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到基地时,林尔峥远远就瞥见楼前乌压压围了一堆人。
他?看了眼手表，皱眉问余跃：“那儿不训练在干什么？”
余跃摇头，“不清楚。”
他?朝窗外看，轻轻“嚯”出一声：“干什么呢这是？跟他?妈朝拜似的……”
“你还不知道啊,那都看新来的女队员呢！”刚进来的人把话接上,“这么些?年头一回有女队员,可不跟朝拜差不多了，拜女神呢！”
余跃愣住,“女队员？峥哥——”
扭头一看,男人已经往外走了,背影带风似的急切又焦躁,还一副去找谁算账的架势。
到了楼前,视线给围做一圈的壮汉们挡得死死的,林尔峥看不见中间的人，可远远就听见一群人热火朝天的。
有自报家门的：“我?叫乔放，去年进队的,是你的师兄！”
“你救生?员算哪门子师兄！妹妹,我?是去年进队的飞行员，我?才是你师兄！”
有献殷勤的：“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到这儿来就都是自己人！妹子,有什么事尽管开口，哥罩你！”
有套近乎的：“哟这不巧了吗，我?也是附中毕业的啊！看见没看见没，我?才是名正言顺的师兄,你们都边儿去！”
有单刀直入的：“方便加个微信么？Q、Q呢？手机号也行啊……”
……
余跃人都看傻了。
一个个孔雀开屏呢搁这儿？
问题人小孔雀早有主了啊。
人正主……转头再看，好家伙，正主的脸已经黑成?锅底啦！
“……这沉不沉啊师妹？我?帮你拿吧,给你直接抗上楼去——”
“都有劲儿没处使？那加练！”
男人声音不大，却冷冽如水，一下子?就把一圈人的热情浇了个透心凉。
众人回头，不自觉都站直了。
“林机长！”
人群松散开，男人的目光终于能落到站在中央的人身上。
女孩被一群躁动的荷尔蒙们围住，面上却一直十分淡定，没有那种作为焦点的局促和不安，也没有那种被异性追捧的沾沾自喜。
对她来说，这都小场面。
一个漂亮又突出的女孩子?，在男女比例眼中失调的环境里浸润四年，这样的关注和追捧就是家常便饭。
林尔峥心里却很不舒服地动了一下。
沈惟姝之前是来过基地的，以前她来，这群兔崽子也不像今天这样，个个跟见到肉的饿狼似的。
他?这才后知后觉顿醒，他?一直把她当小姑娘，可她早已不是那个十七岁的小姑娘了。
二十二岁的女飞行员，一身最简单的白衬衫也穿得漂亮又潇洒，九分长裤收出紧致腰线，往下是笔直纤长的两条腿，身姿挺拔而飒爽。这样的身条和气质，再加上那张符合绝大多数人审美的小脸——
现在的她，是一个很容易让男人们倾慕和向往的，女人。
还有一个可能：以前她来基地时，总是围着他?转，对于那个“喜欢林机长的小姑娘”，别人也都知趣不去招惹。
可现在……
女孩看见他?，目光起伏一瞬，很快又淡淡从他?面上移开了。
——没有表现出任何热切的意味，就好像他跟围绕在她身边的这些?男人没什么两样……
林尔峥不由蹙眉，心头燥意更甚。
“集合！”
令行禁止，刚才还在套近乎的大型认亲现场迅速集合，队列齐整。
林尔峥沉沉扫了他?们一眼，继续下令：“例行训练，五千米跑！”
“报告——”队末有人出声，正是刚才要微信，“吴主任刚才通知全体会议室集合！”
他?瞟了眼立在一旁的沈惟姝，还是藏不住的兴奋，“说要迎新！”
林尔峥只冷淡瞥了他?一眼，“八千米。”
全体：“……”
没有人再敢说话，怕是再出声就要跑万米了。
余跃也跟着跑步的队列一起离开了，偌大的空地上，只剩一身制服的高大男人和女孩相对而立。
林尔峥又深又直地看着女孩，目光复杂，情?绪更复杂。
看着她站在这里，他?就好像已经看见她在海浪和风暴穿梭的样子了。
只想象一下那个场景，他?的心就好像被放在小火上烹……
