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惟姝万万没想到,救助船靠岸后,她就被送到了市人民医院——正是她爸爸就职的医院。
被担架抬进医院时,她回头,努力向那架红白色的直升机张望。
那身深蓝色的制服正在和自己的父亲交谈。路灯下,男人的身影更显挺拔。他高大却不显壮硕,将一身制服撑得饱满又不突兀。
沈惟姝觉得这个男人好像一座神秘雄健的高峰,看上去威严强势,却偏偏引人心生向往。
像得到感应一般,他突然抬眼朝她看过来,力度十足的目光穿过夜色和人群,沉沉落在她身上。
四目交接,天色仿佛在那一瞬彻底暗沉下来。
那副深邃的眉眼如定格放大的影像,印刻在沈惟姝的脑海中……
他们这件事学校还是知道了,但这是非在校时间的意外事故,责任主要在姜然的父亲和船长那边,几个胆肥的学生批评教育了一顿完事。
让沈惟姝意外的是,老爸并没有责怪她。在专业外科医生的照料下,她腿上的那点伤没几天就好全了。
见女儿重新开始活蹦乱跳,沈泽成笑眯眯地罚了她两个月的零花钱。
沈惟姝:“……”
腿不疼了,肉疼。
暑假本来就只有两周,又闹了这么一出,假期就跟不存在一样嚯地过去了。
高三正式开学。清晨,沈惟姝迷迷糊糊睁开眼,听到门外有人高声说话:
“……这样的事,你怎么能不早点告诉我呢?”
“你们不是在比赛么。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都说过她了。”
“不成,我一会儿还得再说说她。这丫头,我看她是想上天啊……”
沈惟姝起身,趿拉着拖鞋慢吞吞开门。
“妈妈。”她打了个哈欠,朝面前的高个子女人露出小梨涡,软声撒娇,“你怎么提前回来了啊,我好想你呀!”
叶敏神情松动一瞬,很快又虎起脸,“沈惟姝!你怎么敢——”
“哎呀妈妈。”沈惟姝一听这连名带姓的叫法就头皮发麻,她赶紧过去抱住老妈的胳膊,“你和爸爸派一个代表说说我就行了呗,怎么还混合双训呢。”
“老爸都扣我零花钱了,这可是真金白银的处罚。而且——”她刷地踢掉鞋,抬起一只白嫩嫩的脚丫,“我还受伤了呢,这也算付出血的代价了吧?”
“扣你零花算轻的!”叶敏嘴上不饶,手上却赶紧拉着女儿坐下,仔细查看她的伤口,“唉,可别留块疤啊,你看这刮的……疼不疼啊当时?”
“可疼可疼了。”沈惟姝扁嘴扮可怜,“当时我害怕极了……”
“呵,你可一点儿都不怕。”沈泽诚拆穿女儿,“你下了飞机,不还跟机长聊天呢么。”
沈惟姝表情一僵,“您怎么知道?”
这几天,她总在重复同一个梦境。
梦境中,那架红白色的直升飞机凌越在风暴之上,从天而降到在她身边。跟实际不同的是,梦里的她没有惊惶,也没有惧怕。
她看到驾驶舱门打开,戴着头盔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
他好高啊,一身深蓝色的制服压倒了风浪,仿佛从海面上向她信步而来。
他来到她身边,伸出手,声音却是从无线电里传出来的:“我来救你了,不要怕……”
沈惟姝拉上他的手,另一手碰到他胸口的徽章上,再往上,是四道杠肩章和红色的小国旗。
她抬眸,又撞进他黑沉沉的眼里。他的眼眸漆深似旋涡,一下子就把她吸进去了……
“那,那个机长还跟你说什么了?”沈惟姝尽量用自然的语气问爸爸。
“也没说什么。”沈泽诚翻开饭桌上的报纸,漫不经心道,“就让我了解了下事故情况。说你的伤问题不大,情绪也很稳定,还和大家聊你从网上买的裙子。”
沈惟姝:“……”
网上买的裙子……
他是在讽刺她么?
是吧是吧?
“你这孩子,心怎么这么大呢。”叶敏责备女儿,“那时候还想着买裙子?我看扣你两个月零花钱太轻了!”
沈惟姝委屈低声:“我没有。”
“你妈说的对。”沈泽诚边说,边盛了碗白粥放在妻子面前。
叶敏朝他弯了下嘴角,抬起长胳膊老练地摸了摸丈夫的脑袋。
看了这么多年,沈惟姝还是觉着这派祥和恩爱的画面诡异极了。
叶敏是省女子排球队的教练,退役前是队里响当当的二传手。大概是害怕未来子女窜破屋顶,这位一米八的女运动员拒绝了隔壁男篮队员的追求,转而选择了比她矮五厘米的,一身斯文学究气的沈医生。
也如她所愿,一家三口,沈惟姝最矮。
其实沈惟姝在女生之中算很高挑。虽然她承认救死扶伤的沈医生精神伟岸,但她理想中的男朋友还是要高高大大,让她可以鸵鸟依人才行。
脑中立刻浮现出挺立在直升机前的那个身影。男人身材高大,肩宽腿长,再一身挺括制服,简直气度爆棚。
而且,他看上去好像比她妈妈还要高一些……
面颊没由来微热。沈惟姝赶紧摇摇头,收回思绪。
吃完早餐,沈惟姝背上书包去学校,走到门口时沈泽诚叫住了她。
“带上这个。”他拿着一面卷起来的红色锦旗,“我听说今天飞行队会去你们学校,你替我把这个送给他们吧。”
沈惟姝心中一动,“飞行队?是救我们的那个飞行队吗?”
