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领证
抬眼端视面前清隽的男人,顾缃不觉恍惚。
当他收起面部表情时,人们只会认为他清冷疏离,不易接触,然而唇角一旦漾起微笑,又能令人感受到他浸入骨子里的家教涵养。
贺轻尘嘴角弯起的弧度变得平直,深色瞳孔里折射出柔和的光,他目不转睛看着她:“真不记得了?”
“当然不是……记得的。”顾缃言语稍显僵硬。
贺轻尘扬眉:“还叫得出我的名字?”
顾缃像个乖乖回答老师的小孩,呆呆道:“贺轻尘。”
贺轻尘仿佛满意了,替她拉开椅子:“快坐吧。”
“谢谢。”
他走到他的座位,坐下。
“刚才经过花店,本想直接跟你打声招呼的,但又觉得你在工作,不便打扰,还是把你叫出来更好。”
顾缃接话:“我当时不忙,在剪花枝,醒花。”
贺轻尘十分自然地问:“那桶花看上去清新优雅,是叫马蹄莲么?”
“嗯,学名叫马蹄莲,颜色有很多种。台湾叫海芋,这次的花据说是从台湾阳明山引进的品种。”
贺轻尘注视着她,说道:“你对花很了解。”
“我也是边做边学的。”
也许聊的都是与花相关的话题,顾缃紧张的心情逐渐放松。
贺轻尘用手机点单,问顾缃喝什么?顾缃点了杯生椰拿铁,他点的是冰美式。
静默片刻,顾缃抬眸看他时,他也回看过来,两个人礼貌不失尴尬地笑笑。
他们真的不熟,大一国庆节他随张步去A市找她后,偶尔在Q上问候两句,她出于礼貌回应,有天他留言,邀请她元旦回北城参加外交学院的新年舞会。然而当时顾缃半分心情也没有,都没有回复他,此后再无联络。
是以,想叙旧都找不到共同话题,顾缃便单刀直入地问:“你和我老板很熟吗?”
“刚认识,”他神色自若地说,“朋友给他对象办生日,我跟程姐订了许多花,顺便拜托她介绍你给我。”
他果然是程姐口中下了大单子,订了好多鲜切玫瑰的大客户,但顾缃更不解:“你本来就认识我,为什么还要托店长介绍?”
贺轻尘勾勾唇角,闲散不堪道:“想加深一下跟你阔别几年后再次见面的印象,不过程姐说的并没有错,我确实打算找对象。”
顾缃跌了跌下巴,难以置信地看着贺轻尘。
男人轻轻扬眉,仿佛受到了什么冒犯:“怎么,我找对象,是什么天方夜谭的事?”
“不是不是。”顾缃赶忙否认,“当然不奇怪。”
顾缃只是觉得,他这么优秀的人,家境也好,前途似锦,怎么会需要相亲,即便要相亲,也是亲人认可的门当户对的人才行吧。
“既然不奇怪,那,跟我相亲么?”
男人眼睛很深邃,眼眸点过漆一般乌黑有神,眼角微微上扬,内勾外翘,看过来时倘若还带笑,简直有种勾魂摄魄的力量,令顾缃不敢直视,也令她分辨不出这个男人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坐她对面的这个男人,她完全不了解,高二下学期他一转到嘉英高中就荣登校草宝座,高三读了两个月又转回原校了,有关他的传言到处都是,却不知真假,整个人神秘感十足。因此顾缃除了怔愣,还有下意识的拒绝。
贺轻尘眉心蹙起:“觉得我在逗你玩儿?”
点的两杯饮料送了过来,顾缃没有回应,喝了口拿铁。
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他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你是不是认为,我这样的,应该早就有对象,即便没有,也有家人会安排妥当?”
顾缃只能点头。
“实不相瞒,”他叹了口气,像要自揭面纱,娓娓说道,“我大学一直单身,毕业后就派到了国外,周围适龄单身女性少,我也没有那个心情,这次回国,家人催得紧,安排了一次相亲,我持反对意见,便跟他们说,我自己找,他们放话如果我出国前找不到,就要接受安排。”
顾缃见他语气颇为诚恳,不像假的,便说:“哦,那是挺难的……你这次待多久?”
“下周一或周二就得走。”
“额……今天周五了。”
面前的男人不慌不忙,平静地朝她笑:“觉得不可能实现了对吧。”
顾缃道:“确实有点难。”
“所以,我来找你了。”他眉梢微微挑起。
顾缃脸上的同情渐渐消失,尴尬感取而代之:“什么意思啊?”
