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夏天的气温不算高,却十分潮湿。下过一场雨后，坐满学生?的操场更是像顶大蒸笼一样闷热。
毕业晚会的舞台上，校街舞团的表演刚刚落幕。台下的热情也跟着褪了大半，等到诗朗诵还有院领导上台讲话时,底下的观众明显开始心不在焉。学生们交头接耳之余,时不时还抬头朝天上看两眼,像是在等待什么。
稀稀拉拉一阵掌声过后，没有节目接上去,会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台下的嗡嗡议论声更加密集,学生们频频抬头望天,脸上都带着焦灼的期待。
没一会儿,天空中有轰鸣声传来,由远及近。
有学生惊呼：“来了来了！”
跟别的学校相比,中飞院的毕业晚会的最大亮点，就在于这场飞行表演。
引擎的隆隆声越来越清晰。天空边际，霞光之处,五架飞机披着余晖齐头飞来。
飞机好像张开铁翅的鸟群,一往无前又整齐有序。飞至学校上空时，五架机排成倒V队形直上云霄，机翼末端同时拉出十道彩烟,在黄昏的天空中画出炫彩，盛大而灿烂。
底下的欢呼叫喊一声高过一声。
彩烟散尽，四架飞机缓慢下降，只有中间为首的飞机依然稳行在高处。盘旋两圈后,飞机突然失控版旋转下落，机头直指地面，急速坠落。
地上学生的呼喊转为惊叫,似乎飞机马上就要砸到他们头上了——
下一秒，向下的机头被猛然拉起，飞机重上高空，轻盈而有力?。
地上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叫喊声响彻天地。
操场后排，远离人群的空地上，路尧眯眼望着天上做表演的飞机，嘴边带笑。
“可以啊！”路尧赞许道，他又扭头问，“她第一次改出spin，还?是你带飞的，是吧？”
林尔峥没有答话。他的注意力全在空中，黑眸敏锐如?鹰隼，紧密跟随飞机的尾迹。
此时，低空飞行的飞机突然慢慢上扬机头，昂起的机头越抬越高，就好像一条竖立半身的眼镜蛇。
全场哗然。
有学生震惊出声：“我去，是眼镜蛇机动啊！”
路尧也发出同样的感叹：“我去！”
他啧啧咂舌，似笑而非看林尔峥，“小姑娘不得了啊！”
林尔峥没有扭头，他定?定?望着天空，眸光深切，似有触动。
“那当然。”
男人举起望远镜，眼眸被遮挡，但勾起的唇上全是满足和骄傲，一向内敛的言辞也难道张扬：“也不看是谁家小姑娘。”
他调高倍数，企图捕捉驾驶舱里的景象。
即便看不到，他也能想象她此时的模样——自信又专注，目光澄净而明亮，微微翘起的嘴角带出两个小梨涡……
林尔峥突然想起，几年前女孩站到他面前，抬起下巴宣告般对他说：“飞行是我的梦想，你也是！”
她做到了。
她都做到了。
林尔峥喉结轻滚，心头莫名发烫，连带着望向飞机的眸光也更加灼热。
他放下望远镜，摸出手机对着天空摁下快门。
正在转向的飞机定格在他的屏幕中。
他又打开微信，跳到消息页面时，聊天的背景图片十分瞩目——
背景图是两张拼接在一起的照片。左边的照片里，穿着荷叶袖睡衣的小姑娘在做鬼脸，表情活泼又灵动，脸上还?粘着写满单词的便利贴；右边的照片中，女孩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细白的腮边晕出嫩粉，又被昏黄的台灯染上暖色，静谧而美好。
林尔峥盯了背景照片几秒，唇角微翘。他跳到设置界面，把刚才拍到的照片设成了新头像。
不远处，完成特技表演的飞机也降落在空地上。五名飞行员同时踏出机舱，统一的白色制服和飞行墨镜，衬出挺拔的身姿和气场。
