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惟姝这一觉睡得意外安稳。再醒来时已经是大晚上?了。
房里一点声音都没有。望着?床头被调暗的台灯,她心里没由来空了一下。
她很轻地叫了声林尔峥的名字，并没有人回应。
枕头边的手机震了一下。
Arthur·L：【电饭煲里有吃的，醒了饿不饿都吃点。】
沈惟姝下床走进厨房。掀开电饭煲，热腾腾的香气扑面而来——熟悉又久违的味道。
居然是鱼片粥！
这边航校虽然有中餐,但没什么像样的海味,更?别?说鱼片粥了。可怜沈惟姝这个海鲜十级爱好者,已经很久连个鱼丁都没见着?了。这点龙利鱼，还是她前几天在超市看见馋了才买的。买来又不会做,就一直丢在冷冻室的角落里。
沈惟姝拿起汤匙拨了拨,绵软的白粥下除了鱼肉,还有红红绿绿的蔬菜和豌豆。
能看出来,他是把?冰箱里能用的都物尽其用了……
心里倏地软了一下,又跟着?升起密密麻麻的触动。沈惟姝深深吸了口气,刚给?自己盛出一碗，门口突然有了动静。
“姝姝——”
练完夜航的闻靖回来了。
平时训练完她都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回来时两眼居然在发光。
“我刚看见林机长了！”
沈惟姝有点惊讶,“在哪儿？”
“大门口啊！”闻靖一副嗅到八卦的兴奋脸，她朝沈惟姝挑挑眉，“你给?我从实招来,你们是不是刚才在一起？”
沈惟姝张张嘴，把?碗往她跟前一推，“你……要吃吗？”
“鱼片粥！”闻靖反应了一下，瞪大眼睛,“这林机长做的？”
沈惟姝：“……你怎么不说是我做的呢？”
闻靖“切”了下，“就你？你炒个蛋都能吃出蛋壳，还鱼片粥。”
她又看了看沈惟姝那脸刚睡醒的朦胧神情?,露出个有点邪恶的笑容，“啧，没看出来啊姐妹，你这够野——”
“闭嘴。”沈惟姝又给?自己盛了碗粥，捧着?碗坐到沙发上?，她慢慢才开口。
“你还记不记得我给?你说过?，我高中时喜欢过?一个人。”
“记得啊。”闻靖舀了一勺粥进嘴，“你不还说他比你大好几岁——”
她咀嚼的动作猛地顿住，眼睛瞪大，“我去！难不成——”
沈惟姝对着?碗轻叹出气，“就是他。”
“我的天！”闻靖倒抽了一口气，低头思考几秒，她又觉得一切也说得通，“他也是淮城的……我就说嘛，我今天看见你俩站那儿说话就觉得怪怪的。”
“那你们现在……是怎么回事?啊？”
沈惟姝默了片刻，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闻靖看沈惟姝那脸色，问?得有些犹豫：“你们俩之前……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沈惟姝搅动着?碗里的白粥，等到热气散尽，她才慢慢吁出口气。
自打高三?那个暑假后，她就再没有向任何人说起过?他们的事?情?。她以为，或者说故意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可现在放开记忆的闸门，她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忘。
她讲到她在海上?遇险，是他架着?直升机向她飞来；讲到他是第一个知道她想做飞行员的那个人；讲到他给?她抓林二毛，帮她补习，给?她过?生日，像人墙一样把?她和蛮横的家?长隔开，将她护在身后……
所有的画面，都鲜活得仿佛发生在昨天。
讲到最后的那个夏天，沈惟姝只以“后来我们就再没有见面”做了结尾。说完她便端起碗，一口气将剩下的凉粥喝个干净。