林尔峥闭了闭眼，又很轻地叹出口气，“你就非要来这儿，是么？”
沈惟姝回答的语气很不友好：“我?面试和体检都过了，为什么不能来？”
她顿了下，眸光更冷，“你不让我来我就不来了？我?凭什么听你的！”
林尔峥皱了皱眉，黑眸虚眯了下。
今天一过来，他?就发现小姑娘很不对劲。看他?那小眼神拧拧巴巴的，现在一开口，语气还挺冲……
“沈惟姝。”男人低低唤她，又往前站了一步，抬眸看她的目光很深，又带着审视般的犀利。
“如果，你是因为我才进队的话——”
“不是因为你！”沈惟姝生?硬打断男人的话。
她别开脑袋，胸口起伏越来越快，
昨天晚上看到那句“你愿意驯化我?吗”，沈惟姝的心一晚上就没能平静下来。
百感交集。
原来他曾经，真的喜欢她的。原来她没有猜错，他?的确想要和她告白——甚至比她设想的时间还要早，也更加直白热烈。
和“喜欢”相比，“驯化”这两个字激得她的心止不住的打颤。
原来她那段难以释怀的青春，真的不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单箭头……
那个时候他?们明明就可以在一起的。那她出分那天去找他时，他?为什么又要推开她呢？
从他送给她《小王子?》，到成绩出来，也没有多长时间啊。
她不知道那半个月到底发生?过什么，也不知道林尔峥之前到底是怎么想的，但她知道，他?现在，似乎又在推开她了。
在她终于长大，终于拥有翅膀和飞行的能力，以为可以和他?一起并肩时，他?还是想推开她……
他?是笃定她喜欢他，才这样在她的感情?中随心所欲地来来去去吗？
他?是不是觉得不管怎么样，她都会死心塌地？
就算他?推开他?，她也会不死心地跟上去是么？？
——还“你是因为我才进队的”？！
沈惟姝冷嗤一声。
“我?来飞行队是我自己的选择和决定，和你没关系。”
她言辞尖锐：“你少在这儿自作多情?！”
林尔峥一愣，黑眸骤紧。
沈惟姝微微昂起下巴，“你放心好了。”
“以后除了工作，我?也不希望和你再有什么交集！”
说完她咔地拉开身后箱子?的拉杆，大步从男人身边走开。
林尔峥回头看着女孩离开的背影，黑眸划过一瞬恍惚。
他?突然想起四年前的夏天，他?停车守在她家外，看见她半夜出来的场景了。
小姑娘抱着那个装满回忆的纸箱子?，明明就舍不得，明明犹豫了再犹豫，最后还是松手全部扔了出去。
她丢完东西离开的那个背影到现在还刻在他脑子?里，有种壮士断腕的既视感，决绝又骄傲。
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后悔了——他?决心不再放手。
他?后退一步，为她护航，也伺机等待。
后来从中飞院到加拿大，她一路越走越远，可他却觉得她从没离开。
现在……
林尔峥盯着女孩离开的方向，眉心紧紧拧在一起。
她就在这里，在他身边。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觉得她越来越远了。
**
会议室里，乌压压的男队员们坐得满满当当，全都眼都不眨地盯着前面看。
沈惟姝站在台上，在吴主任的示意下微笑开口。
她一点不怯场扭捏，大方自我介绍后，又以“我?会努力适应环境与工作，争取早日融入到集体来，也请各位前辈师兄们指正关照！”作了结尾。
她话音刚落，壮汉们就啪啪卖力拍起巴掌，掌声震耳，喝彩满堂。
看看，看这态度！看这形象！
这好不容易进来了个女队员，从上到下都当宝一样捧着宠着，可人家反而一点不骄矜。
早上他?们都争着要当“师兄”，人家现在一句话把他?们都划进“师兄前辈”里了，大方！够爽快！
场下师兄们也纷纷向新师妹送去关怀：
“小师妹是本地人吧？”
