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国公府被修缮一新,下人忙碌着,为大门悬挂上耀眼的红绸。
“娘娘,这……”晚晴愣住了。
她以为国公爷要为离王妃办一场归家宴,是女儿家的小宴,没想竟是这般大张旗鼓。上一次,国公府这般红绸高挂,还是三年前,姜迟大婚。
青玉怒气冲冲过来:“娘娘,奴婢刚打听过了,国公府是在为明日的归家宴准备。听说,明日宴席国公爷还邀请了陛下。”后面一句话,青玉说得小心翼翼,生怕姜迟听了更伤心。
娘娘在宫里过得多辛苦,她们是知道的,为何国公爷不但不体恤,还要在娘娘伤口上晒盐?
姜迟垂目,好一会儿,才抬眼:“走吧,我们去看看母亲。”
对父亲,她从来没有期待过,也无所谓失望。
她知道,自小,父亲就不喜欢她。幼时,她不理解,甚至为此伤心过,也努力想讨好父亲。后来,一次次失望后,她就接受了这个现实。
“老奴拜见皇后娘娘。”姜成快步迎上来,姜成是国公府的老人,跟随了姜国公几十年。
“是成叔啊。”
姜成笑得见牙不见眼:“娘娘折煞老奴了。国公爷知道娘娘回来,极为高兴,正在书房候着您呢。”
按说,姜迟已嫁入皇家,是皇后。姜国公虽是父亲,但在大齐,君权大于父权。皇后驾临,按礼,姜国公是要盛装到大门口跪迎的。
姜成很是心疼姜迟,这个嫡小姐,是他看着长大的。自小就乖巧懂事,心善又极孝顺。然而,姜国公却视而不见漠不关心。
现在更是要……嫡小姐将皇后之位让给二小姐……这算什么样子?就算他只是一介奴仆,也是知道不妥的。
姜成在心里长叹。
“成叔,母亲身体怎么样了?”姜迟很担心母亲,她向来要强,脾气又不好,与父亲简直是一对怨侣。
“娘娘放心,昨夜里大夫已瞧过了,夫人是急火攻心,已无大碍了。”
姜迟终于松了口气:“如此,我便放心了。”只要母亲没事,其他一切都是小事。
姜成长叹:“哎,大小姐,老奴只是一介奴仆,不敢说什么。大小姐,您,看开点。”姜成用了姜迟未出嫁时的称呼。
姜迟知道姜成是心疼她,笑着点头:“谢谢成叔,我会的。”
说话间,已到了姜国公的书房门口。
姜成上前敲门:“国公爷,娘娘到了。”
“进来!”门内传来姜国公的声音。
门开了,房内暗沉沉的,像是一伪装蛰伏的怪兽,张着嘴,只待姜迟踏入,就将她啃噬干净。
姜迟让姜成先带晚晴,青玉去看母亲,自己独自走进去了。
这是她第一次进这间书房。
自她有记忆以来,这间书房就是她的禁忌。姜宛可以在书房里写字,姜玮也可以在书房内玩耍,唯她,不准踏入。
曾经,她做梦都想进到这里。因为在她幼小的心里,能进入这书房就代表着父亲对她的认可,对她的爱。
“长姐。”一道轻柔的声音,拉回了姜迟的神思。
姜迟看着面前,娇柔美丽的女子,微微有些发愣。
姜国公面露不悦:“发什么愣?没听见你妹妹在喊你吗?”这个大女儿,整天呆呆木木的,他瞧着就不喜。
姜迟抿嘴,对着姜国公淡道:“父亲,找我何事?”
姜国公面色沉下来,这个女儿是越发不受控了,见了他这个父亲,竟还摆皇后的架子。她也不想想,若不是他,若不是姜家,她姜迟又怎么可能做得了皇后?!
去年,他收了一笔钱,只不过让她去陛下跟前求求情,在兵部安插个人。这样他不但能挣钱,还能拉拢培养势力。
结果,姜迟转头就将这事报给陛下,害得他大丢了面子不说,还赔了好多钱。
其实,姜国公仗着姜迟是皇后。暗中买官卖官,皇帝都看在了眼里。正是姜迟坦然爆出来,皇帝才没有严惩姜国公,只没收了其钱财。
姜国公狠狠瞪了姜迟一眼,目光落到一旁的二女儿,姜宛身上。
还是小宛乖巧。哪像那个逆女,一点情面都不给。
她以为出卖了他这个父亲,去讨好皇帝,皇帝就会宠爱她了?!
白日做梦!
他是男人,清楚男人的劣根性。女人越是上赶着,男人就越是不屑一顾。反而是得不到的,总念念不忘。
姜宛就是皇帝念念不忘的,只要他好好利用,他姜家权倾天下,何愁不成?
姜国公越想越兴奋,只觉成为权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近在眼前了。
“阿迟啊,待明儿归家宴后,就让小宛跟着你吧。”
姜迟垂目,没有作声。
姜国公见姜迟没有立即答应,面露不喜:“你自己也清楚,陛下喜欢的人是小宛,待小宛入宫了,在陛下面前多说几句好说,陛下对你也会好很多的。”
姜宛脸色绯红,羞涩地低下头。
姜迟呼吸发紧,只觉全身都在痛。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惨白,身子也摇摇欲坠。但她仍咬牙站直。
姜迟笑了:“父亲也说了,我不得陛下喜欢。小宛若跟着我,恐怕得做一辈子宫女了。”
姜宛面上红晕褪尽,变得煞白。
姜国公一拍桌子:“你这什么心肠?对自己的亲妹妹,都没有一点怜爱之情。跟你那个母亲一样,冷血无情!”
