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像被摁下了暂停键。
林尔峥的知觉和情绪空白一瞬,记忆却率先纷涌而出:
他记得她那年高考后,兴高采烈地去找他。她期待他们能更进一步,他却自认理智地,甚至不近人情地为他们的关系画上了休止符。
那天,他看?见小姑娘的笑在脸上,眼底的光也黯了……
她当初的感受,是不是就和他现在一样?
原来希望和爱意落空,是这样的感觉……
传达室里突然有人探头出来,“林机长,你真在这儿啊。”
他往室内指了指,“有人呼!”
林尔峥进去接上电话,“什么情况?好,那你接过来吧。”
男人又一秒切换成粤语,说了两句,便匆匆挂断线。
旁边的人问:“是港城那边的飞行队?”
林尔峥神色肃穆,只简略“嗯”了下,便快步离开?了传达室。走出一段距离,他回头又望了眼树下的那个身影。
心下全是奔向?她的冲动,男人的脚步却没有停。
就是这样。有的时候他必须往前走,有时候又不得不止步。
他的身上,有比感情更沉重的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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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的另一侧,闻靖扁扁嘴看了沈惟姝一眼,拿出手机,“既然你这么说了——”
“我现在就给?你把帅弟弟叫回来!”
沈惟姝懵了下,“啊?”
“啊什么啊,你不不要林机长要帅弟弟了么,那弟弟就稀奇我是个女飞,等看?见你,不更得五迷三道的。你要看?不上他也没关系,他估计还有一大帮狐朋狗友,到时候一堆又帅又猛还有钱的弟弟天天开?跑车来这儿堵你追你,怎么样?”
沈惟姝:“呃……”
沈惟姝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有点窒息。
“大可不必……”
闻靖“切”了一声,“我就知道,你就是个嘴强王者!”
她一副早都看穿的表情,伸手戳了戳沈惟姝的脸蛋,“姝姝啊姝姝,你就认了吧,有林机长在,你是不不可能喜欢别人滴!”
沈惟姝被戳中,不甘愿地努了努嘴。
她想起来前两天自己新看到的一个词,吊桥效应,意思是说一个人要是在危急情况下遇到另外一个人,很容易就把因为危险引起的心跳加速,当成?是对对方的心动。
沈惟姝一下子就对号入座——这不就是她和林尔峥么!
她当时海上遇险,心跳砰砰的,偏偏还遇见个又帅又英雄救美的飞行员,可不就“吊桥效应”了?
沈惟姝又问了自己这样一个问题:如果?当初她以别的方式认识他——或许他只是她的一个传奇学长,又或者,她是在进队之后才认识这位林机长,那她还会?喜欢他么?
进?队这段时间,她故意疏远他,可又总不由注意到有关他的一切:
他是队里最年轻的机长,却是最被倚重的那一个;
他严苛寡言,队员们都敬他怕他,却也服他信他,每个人都愿意把性命交到他的操纵杆上;
他沉稳,某些时候却大胆又激进?,会?在不适宜搜寻的恶劣天气中坚持出机救援,也会?无?视命令,去救一只被抛弃的狗……
她还看?到他的天赋与能力,他的威望和品性……
她看到的越多,就越不自觉被他吸引。
他是她年少的欢喜与心动,这样一份喜欢经过时间的考验和发酵,又被叠加成?了爱慕,钦佩,和崇拜。
一个男人要让女人崇拜,是得有一些真本事的。
和林尔峥上天入海的这种本事相比,那些开?跑车的弟弟们,确实也不入她的眼了……
闻靖耸耸肩,“我是觉得人的偏好是不会?变的,你就是喜欢林机长那样的,不是他那型的再?怎么追你,你也很难动心。”
沈惟姝偏头想了想,“对,也不对。”
“就算真有个像他一样的,我可能也不会?喜欢。”
闻靖有点糊涂,“为什么啊?”
沈惟姝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她扭头看?到身后的银杏树。
“你看?这棵树。”
闻靖看?了几?秒,发现了,“这是两棵哎,两棵长在一起了!”
沈惟姝点点头,“我记得我高中第一次来的时候,旁边这棵还很小,树干细细光光的。没想到才过了这几?年,它就长这么高了。”
“应该是旁边这棵大树给?小树遮了风挡了雨,荫庇它,又将自己的养分给?了它,小树才能长这么快的吧。”
她说话间,银杏枝丫随风而动,摇落一树的深浅金色。
沈惟姝抬手抓住一片黄叶,在手中转了两圈,轻飘飘扔开?。
“我妈妈说,一个人的成?长,也像一颗树……”
她想,她自己就是成长在他身边的一颗树。
他为她遮风挡雨庇烈日,也为她传送水分和养料,以身饲养。
而她也长成了他的样式,在这里扎下根,伸枝展叶,以树的形象和他站在了一起。
他们就像这两颗长在一起的银杏树,枝干独立,并肩而立,看?不见的树根却紧握在地下,相缠难分。
所以,不能是“有个像他一样的”。
就是他。
也只能是他……
沈惟姝微微拧眉,突然又觉得有点憋闷。
这一次,她很快就明白自己为什么郁结了。
她是在不甘心。
——她都喜欢他这么长时间了,她这么的喜欢他!