“字面意思。”
顾缃不知道他被外派到国外具体做什么工作,但他是外交学院出身,跟他玩文字游戏,注定会输,她不想弯弯绕绕,于是很直白地说:“可我没打算找对象。”
“为什么呢?”他的目光变深,直视着她。
顾缃不想剖析太多,轻轻地道:“我对感情婚姻的态度很消极,我不适合结婚,适合一个人过。”
“和我差不多。”他毫不在意地笑,“所以,互相帮个忙不好吗?”
“嗯?”顾缃真的不了解他,但他像是一只狐狸,还是一只很有魅力的狐狸,一个笑就勾得人左右不住心神。
“其实,你不用强撑,我知道你最近遇到了麻烦。”贺轻尘喝了口冰美式,松懈下来,“和公司解约要赔款对吧?”
顾缃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的?”
对面的男人好整以暇,语调缓缓:“上回在场子里见了几个朋友,聊起当年我转学去了嘉英中学,场子里有个人说他开的网媒公司也有个嘉英中学毕业的姑娘,那姑娘性子还挺倔,让她跟了他,她坚决拒绝不说,还要闹解约……”
贺轻尘抬眸看着面前的人:“他说那姑娘的名字还挺好记,叫顾缃。”
“……”顾缃无以言表。
“我花了点儿工夫找这位叫顾缃的校友,找到了花店,拜托店主给我牵个线。”男人眸光深深,“开始还挺碰壁的,她拒绝见面。不过这没什么,我也挺有韧劲儿。”
他轻轻勾唇,没有再说下去,直直看她。
顾缃不知道他有什么意图,又怕自己说错话,唯有继续喝拿铁。
“我跟你公司的大老板说好了,你要解约的话,随时过去,他们不会为难你的。”他的语气游刃有余,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像是悬在自己头顶的一把刀终于被移开,顾缃如释重负地抬眼:“真的吗?谢谢,太谢谢你了!”
他却问她:“只嘴上说谢谢就完了?”
“我请你吃饭吧?”
男人脸上挂着笑,勾人的狐狸眼神抛过来:“我不需要你请我吃饭——”
“那……”
“跟我去扯证吧。”
“什么?!”
“我帮你和平解约,获得自由。这两年你做我名义上的妻子,让我好应对家人,再自由两年。也不需要你做什么,毕竟我可能这两年都回不了国。”
顾缃惊得说不出话。
“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你还是可以去解约,招呼我已经打过了。”他举重若轻地说。
虽然他大度得很,但顾缃感觉自己还是被他拿捏得死死的,她这人的性格,就是不想欠人一点儿东西。
她不用赔几十万,只要做他名义上的妻子两年,甚至连面都不用见……
怎么看,也是她赚了吧。
领证的话一出口,周围的一切就仿佛被施了魔法,全都静止不动了,他好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吹笛人,拥有让人跟着他走的魔力。
总之,鬼使神差之下,顾缃答应去领证。
当天是周五,过两天他的休假到期,要出国工作,因此他们决定下午就去民政局。
贺轻尘送她回公寓取了户口薄,她这次离开A市,把所有的证件都带在了身边,包括房产证、户口薄等。而他的户口薄本来就在车上,说是前天办事,一直落在车里。
在这种十分仓促的状况下,顾缃跟他拍了结婚证件照片,民政局下午一开门,便领到了两个红本本。
彼时,他们俩连午饭都没吃,两个人都没有胃口。
证拿到手,贺轻尘像是松了一口气,说先去吃午饭吧。
结果还在车上,他便接到领导打来的电话,说有专机可以去俄罗斯,傍晚出发。
……
上午相亲,下午领证,傍晚他就出国了……串起来像是做了一场荒唐至极的梦,但那本结婚证,又真真切切地拿在她手上,让她抵赖不得。
这一年来,任何时候回想这一天,顾缃都觉得自己当时一定被下了降头,否则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同时冷静下来,越发觉得这是一场乌龙,甚至是一场错误。
当时太匆忙,很多细节都没有说清楚,她一直很想跟贺轻尘面对面地谈谈,尽快修正这个错误。如果今年他还不回来,那就熬到明年,两年之约到期,再解除婚姻关系,这件事不会有外人知晓。
可是现在,那个男人突然出现,揽过她的腰肢,大方地对在座的人宣告,他俩已经领证。
顾缃眼睁睁看着乌龙事件朝更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却无力阻止。
她心里只剩一个念头:毁灭吧,赶紧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