的百会穴。”
“是哪儿?”女孩一脸眼泪和鼻涕,焦急地问。
“这儿,稍微用点力。”风瑾示意给她看头顶,将自己的手挪开,让女孩按压。他则迅速烧好簪子,简略消毒,然后摸准对方头顶的百会穴,手法稳健地刺下去。
周围的人都惊呼起来,这是做什么,救人还是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