可他却好像,没有多么喜欢自己……
林尔峥从不像以前学校里的男生一样跟她表白,更不会?像闻靖的那个帅弟弟一样追女孩子。
闻靖和那个男生才认识不到二十四小时,人家就可以在她楼下干等一夜。
他不会?那样的……
沈惟姝长长呼出一口气,沮丧得出结论:
他就是,不像她喜欢他一样,喜欢自己啊。
**
处理完和港城那边的事宜,轮值时间早过,天都黑了。
林尔峥拿出手机,看?着光标在屏幕上闪烁了几?秒,他退出消息编辑,索性直接拨了语音过去。
对面一直没人接,语音挂断。
他不甘心地又拨了两次,还打了通电话过去,都是无人接听。
男人面色更沉。
抬头看?见拿着饭盒正往食堂走的余跃,林尔峥喊住了他。
“走,请你出去吃,喝两杯。”
两人就近找了家基地附近的烤肉店。
余跃一个人干到第四盘肉时,看?见机长的盘子依旧比他脸还干净。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放下了烤肉夹子。
“峥哥,我知道你现在想什么。要我说啊,这次的情况,啧,不太乐观……”
林尔峥端着酒杯,修长的指节轻晃杯壁。他不说话,浓眉很轻地扬了一下,像是示意余跃继续。
余跃趁着间隙又吞了两块肉,才继续:“今儿你也看?见了,人把车都开门口来追了,还是辆那么拉风的超跑,这哪个人看了心里不得突突跳几下啊?”
林尔峥扯开唇边,似是不屑,“她不会?的。”
他慢慢眨动黑睫的神色显出温柔,“她不会?被车和钱打动的。”
“我当然知道小师妹不看?重那些,她长了一副受过委屈的脸,一看?家里就不缺什么。”余跃又开?了一瓶酒,“我的重点不是说跑车,而是态度——就那个男的对女人的态度,唉!”
余跃摇了摇头,“峥哥,你还是没追过女孩子,不知道这些……”
“那沈小妹妹再?怎么样,她也是个女孩子呀。再?能干再?厉害的女孩子,她都也想有个人对她好,疼着宠着哄着啊!”
林尔峥皱了下眉,“我对她好,我也哄她——”
“你那不算!”余跃摆摆手,“‘沈惟姝,你又怎么了;沈惟姝,你别哭了;沈惟姝,我们谈谈——’”
他压着嗓子闷闷学男人,嫌弃地直摇头,“你这都啥玩意儿呀峥哥!”
林尔峥:“…………”
“你还不如咱们队里那几个,你没看隔壁成?天又送奶茶又送零食的。一听小师妹玩游戏,平时不玩那几个小子都赶紧下一个。峥哥你别看不上游戏,这也能培养感情的,你想想,你要在女孩子面前秀个操作?,再?来句什么人头归你你归我,那小姑娘可不被哄得心花怒放的!”
“人家就天天这么陪你妹妹玩游戏!”余跃还不忘来一记灵魂质问:“你会?玩吗?”
林尔峥:“……”
林尔峥舔了下唇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那再别说外面那些操蛋货了,他们追女孩撩妹,那更是一套一套的……还是那句话,沈小妹妹也是个女孩子,她也是要人宠要人哄的!”
林尔峥又斟了一杯酒,他盯着打晃的液体看?了好几秒,低低开?口:“可除了这些,我更想给她做点别的。”
余跃:“什么啊?”
是什么呢?
林尔峥敛目,一下子不知道怎么说。
喜欢她,难道不该什么都为她好?
她那么好,就该得到最好的一切。
她那么珍贵,就该肆意发光。
他喜欢她,想拥有,想占据,想和她耳鬓厮磨,但更愿意把她当成?自己心上的一棵树。
——以他之身躯温养,供她长久的生机和繁茂,任她长出一方天地,任她看?尽风光霁月。
他喜欢她,是冷静地陷溺,也是理智地出格。
林尔峥闭了下眼,又饮下一杯酒。
“我想守着她。”
男人被酒精熏过的声线更哑,带着颗粒感的低沉:“我就想守着她,护她一直安稳。”
“不管她看?不看?得见,我一直都在。只要她需要,我就在她身边,她所有的风浪和危险,都由我去挡。”
——如果?风浪是他,如果?危险即他,他便甘愿退后。
他对她用尽全力,却又胆战心惊。
余跃像是被触动到什么,他盯着机长的眼睛看?了好几秒,“峥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很认真地摇了摇头,“你不会?的。”
“不会?像你爸那样的。”
林尔峥神色一滞,眸光微动。
余跃又很重地叹出口气,“我也一样,我当初就是顾虑太多。”
“我本来想着再?安定一些,各方面再好一些,再?和陈瑾说结婚的事儿,那样她爸妈那边也好交代一些。可是……”余跃说不下去了。
他和陈瑾从高中就谈恋爱,俩人好了快十年。毕业后他坚持要来飞行队,陈瑾爸妈很不满,一直在跟女儿施压。
余跃理解人家父母,换他当爹,也不愿意女儿嫁个天天风里来雨里去,动不动就命悬钢索的男人啊。他想着再?等等,等当上绞车手起码在机舱里,等像机长这样腰包和腰杆都很硬。
可陈瑾等不住了,三个月前跟他提了分手……
余跃呼出一口气,拿过机长的酒瓶,也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峥哥,你可别搞得和我一样啊!”