“师妹今年多大了啊？”
“有男朋友了吗？”
“嚯你这可不来对单位了么？咱这儿的光棍多得能凑成?几盒火柴，各型各款随你挑选！”
“怎么地，听你这意思想毛遂自荐？”
“怎么地，不行啊？反正人怎么挑也挑不到你头上……”
一屋子?人热火朝天，迎新也搞得跟迎亲似的。
林尔峥却游离在火热之外。他?抱着臂倚在后面的墙边，目光略过一整个会议室，重重落在台前的人身上。
在一室统一的深蓝色荷尔蒙中，男人依旧是最突出的那一个。
他?的外形和气质都太扎眼，即便不发一言，存在感也太强。
可台上的女孩，从进来到现在，都没有朝他?看过。
一眼都没有……
余跃扭头看了眼机长那个阴沉得快挤出水的脸色，正想开口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台上的吴主任说话了：“行了行了差不多点啊你们！说正事！”
他?肃了肃脸色，“照例，咱们的新飞行员要培训，除了改装和例行训练，她也得跟上个机长带飞，你们三个机组——”
主任的目光略过前排的黄机长和胡机长，还有后面那位最年轻的机长。
“谁带？”
“我?带啊，去年的新飞就我带的啊！”
“你带什么你带？你看你去年带那个，现在考核还没过呢。我?带！”
“就你？你这脾气这模样，回头再把人小姑娘吓哭了！”
“怎么说话呢你！怎么还人身攻击上了……”
余跃坐不住了，频频扭头看。
前方的两名机长已经互相攻击开始抢人了，这我?方机长怎么还不动呢！
林尔峥拉紧唇锋，定定盯着台上的女孩看。
她就笑?眯眯地站那儿看那两个机长抢人，似乎真打算看他?们谁赢了就去谁那儿——她是不是忘了还有第三个机长？
她是不是忘了自己认识那第三个机长？？
……
“这样，这样吧……”吴主任打断争论，转向沈惟姝，“当初你面试时说过，咱们飞行队以前在海上救过你？”
沈惟姝愣了一下，“对。”
底下也一片哗然。
“这小师妹跟咱们这么有渊源的？”
“缘分！这就是缘分呐！”
“别是专门冲着人来的吧？救命之恩后面那句怎么说来着……”
吴主任又问：“你还记得是哪个机组的人吗？”
沈惟姝：“……记得。”
林尔峥眸光轻动，阴郁的神色稍稍缓和。
沈惟姝依然没朝他?那边看，她半敛睫毛，沉吟片刻后缓声开口：“那时候我?还在上高中，和同学一起坐钓船出海去玩。当时发动机坏了，船越漂越远，风浪也越来越大，偏偏厨房还起火了。”
她轻笑?了下，被回忆充斥的大眼睛亮亮的，“我?当时很害怕，但看到直升机飞来的时候，突然就不怕了。”
“当时情况也很紧急，可能再慢一秒，我?就要和船一起沉下去了……现在想起来，那一次，你们是真的冒着生?命危险救了我?们。我?当然不会忘。”
吴主任点点头，“那你看看，救你的在这儿吗？”
底下的队员齐刷刷看着她，似乎都想印证救人的正是自己。
“在！”沈惟姝立刻道，她抬起手来，刷地指向后面，“他?就在那儿！”
林尔峥挑了下眉，不自觉站直了身子——
沈惟姝指过来的手却直接越过他?，落在了他?身侧。
“就是这位救生?员！”她指着余跃大声道，“当时就是他下去，救我?上飞机的！”
**
“……再过去那边就是保障部，设备，机库，场道都归他?们管。”余跃带着沈惟姝转了一大圈。
人家都说他?是“救命恩人”了，那向导的任务，自然也就落在他身上。
“你情?况特殊，队里给你专门调了间单人宿舍，跟男生宿舍不在一处，在那儿——”他?抬手往右边指了下，“独立卫浴都有，不过条件嘛，肯定比不上你自家。不过你也不用一直住宿舍的，等培训完了，可以申请搬出去，当值的时候到就行。”
沈惟姝问：“那是住宿舍的多还是在外面住的多？”
“多数还是在宿舍。咱们这儿偏，外面话费不低，这地方你又不是不知道，好的房子买不起，不好的太远的，那还不如住宿舍。”他?顿了下，挺意有所指地“啧”了下，“又不是谁都能像林机长一样，就近买套大平层……”
