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绾绾一副被恶鬼缠身的惶恐模样,满腔悲愤交加,“怎么哪里都是你!”
池屿东睃西望地确认无衙役被惊动,方才出声,“上仙,逃狱是不对的。”
“要你管。”龙绾绾不想再跟他废话,绕过挡道的人离去。
“上仙虽不受人间律法限制,但案刑记录在册,你今日不管不顾离去,日后,必有折罪降身。”
龙绾绾被这番话提醒止住脚步,半信半疑回过头,见池屿面色凝重并非开玩笑,问:“你这一生,见过几个神仙?”
“......只你一人。”
见龙绾绾脸上漠然的微笑,池屿就猜到先前那句提醒,她定是没有放在心上,从袖中掏出一卷薄如蝉翼金色书文。
“踏入修仙界,最先铭记的是规则和誓言,上仙你看,”波如蝉翼的书文中浮现蝇头小篆,前半部分是修仙人的职责和规定,后半部分便是神仙在人间遵守的规则。
有几条师尊交待过,其余没见过的那几条自然就不构成怀疑,想起方才钟馗所说不可胡乱显摆仙术,顿时束手无策迷了方向。
虚心学习乃美德,龙绾绾柔声受教,“那,我现在要怎么做?”
被池屿请回牢房,龙绾绾乖巧等待指令。
貌如谪仙,纹饰繁多交叠的暗紫长褂,肩边绣着白色花纹,俊逸洒脱的方髻,无不将他自身优势展现地淋漓尽致。
一身矜贵当与昨日狼狈模样判若两人。
四目相对,等了许久都不见他开口,龙绾绾蹦出一句无关紧要的言语:“你在跟我炫耀自己的新衣裳?”
池屿被她呛住,阐明缘由道:“不穿成这样怎么带你出去?”
坐牢还与穿着密切相关?龙绾绾打量自身,这件衣裳沾了牢房中的泥土,还被铁钉划破,不整洁甚至破败不堪。
提到衣裳,池屿想起一件非常在意的事,“说到这儿我倒想问问上仙,我受伤的时候,你怎就随意给我找了件别人的衣服穿上。”
龙绾绾事不关己轻飘飘说:“都快死翘翘了还在意这些身外之物?”
“当然啦,即便死,也得死得有尊严些嘛。”
尊严哪有命重要,宛若后悔一般叹声:“早知如此就不救你了,现在还被你三番两次粘上,”说到这儿她突然茅塞顿开,“小道士,你跟踪我有什么目的?”
好心却被误会跟踪,小道士有理说不清。
“上仙,你误会了。”
龙绾绾仔细打量好几遍,比较相信自己的直觉,诧异地反问:“是么?”
“当然,上仙何等身份,既然不愿带我一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靠自己就是了。”
这委屈又真诚的模样,莫非真是自己误会了?
“既然如此,你下了船为何还要跟到悦喜酒楼?”
“上仙莫不是忘了,那店小二站在门口吆喝你吃霸王餐,路过百姓把悦喜酒楼围得水泄不通,我凑过去看热闹不犯法吧?”
想到那店家震耳欲聋的嗓音,这个解释合理。
见她点头欣然接受,池屿接着说道:“上仙救我一命,我岂能不帮你解围?”
他知恩图报,倒是龙绾绾小心眼了,怪不得给了池屿夜明珠后,就不见他再跟上来,可是......
“我刚被人堵上你就来了,作何解释?”
“那是因为我看到几个大汉从悦喜酒楼后巷出来,逢人就问你的下落。”
助人为乐没有错,龙绾绾不再纠结这件事。
刚入凡间不过两日,只有面前的池屿知道自己是神仙,那如今的见面?
龙绾绾有些羞耻吞吞吐吐地问:“所以,你,你也看到我挨板子了?”
池屿点点头并未耻笑她,“想必上仙是初到人间吧,不懂规则也属正常。”
这么丢人的事可别再揪出来讨论了,龙绾绾直入正题问解决办法,“怎样从这里离开,才不违反你们人间的规则?”
未等池屿告知实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奔此处而来,衙役因为慌张头顶帽子歪到一边,喘着气笑脸相迎,态度恭敬地汇报:“对不住大爷,晌午当差的衙役偷懒,小人寻了好些地方才把牢房钥匙取来,让您久等了,小人这就开门。”
池屿一副孤傲脸色难看的模样,冷漠嗯了声。
一前一后切换自如的表情,还有头快低到地上的衙役,龙绾绾对背后的真相起了兴趣,“你究竟用了什么办法?”
池屿:“这一切全仰仗上仙。”
龙绾绾:“我?”
池屿:“对啊,只要有钱一切都不是问题,”
“你哪来的钱?”
说到这儿,池屿委屈巴巴地诉苦:“去昆仑山路途艰难,为了不饿肚子,我一路卖艺赚钱,好不容易攒了点积蓄,为了买这身衣裳撑场面全花光了。”
凡人不饮谷食便会饿死,钱当与生命一般重要,如今花光积蓄只为救她,她却像审犯人一样怀疑质问,当真觉得自己丢了良心。
“对不起啊,我真的没想到你为了帮我,需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龙绾绾从小所受的教育便是,知恩图报有仇必报,心里暗暗发誓这份恩情一定要还他。
二人行至桥边,龙绾绾见桥底溪流湍急,是为活水,正要捏出传音秘术唤来二哥,被池屿下句话惊得五雷轰顶。
“其实关键在上仙那颗夜明珠,若不是它,那贪财的县太爷怎会恭敬待我,爽快得答应放了你。”
龙绾绾花容失色,生怕听错又问一遍:“你说什么?”