“不过你不是我,陈瑾也不是沈小妹妹……真的,我是真没想到沈小妹妹会?进?队。”
他笑了下,眼角却红了,“说老实话,我要当初有她这份勇气和魄力,我和陈瑾也不会?分了……”
林尔峥倏地抬眼,微微一震。
是的,沈惟姝不是别人。
她从不往后退。
她前面哪还有什么风浪。
来到这里,她便一直在风浪之中了。
**
下班后,沈惟姝见林尔峥还在忙,就先带着奥利奥走了。
狗勾不能一直呆在基地,反正他就住她下面,到时候让他自己来领。
她先带奥利奥去宠物店里洗澡,买了点狗粮和玩具。然后又去了宠物医院。
狗勾体检时沈惟姝才看?了眼手机,好几个未接通话。正犹豫着要不要拨回去时,余跃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
沈惟姝接起来,越听眉头拧得越深。
她最后抿唇思考片刻,“那你把地址给?我吧……”
到了餐厅后,店里就剩一桌了,老?板正一脸发愁地看着趴在桌子上的两个男人,被迫加班营业。
沈惟姝走过去,看?到半桌子的空酒瓶,她抽了口气,“这都你俩喝的??”
余跃除了脸上挂红,看?起来还十分清醒,他摆摆手,“我没喝多少啊,这都峥哥喝的!”
沈惟姝瞪大眼睛,声音都高了:“你灌他的?!”
“我哪儿敢啊,他自己要喝的!”余跃一见这护短的架势,赶紧脚底抹油,“反正你俩住一块儿,这人就交给你了啊!我也有点飘了,走了啊师妹拜拜!”
沈惟姝:“……”
沈惟姝看?着余跃奔出门的背影,又扭头看?桌上的男人。
从刚才到现在,他就这么一直撑着脑袋,脸朝桌面一动不动。
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沈惟姝伸手推了把男人的肩膀,“喂。”
没反应。
她又不客气地在男人结实的二头肌上啪啪打了两下,提高音量:“醒醒!”
还是没反应。
沈惟姝突然来了气,作?势转身,“那你自己在这儿趴着吧,我走——”
才刚迈步,胳膊就猛地被人一把抓住。
手腕上的力量强劲,她一下就被带到他身前,还没反应过来,腰间就被辖制包裹了。
男人两条胳膊缠上她腰身,整个人都贴了过来。
他坐着,她站着,这是平时不可能存在的高度差——他的头正抵在她胸下。
她看见男人的眼皮动了动。
“别走。”
他对着她的身体说。男人声线全哑,气音带着湿与热,一吸一吐地喷洒在她的衣服上,又钻到皮肤里面。
沈惟姝浑身僵直,心跳都乱了。
天!他好烫!
喝醉酒的人身上都这么热的么……
腰间的力道更重,也更热。男人也不知道是抱还是靠,反正搂她越来越紧。
沈惟姝能感觉到他的寸头正刮擦着自己,一下一下,刺破衣料,紧贴毛孔,刺拉拉的触感……
先是脑袋眷恋地动,随后他的脸也向?上游动,蹭到她胸前。
这个位置太敏感,沈惟姝心口都跟着一麻。
她正想往后撤,男人却猛地扭脸埋了进?去,深深吸了一口气。
沈惟姝心跳和气息仿佛也被吸走了。
她两条胳膊无?措又无辜地举在两侧,空白着大脑低头看?。
男人正呢喃:“姝姝……”
他,他喝醉了就会这样吗?
像在服软。
又像一向?威严的雄狮变大猫,讨好一样展开?胸怀,露出别人都看不到的,最柔软的部分……
大猫依然在她胸前嗅个不停,像是在确认什么气息,“小姑娘……”
确认完毕:“我的,小姑娘……”
这样的称谓让沈惟姝心里也一软。
林尔峥却好像又发现了什么不对:“小姑娘……”
“你怎么,长大了啊……”
沈惟姝:“……”
沈惟姝看?着胸前被挤压到有些变形的柔软肌理,轻轻咬住唇瓣。
他说的长大……
是她理解的,那个“长大”么?
作者有话要说:林某人:你理解的,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