沈惟姝没有接话，兀自打量四周。
余跃又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自然地清了下嗓子?，“我?说，沈小妹妹……”
沈惟姝扭头看他?。
这个称呼挺久违的。以前高中她来基地时，余跃就老这么叫着逗她。
“你记得当初是我下去救你的，”他?扬起眉头，“就不记得是谁在上面悬着飞机等你的了？”
沈惟姝淡淡偏开目光，“不记得了。”
余跃撇撇嘴，“那你这记性可不太好啊。”
沈惟姝垂睫，“也有可能，是长记性了呢。”
——高中毕业那个夏天她就应该长记性的。
那样等他?去加拿大的时候，她就不会再理他?。
那时候她就不该搭理他?的……
余跃的向导任务完毕，先行撤退了。沈惟姝自己往吴主任的办公室去，她还有一些?入职手续没办完。
走到办公室门口，里面有突兀的谈话声断断续续传出来。
“……当时你不是反对她进队的？怎么现在又要亲自带人家了？”
沈惟姝抬手叩门的动作定住，她垂下手，不自觉又往门板前凑了凑。
“不成?，我?还不清楚你啊。你严于律己也严于待人，人家一刚毕业的小姑娘，哪受得了你这样的？再说了，就算都是飞行员，像你这样的能力和天赋也是少数，总不能让别人都向你看齐吧。”
“你怎么知道她没有天赋？”男人的声线低磁，掷地有声地为她辩护，“她的能力和天赋不次于我?。”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即便她后面训不成?像你这样，那也不要强求……”吴主任顿了下，呼出口气，“我?这么给你说吧，招她进来，也不单只看重她的能力。”
“咱们飞行队建队十几年了，知名度一直不高。当然，咱们干这行，图的也不是名气，可说实在话，宣传声势跟不上，不管是招聘还是将来发展，都很受限。”
“小沈是女飞，这一点就够吸睛的了，何况她形象还很好。现在是流量时代，好的外形条件很容易就得到推广，起到宣传作用。据我了解啊，民航那边收女飞，多多少少也是出于这个需要，还有点‘政=治正确’的意思……”
“吴主任。”男人冷声打断他的话，微微压低的声调透出不悦。
“沈惟姝是一名飞行员。”他?一字一顿强调道。
“她国内国外训练四年，不是来当明信片的，更不是什么宣传工具。”
“她专业足够突出，不需要靠‘好的外形条件’去获得肯定，那是对她能力的折辱！”
“还有，我?不管您是看重她什么招她进来的，但她既然来了，各项训练和考核就都得过关。救援是人命关天的事情?，容不得一点渎职的松懈和马虎！”
“不是，什么渎职？”吴主任急切反驳，明显没想到对方会把话说得这么重，“我?没有质疑她专业的意思，她也当然要通过考核和训练，只不过，她是咱们第一位女队员——”
“驾驶舱里不分男女。我?能做到的事情?，她也能做到。”
沈惟姝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紧。
男人的声音透过门板钻入她的耳廓，也隆隆震动着她的心脏：“我?会带她训练，让她发挥出所有的能力和潜力。她一定会成?为最优秀的搜救飞行员。”
“我?相信她。”
作者有话要说：我要立个flag，等我磨完这两章，后面开始谈恋爱就开始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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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