眼里火辣辣的湿热也被顶了回去。
闻靖听完后，沉默地看了沈惟姝好一会儿，眼神心疼又黯然。
半晌，她才轻轻说了一句：“怪不得那么多人追你，你都不答应的。”
她唉了一声，“那些男生跟林机长没法比啊。”
沈惟姝无声默认。
抛开职业，以前的林尔峥对她来说，就足够耀眼了。
现在开始学?飞，进入到这个圈子?后，她才真?正明白他有多厉害。
如果不是后来去了冷僻又低调的飞行队，他大概早在民航界内声名大噪。
对了，他为什么会去飞行队呢？
照理来说，他这样的飞行员，国内外的航司肯定抢破头。而且，据说林尔峥当初在飞行队出了新闻后，依然有很多航司，甚至国外的私家?飞机出巨额年?薪去挖他……
“那他这次来这边，”闻靖又问?，“也是来看你的吧？”
沈惟姝皱眉，“……不是吧。”
其实，她也不是没有像闻靖说的那样猜测过?，但她宁可否认这种可能，也不想再……自作多情?。
“不是说来看老瓦的么？”
“你是不是傻。”闻靖从厨房出来，又给?自己盛了一碗粥，“躲老瓦都来不及好不好？何况他都毕业多少?年?了，奥早不看晚不看，偏偏等你来的时候看？”
沈惟姝心下微动，“是这样么……”
她转念一想，眉头又蹙起来，“可是，他这又是为什么呢？”
“当初可是他要跟我断的。”说到这个，沈惟姝依旧忿忿不平，嘴唇都努起来，“说我和他未来不在一条线上?，又说我和他不在一个地方……我还以为他是接受不了异地恋！”
“结果现在……”沈惟姝一脸问?号，越说越生气了，“都他妈异国了，他又跑来了？？？”
“他是不是有病！”
“后悔了呗。”闻靖冷嗤，“男人不都这个德性么，轻易到手的从不珍惜，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沈惟姝也重重哼了一声。
呵，男人：）
“那你的意思是说，”她抿唇看闻靖，紧张又期待的眼神，“他……是喜欢我的？”
这个从不敢向任何人，包括他本人求证的疑问?，终于问?出了口。
“是啊！”闻靖不假思索道，“不喜欢你跑这么远来看你？”
“不喜欢你费劲陪你训练？”闻靖又走到灶台，这回连锅一起端了出来。她给?沈惟姝倒满一碗，“喏，不喜欢你给?你熬这？你不是最喜欢吃鱼吃海鲜的么。”
闻靖把?剩下的粥包圆进自己碗里，“好好吃！这是我在国外吃的最好吃的粥了呜呜呜，想不到林机长这样的男人居然还会做饭……”
“姝姝，”闻靖突然扭头，“你也还喜欢他的吧。”
不是问?句，是肯定句。
沈惟姝目光一顿，很轻很慢地“嗯”了一声。
她也没法否认。
尤其是再见到他后。
大概今早看见他从直升机里出来的瞬间她就可以肯定，她依然很喜欢他。
之前她拒绝过?那么多男生，理由都是她根本不想恋爱。
现在看来不是不想，而是她的爱恋，只能和他有关。
“是啊，我还是像以前一样喜欢他。”沈惟姝喃喃道，她慢慢闭上?眼睛。
“只是，我不会像以前一样去喜欢他了。”
终归是变了。
她长大了。
她已经不是十七岁那个大胆，肆意又热情?的小姑娘了。
她不能，也不会再像以前肆无忌惮，毫无保留地去喜欢他了。
她害怕受伤，她变得怯懦，她变得想要触碰又收回手……
闻靖叹口气，点点头，“能理解。要不有句话怎么说，年?少?的时候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所以，你来当飞行员，也是因为他吧？”
沈惟姝“嗯”了声，“开始的确是这样，现在……”
她停住话头，反问?闻靖：“你为什么想当飞行员啊？”
“害，之前不跟你说过?么，开始纯粹是为了跟我爸妈斗气。”闻靖笑得有点不屑，“我们家?啊，重男轻女，从小到大，有任何好处都先紧着?我那双胞胎哥哥。不仅我爸妈，我爷爷奶奶，我家?里人都说我不如我哥——可我哪儿不如他了啊？”