他们整齐划一地走向人群，晚会的高=潮也随之来临。当中间的飞行员摘掉头盔时，整个会场的气氛被推至最高点——头盔之下，那把黑亮的低马尾太打眼了。
是个女飞行员。
她的身形比两侧的男飞行员窄瘦，气场却丝毫不逊他们。她站在男生中间，和他们一起昂首阔步而来，步伐从容又轻盈，英姿飒爽。
“啊啊啊居然是女孩子！我的天刚才做特技表演的也是她吗！”
“对啊你不知道她么？沈惟姝啊，我在新生群就听说过她了。”
“我也听说过啊，可我不知道她居然这么漂亮！不对这么帅！啊！就是又帅又漂亮！！”
“是我们的直系学姐！”旁边有人骄傲道，“怎么样，厉害吧？蒙顿学飞回来的，也是这届的优秀毕业生?。前两天她来我们航体课了，技术贼硬核！搞得本院男生们都很荡漾……”
“哈，荡漾的可不止男生……”
话音未落，空乘专业的坐席就爆发出尖叫，准空姐们都在挥手大喊：“姝姝姝姝——”
更有甚者?：“沈惟姝娶我啊啊啊！！”
人声鼎沸中，沈惟姝忍不住笑了。她摘掉墨镜朝女孩子们招了招手，食指和中指并拢，点在太阳穴边挑了下，小梨涡里的笑容又甜又酷，黄色的肩章张扬。
台下的叫声更加尖锐。
“靠，沈惟姝！”飞院的毕业生?低声忿忿，“老子追了你整整三年！你不做我女朋友也就算了，怎么还?跟我抢开女朋友了！”
“兄弟，她要真跟你抢，你还?真没胜算。你没听刚才空姐说的，女生要帅起来，就没男生什么事儿了……”
过了一会儿，主持人上台来，话筒传出来的声音盖过叫喊声：“现在我们有请毕业生?代表，沈惟姝同学上台讲话！”
已经换好学士装的沈惟姝走上台来。脱掉制服，女孩学士帽下直发披肩，温柔又凛冽。
她刚在上面站定?，就有一大捧鲜花送上来。
红色的郁金香和金灿灿的向日葵，简直令她神迷目眩。
花丛之中还藏有一张小猪佩奇的卡片，没有署名，但沈惟姝一眼就认出那个强劲有力?的黑色笔迹：
姝姝毕业快乐。
蓝天有你，幸甚至哉！
沈惟姝心里猛地一跳。
目光来不及仔细探寻，她定了定?心神，先平静开口：
“大家好，我是飞行技术专业2021届的毕业生?，沈惟姝。”
“今天，是我在中国民用航空飞行学院度过的第1460天。在过去的四年间，我有过诸多抱怨：抱怨早操太早，集合太频繁，抱怨航体课太苦，体能训练太累，抱怨教员太严苛，食堂的饭太难吃……可是在今天，在我要离开中飞院之际，我所有的抱怨都消散了。对于母校，我只有深切的怀念和感激。”
女孩抚了下帽檐边的流苏，笑得豁然又大方。
即便是上台讲话，毕业表演，她脸上也依然素净，不施粉黛。沈惟姝的漂亮是公认的，她也不是美而不自知，只是不很?关注外表——她早已有不靠容貌去取悦和讨巧的自信和底气。
“首先，我感谢母校为我养成了良好的生?活习惯和健康的体魄。”
——她现在浑身上下一丝赘肉都没有，马甲线漂亮的不得了。
甚至还拥有了一个莫名其妙二次发育的胸部：）
穿着制服还?不明显，昨晚沈惟姝洗完澡后，闻靖盯着她的睡裙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意味深长地总结：“姝姝，我发现你最近——”
她在胸前画了道曲线，“很?是膨胀呀！”
沈惟姝漫不经心：“我怎么觉着有点累赘。”
“NoNo.”闻靖伸起一根指头摇了摇，咧嘴笑得邪恶，“你现在觉得累赘是还没开始用，等到林机长——”
她还没说完，就被沈惟姝摁到床上一顿暴揍……
“第二，感谢母校予我成长。长大，意味着成熟，也意味着更多的责任与担当。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有人跟我说——”
沈惟姝顿了下，目光穿越密集的坐席，落到了操场的尽头。