“是啊,这不都你们闹的,学校还特意请人家来给你们做相关的安全教育。”
“那,来的都有谁啊?”她抿了抿唇,十分悸动又怕被看出端倪,“那天救我们的人……都会来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沈泽诚把锦旗塞进女儿书包里,“哦对了,你妈说要扣你三个月零花,我帮你讲了讲价,我们最后决定罚你两个半月的。”
沈惟姝:“……”
“爸爸,沈主任,您怎么能出尔反尔呢!”沈惟姝斜眼看老爸,不满撇嘴,“对我好点儿吧!您就不怕我将来收走你的氧气管吗?”
沈泽诚轻哂,“就你?”
“你天天吃甜食喝奶茶,晚上不睡早上不起,放假还跑海上去点火——就你这样的,咱俩谁能活过谁还不一定呢。你可不要太自信。”
沈惟姝:“……”
又是父慈女孝的一天呢。
**
下午三节课后,沈惟姝在所有人之前先来到阶梯教室。她朝里面探了探头,又在门口张望了一圈。
并没有看到那个身影。
沈惟姝肩膀塌下来,努唇吹了下额角的碎发。
看来是没过来。
也是,机长应该挺忙的吧……
正要转身,耳边有交谈声由远及近:“……早就听说您是飞行队最年轻的机长。林机长,这次除了安全知识,不知道您愿不愿意跟学生们讲讲飞行队的事?咱们淮城的人老能在海上看见直升机,大家其实对飞行队都很好奇。你看,你们总是风里来雨里去的,还那么危险……”
“都是我们该做的。”男人的声音磁醇,很有辨识度。
熟悉的声线让沈惟姝心头一跳。她刷地回过头,循声望去。
男人正从走廊那端踱步过来。他今天没穿制服,上身一件深蓝薄T,下身是同色长裤,挺随意的便装,但架不住身材好,远远望过去就十分打眼。
即便和人交谈,他的脊背也是挺拔的,随意中透着疏离和警觉,气场与旁人区别明显。
等旁人离开,沈惟姝攥书包带的手心紧了紧,迈开步主动迎上去。
“林机长!”
林尔峥回头,看到一个小鹿般灵动的身影跃至面前。
实实在在的视线相交,沈惟姝心跳加快——这和她梦见的场景一模一样,又比在回忆和梦中更让她心动。
她定了定心神,朝男人落落大方一笑,露出梨涡,“你之前救过我的,就钓船坏掉着火那次——”
她眨眨眼,试探中带着期待,“你还记得我嘛?”
离得近了,沈惟姝这才第一次看清他的脸。
大概是男人的气质和身形太过出众,她之前都没注意他居然还有一张这么引人注目的脸:
五官硬朗,鼻梁高挺,一头短发干净利落。沈惟姝还从没见过谁能把寸头留得这么好看,男人味野性四溢的感觉。
他的肤色也要偏深一些,性感而原始。那是飞行赋予他的烙印。
林尔峥看着她,黑眸淡淡转动,“记得。”
沈惟姝眼睛一亮,整张脸都生动起来。她还想继续开口,就看到男人的视线下移,落到她的蓝格子校裙上。
他饶有兴致地扬眉,“学校里也能穿JK制服么?”
沈惟姝:“…………”
他怎么还记着呢!
沈惟姝小脸垮下去。她张了张口,发现无从辩驳,又不甘地合上了嘴巴。
林尔峥看着女孩鼓嘴嘟脸的丧气样,肃正的神色松了一瞬,唇线细不可察地上扬。
“腿上的伤,”他眼神朝她脚腕上示意,“好了?”
沈惟姝怔了下,抬眸看男人,“好了。”
“你看——”说着她使劲晃了晃左脚,纤细的小腿带动裙摆漾开,像浅细的波浪,“都好啦!”
女孩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一句似是而非的关心,她的心情就又瞬间明朗。
气氛重新活络起来,沈惟姝朝男人弯了弯眼睛,又想起什么。她把书包顺到胸前,拿出那面卷起来的锦旗。
“这个送给飞行队。上次我们给你们添麻烦了,以后绝不会了!”她看了眼他的神色,献宝一样递出锦旗,“真的很感谢你们。”
“客气了。”林尔峥淡淡道,语气跟刚才客气敷衍校领导时如出一辙。
他犹豫了下,接过锦旗,轻轻一抖落。
红色的绒面展开来,两竖排对仗工整的金色大字映入眼帘:
致胸外科沈主任
医德高尚传佳音
爱心呵护似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