闻靖一脸不服气，眼眸灼灼发亮，“他们本来是想让我哥学?飞的，可今年?难得招女飞，我说我也想试试，我爸妈还一个劲泼我冷水。结果你都知道了，我哥被刷掉我选上?了！你是没看我们家?人那脸色——反正我是爽到了哈哈哈！”
“进来之后我才知道这有多不容易。”她脸上?兴奋的神色稍淡，“可就因为这样，我才更?想做好。”
她偏头看了眼自己的学?员肩章，目光更?加沉定，“既然选择了，就得担起这份责任来啊。开飞机不像别?的，我要飞不好，就是拿别?人的命冒险。”
“再说了，开飞机本来就很爽很酷啊。”闻靖靠过?来搂上?沈惟姝的胳膊，又拉住她的手，笑眯眯的：“我们开飞机的女生更?酷！”
“我们只要穿着?制服站在那里，就证明了他们男生能做的，我们女孩子?也一样可以！”
“反正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坚持学?下去的。我现在真?的很喜欢飞行。”
沈惟姝点了点头，又使?劲反握闻靖的手，“嗯，我们都要坚持下去！”
就是这样。
不管是因为什么选择了飞行，但能坚持到这里的，肯定都怀抱着?坚定的热爱。
沈惟姝永远都忘不掉第一次冲上?天空的感觉。
她拉动操纵杆，感受到滑轮慢慢离地，飞机一点一点因为她的操作拥有升力。发动机发出震耳的隆隆声，好像这架巨大的铁兽向她发出驯服的声音。
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现在，她看见过?阳光透过?云隙照射大地，看见过?水汽凝结成雨，也曾欲于群峰，俯视山川和沟壑。她不仅只是遥望彩虹，而是能够穿越彩虹。
——而这些，都是只有驾驶舱才能看到的风景。
想到这里，沈惟姝突然豁然开朗。
遇到一个喜欢的人不容易，可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拥有一份自己真?心喜欢的职业，不也是很难得的吗？
飞行带给?她满足感和使?命感，也教于她责任和勇气。这是她现在最应该为之努力，也应该全力坚持下去的事?情?。
沈惟姝突然不那么纠结林尔峥到底喜不喜欢自己，或者他以后会不会一直喜欢自己了。
她不想再试图摘月。
——当她在空中足够明亮耀眼，月亮终会奔她而来。
闻靖捅了捅沈惟姝的胳膊肘，“明天你训练是——”
她还没问?完，沈惟姝突然“哎呀”一声，跳起来往洗手间去了。
已经很晚了，她换下来的脏衣服还没洗。明天还要穿的。
她们这边基本的电器都有，偏偏没有洗衣机，宿舍统一配备洗衣房。两个女生不乐意和男生一起洗衣服，偷偷买了台小洗衣机藏着?用。
不过?……沈惟姝想起裤子?上?的血迹。
今天恐怕小洗衣机她也没法用了。
推开卫生间的门又关上?，她一下子?愣住了。
门后挂着?的，正是她今天换下来的那身衣服——洗过?了的。
沈惟姝愣了两秒，脑中轰地一声。
他居然帮她把?衣服都洗了！
气血翻涌上?头，沈惟姝咬住嘴唇，耳尖连着?整张脸都红了。
一整天复杂又跌宕的心情?在此刻彻底沉淀，却又激荡出更?激烈的情?绪：触动，羞臊，酸涩，甜蜜……
她两手捂住发烫的脸颊，像个害羞的小姑娘一样拧了拧身子?，发出一声难言的嘤咛。
兜里的手机连续震动了两下。沈惟姝拿出来瞟了一眼，又赧然地闭了闭眼。
现在看到他的头像，她都觉得很不好意思……
Arthur·L：【吃东西了么？吃完早点睡。】
Arthur·L：【还有，别?碰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