暮色沉沉，黑衣的男人近乎隐身，可她依然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那个高大的身影，就像她以前每一次看向他一样。
她还知道，他也正一如?既往地向她看，黑眸浓郁又深切。
沈惟姝弯了下唇边，继续道：“他说，我的每一次飞行，都背负着价值几十亿的飞机，几百名乘客的性命，以及几百多个家庭的幸福和未来。谨思慎行，行稳致远，是我一生?都要学习的功课和品质。”
“当然，我还?要感谢飞行。感谢飞行带给我梦想，让我有所热爱，有所追求，有所坚持。我想以蓝天誓言作为讲话，也作为我们大学生涯的结尾——”①
沈惟姝举起右拳放在耳侧，“作为中国民用航空飞行学院的学子，我郑重宣誓：我会秉承‘远举高飞，博学笃志’的校训，以热爱祖国为原则，服务人民为目标。”
毕业生?们起立握拳，台下响起整齐划一的宣誓声，振奋人心。
这是他们在蓝天下的誓言，也是他们和蓝天的约定。
沈惟姝放下手，浅色的眼眸闪闪熠熠。
“我也会永远忠于自己，披星戴月地奔向理想。”
她的视线再次遥落在他身上，又在心里补充道：
也奔向你。
“最后——”沈惟姝摘掉学士帽，“让我们大家一起直上云霄，鹏程万里！”
她将手里的帽子高高抛起，笑容灿烂，“芜湖，起飞吧！”
数不清的帽子齐齐抛向高空。
“芜湖起飞！”
**
晚会之后，真正的毕业典礼反而参加的人很少。
大多数的毕业生?已经返回航空公司，开启正式的飞行员生?涯。
沈惟姝却迟迟没有起飞。
其实她这样的优秀毕业生?，技术过硬，形象良好，又是学校四年来培养的唯二女飞，早在去年，不知道多少航司就点名抢着要，开出的待遇条件一家比一家好。
说实话，沈惟姝自己也挑花了眼。
毕业典礼当天，沈惟姝又被辅导员叫到了办公室。学期伊始，学校就早早表态，希望她毕业后能够留校。
沈惟姝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就拒绝了。留校固然是个不错的选择，可相比之下，她还是向往更自由的飞行。
眼看人就要离校，辅导员明显是想再最后努力一把，连院领导都亲自来游说了。可不管他们怎么说，沈惟姝都是去意已决。
辅导员叹着气，一边拿起桌上的资料和单张交给沈惟姝。人虽然留不住，但优秀毕业生?的去向，关心还?是要关心的。
“你不是还没想好去处吗？这些材料给你，你好好看看，慎重选择啊。”
沈惟姝向老师道谢，一边伸手接过材料。其实这些天，她也一直查找资料打探消息，询问八方意见。
视线略过桌角，沈惟姝目光一顿，“那是……”
辅导员低头看了眼，“哦，那个啊，那不适合你。”
他自然而然地将这个选择排除在外：“咱们学校的基本都进民航，我还?没听说过有去那儿的。当然那边待遇是相当好，吃皇粮的嘛。但人家各方面要求也高啊。哦，最重要的一点——太危险了，跟开客机两码事，女生吃不消……”
沈惟姝根本没听见辅导在说什么，她出神般盯着桌上的单张。
——海上雄鹰，随时候命：淮海救援飞行队飞行员招聘简章
沈惟姝有种当头棒喝的感觉。
她怎么就没想到，要去飞行队呢？
对啊！
她可以去飞行队的呀！
心里一阵狂喜的悸动，胸口甚至有些痉挛感。
兴奋过后，沈惟姝又有些疑惑。
这段时间，林尔峥一直在关注她的工作，简直比她自己还?要操心。
——可他为什么连提都没跟她提过，飞行队正在招聘呢？
作者有话要说：姝姝毕业啦，终于要结束异地了_(:з」∠)_
①蓝天誓言：是真的中飞院的蓝天誓言，作了改动。
“我将忠于自己披星戴月奔向理想和你”：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