虽说对他没有任何期待了,但听到姜国公这般说,姜迟仍是忍不住心痛。她难道就不是他的女儿吗?为何他从不为她想一想?
姜迟眼眶酸涩,她狠狠咬着下唇,直到口中布满铁腥味,才终于将眼泪压回去了。
“竟然父亲这般认为,那就这般了。本宫还要去看望母亲,就不奉陪了。”说完,姜迟转身,大步出了书房。
姜国公怒不可遏:“这个逆女!”
姜迟咬牙撑着往前走,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身子痛,心也在痛!
她深吸一口气,仰头看着天上。
天空一碧如洗,像是一块蔚蓝蔚蓝的玉石,明澈透亮。
连她的父亲都说,他不爱她!爱的是姜宛!
她不过是一个替代品!
“长姐。”身后响起姜宛的声音。
姜迟悄悄抬袖子,拭干眼泪,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小宛,找我有事吗?”
姜宛低着头,闷闷道:“长姐,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我……”
曾经这个妹妹,她极为喜欢,到哪都带着她。自那场阴差阳错的赐婚,她们生分了。嫁给离王,被贬去岭南,姜宛受了很多罪吧?
这个世上,女儿家活得艰难,何苦相互为难呢?
姜迟摇头,笑着轻柔地拍了拍姜宛的头:“傻丫头,与你无关。”
“长姐,你不要怪父亲……父亲他……只是担忧我。”姜宛神色凄然:“我……我已是残败之身,怎还能妄想陛下呢。他……他很好……长姐要好好珍惜他。”
姜宛的话,让姜迟有了负罪感。不管当初的赐婚是否她意愿,她嫁了妹妹的心上人是事实。
“小宛,这三年你可还好?”
姜宛一把抱着姜迟哭得伤心:“长姐,小宛好苦啊。离王他……他……打我骂我,我好怕。长姐,你救救我好不好?”姜宛抬头,期许地看着姜迟。
姜迟身上的痛处,被姜宛勒得更痛了。姜迟面色惨白,额头冒着虚汗,她仍笑着安慰姜宛:“小宛,别怕,离王已经不在了,你回家了。以后安全了。”
“长姐会护着我吗?像以前那样护着我,去哪都带着我。”
姜迟虚弱笑道:“自然,你是我唯一的妹妹。”
姜宛欢喜得蹦起来:“那就是说,长姐答应带我入宫喽。”
入宫?
姜迟愣住了。
姜宛面色一沉,责备道:“长姐刚答应了的,长姐是要说话不算数了吗?!”
原来,她刚才对她这般亲热,只为想她答应她带她入宫。
原来,她们姐妹,真的已生分了!
姜迟心直往下沉,定定地看着姜宛:“你想进宫?”
姜宛目光闪烁,左看右瞄,就是不与姜迟目光解触,期期艾艾道:“是……是父亲说的,我……我听父亲的。”
“娘娘,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晚晴远远见到姜迟脸色惨白,忙跑过来,扶住姜迟。
姜迟咬牙撑着的那一口气,猛地崩了,软软地依在晚晴身上,虚弱地摇头,又问:“母亲怎么样了?”
“青玉在那看着呢,娘娘,放心。”
她是放心不下娘娘,想着出来瞧瞧。没想,竟真见到娘娘脸白得跟纸一样,站着还打晃。姜宛在一旁,似还在发脾气,连扶她一下都没有。
从小到大,娘娘对这个妹妹有多好,她是看在眼里的。然而,这世间感情从来不对等,被偏爱的总有恃无恐,甚至还生恨。
晚晴沉声道:“离王妃,娘娘脸色这般差,你没看到吗?怎不扶一下?”
姜宛脸色很难看,晚晴不过是长姐的一个丫鬟,竟也敢踩到她脸上。
“我看刚才长姐挺好的。”一听她有所求,就立马病了,骗谁呢?!真当她还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吗?
这种戏码,在岭南三年,她见得太多,也做得太多了。
在姜迟的印象里,母亲张氏,是强势的,也是鲜活的。哪有像现在,趟在床上,面色蜡黄,眼窝深陷。
侍候张氏的婆子哀叹道:“自陛下许那位回来,长安出现流言,夫人就睡不着觉,整天唉声叹气,说是她害了你。昨夜更是与国公爷大吵。”
姜迟眼眶一酸:“母亲!”
张氏缓缓睁开眼,见到姜迟,眼中迸发出极大的喜悦,挣扎着要坐起来:“迟儿……”
姜迟忙上前,扶住张氏,在青玉的帮助下,将张氏扶起,又细心地塞了个软枕在张氏腰后,才轻轻扶着她靠在床柱上。
“我的迟儿瘦了。”张氏伸手抚上姜迟的脸。
姜迟再忍不住扑进母亲的怀里,忍了一天的泪,流了下来。
“母亲,你要快点好起来。”
“放心吧,你母亲我可没那么容易倒下。我还要为我的迟儿,挡住那些用心险恶之人的觊觎。林姨娘真以为,靠着她那个废物女儿,就可以不再是离王妃,就可以入宫,抢你的皇后之位?”张氏说得咬牙切齿:“做梦!明天的宴会,听说还邀了陛下?正好,我就是血溅厅堂,让这喜事变白事,也不许她们阴谋得逞!”
林姨娘是姜国公的妾室,姜宛的生母。
姜迟听得心惊肉跳!
惶恐地紧紧抱着张氏,哭着摇头:“母亲!不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