池屿乐呵呵邀功:“经过这件事,上仙有没有觉得我很可靠?”
“可靠?”龙绾绾气得发抖,万万没想到救她的办法是把东西送人,送的还是对她施刑的老官儿。
那颗夜明珠,可是二哥龙晁寻遍五湖四海,才找到世间仅此一颗的珍宝。
龙绾绾在北冥地界呆的第一百年,执明神君楚尧鞭刑惩戒擅闯的外人,得知那外人乃是一条龙,顾不得身上的伤,急匆匆赶到刑场。
执明神君楚尧念她第一次上战有功,且断了一根龙角,鞭刑十道才就此放过。
后来龙绾绾一问才知,从她入北冥地界,在九重天边界玄武宫呆的这一百年里,每逢生辰二哥都会来此,只为借这份生辰贺礼来看她过得如何。
她欲为二哥讨回公道,却被拦下。
东海二皇子龙晁是个看似冷漠寡言实则温柔疼人的好哥哥,见小妹额头龙角断掉一只,又怎忍心让她再去为了这点小事以下犯上。
“小妹莫要冲动,九重天本就戒律森严,我没收到诏书擅闯,鞭刑降身实乃咎由自取,不过今日见你无碍,我就可以放心回东海了。”
如此温柔体贴的人,怎就摊上未婚妻跟别人私奔这种糟心事。
这份礼物,可以说是龙晁拿命送来的,对龙绾绾来说意义非凡,怎能不在意。
说好的明日换回,他竟全当耳旁风,至此龙绾绾更对他出现在此的用意生疑。
这种自作主张的手段简直跟那位前上司如出一辙。
池屿见她沉默不语阴沉着脸,身体轻颤,小心试探喊了声:“上仙?”
“你知不知道,那颗珍珠对我很重要。”
声音幽咽悲凉,力竭颤抖,像是一把尖刃猛地戳进心脏,池屿皱了眉头语气并不愉快,“是送珍珠的人重要吧?”
龙绾绾不回答,便是默认了。
池屿见她难过,想说出几句安慰人的话,哪知口不择心,风轻云淡来了句:“能送得起一颗,就有第二颗,再要不就成了。”
“嘭!”一声,待路人被这突然落水的声音吸引时,只见河中男子奋力扑腾双臂,好容易探出头憋出句“救命”。
桥下正好有渔家泛舟而来,热血心肠毫不犹豫下水将他打捞上船。
咳出几口吞进肚的河水,稍稍缓过神才抬头,那桥上早就没了龙绾绾的踪影,左边脸火辣生疼,被水打湿的伤口酸涩刺痛,可见方才龙绾绾怒发冲冠下手是多么重。
顶撞县太爷当众挨板子的事,传得是府衙上下皆知,门口侍卫忠于职守将她拦下。
“我要进去。”
“姑娘,你都被放了再惹是生非自投罗网,何必呢。”
“我要进去。”
龙绾绾气得糊涂,不停重复自己的诉求。
侍卫不放行,甚至还不耐烦地请出好几名衙役出手,僵持一盏茶时间依旧维持现状。
池屿到此见的就是这场面,急忙上前拉回她。
手一甩,龙绾绾现在恨死他了,若不是不能滥杀无辜,她定要把以前斩杀恶灵的本事使出来。
“我们先离开此处。”
言语冷若十二月冰霜,不想再跟他有任何交集:“别烦我。”
池屿顿了顿,提醒道:“这里是府衙,我们先离开再说。”
“哼。”
彼时龙绾绾身上已经升腾一股凌厉的杀气,一步一顿地把那群衙役逼得节节后退。
池屿见此事有闹大的趋势,壮着胆挡在面前,“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理应我来解决。”
“用不着,我自己的东西,凭本事要回。”
“什么本事?闯进府衙把这件事闹大么?别忘了今日朝堂上县太爷是如何判刑的,明明有更简单的办法解决,非要剑走偏锋。”
龙绾绾充耳不闻,懒得回他。
“如果你真要因为此事耽误更重要的事,”池屿说到此往旁边退了几步,“那请便吧。”
如果在身外之物和升仙职护家人其中择一,必定是后一项。
物件可再得,如今在世所做的每件事,都必须有条不紊,不得出一丝纰漏。
松开握紧的拳头,掌心月牙形状的伤口渗血也不觉得疼,冷静下来缓口气,龙绾绾问:“先说说你的办法,我再决定也不迟。”
是夜,一轮明晃晃的冷月挂在枝头,偶尔有几声未入眠嘶哑的鸟叫声,划破寂静长空。
高墙深院的屋檐上,一人闲得无聊,一人忙得打蚊虫。
“等了这么久,就是你说的办法?”龙绾绾压低声音问道。
池屿用手扇走蚊虫,不敢直接拍死发出声响引人注意,足足在这屋檐上被咬了半个时辰,漏在空气中的皮肤被叮了无数的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