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嗬,”少女在睡梦中突然发出急促的呼吸声,如惊弓之鸟般弹了起来,双手乱挥双脚乱蹬,四处翻滚,终于裹着被子滚到了床下,发出一声闷响。
“少主!少主您没事吧!”一名护卫打扮的女子急步奔来,把掉在地上的少女半搂半抱地放回了床上:“少主怎么了?好好地睡着午觉,是魇着了吗?”
少女仍在大口地喘着气,整个人看上去懵懵的,好半天眼神才对上焦,十分诧异地盯着眼前的青年女子:“长兴,你怎么在这里?你还没死?还是我已经死了?”
“呸呸呸,童言无忌,属下还想多活几年呢。少主可是刚才做梦,梦见我们出事了?放心吧,梦是反的,这宫里安全得很,你我都不会有事。”说着十分熟练地把少女身上的被子掀开,把挂在一旁的外衫取了过来。
是梦吗?梦怎会如此真实,在梦里她居然毫无尊严地死在了一个疯子的手里,萧颍回想她梦里的一生,桩桩件件历历在目,不,这绝对不单单只是一个梦而已。
她看向眼前的女子,长兴,本是孤儿,从小被临川王收入苍狼营,受过极其严苛的训练。自萧颍七岁起,便被选入宫中,一直守护在她身边,名为护卫,实为死士。
根据梦里的记忆,萧颍回临川一年后,在一次暗杀中长兴替她挡刀而死,年仅二十二岁。
长兴此时看上去跟梦中去世时差不多年岁,娃娃脸,似乎从来都没什么烦心事,眼神清亮,总是一副乐天知命的模样,很多时候看着都不像是个护卫,反而像是个殷实之家出生的小姐。
萧颍环顾四周,周围的陈设布置十分熟悉,正是她从小长大的东宫偏殿,而她正坐在自己的床上,本来已经死去的护卫正准备给她套上外衫。
“额,我自己来。”萧颍脸红了红,年少时确实是长兴一直伺候她的生活起居,以前觉得习以为常,现如今突然间多了将近二十年的生活经验,这习惯便再也无法继续下去。
仔细想来,这些年长兴也实属不易,占着护卫的名头,却连保父的活儿都一并做了。
“少主真是长大了,知道自己穿衣服了。”长兴一副老怀欣慰的模样。
萧颍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面上却丝毫不显,淡淡问道:“我有点睡迷糊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啊,少主是想过年可以好好玩耍吧?还有两个多月呢,早得很。”
萧颍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与其问这个榆木脑袋,不如直接去书房翻翻万年历。至于那个诡异的梦,她暂时不想与任何人提及,也不愿任何人看出她有所不同。倒不是不信任身边人,只是临川王世女萧颍一向城府极深,所言所行皆有自己的章程,不愿被旁人轻易揣摩。
“阿姊呢?”
“殿下此时应该还在午休,少主先别去吵她了吧。”萧颍与太女十分亲近,长兴对这位殿下自然也十分尊敬。
太女覃琛出生时父后难产,自小身体就一直不大好,到如今也比常人弱些,午间也需要休息个把时辰。
萧颍点点头,她此时自然十分想见到覃琛,然则还有诸多疑问,没有搞清楚之前,她是不会贸然前去的。
待整理好仪容,萧颍便直接去了书房,东宫之中尽是太女的亲信,十分安全,她便没让长兴跟着。
书房位于整个东宫的西侧,平日里覃琛听学,处理政务都在此处,萧颍从小寄居东宫,沾了太女的光,启蒙的老师就是当今的太女太傅。后来覃琛学成,开始处理政务,却依旧每日里将老人家请来,给萧颍授课。而她自己空闲之余,也会挑一些当下的时政,与萧颍讨论一二。因此虽然书房里有不少机要文件,但覃琛始终没有避着萧颍,她随时都可以自由出入。
萧颍坐在自己的书案前,在左侧一堆书中翻了翻,抽出一本小册子,翻到最新书写的一页。最末尾处写着一排小字:永昌三十一年冬月朔日。
这是昨天的日期。
每日课后,萧颍会将一日的所学所想作一个小记,记在这本小册子上,时常翻阅温故,这个习惯如今倒是帮了她的大忙。
萧颍草草地翻看了前面的几篇,无非就是一些文章的读后感和练武的所得,倒是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
她合上册子,陷入沉思。
现如今是永昌三十一年冬,她刚刚十四岁,这一年是个旱年,收成不多,老百姓日子并不好过,尤其是大启周边的几个小国。记忆中,三十二年的正月,西戎正是因为缺少粮食,趁年节时边关守备较为松散,一鼓作气劫掠了大启陇西州四座边城,在城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萧颍的母亲,临川王萧平之奉命出兵,将西戎军队打回关外,直打得西戎数年不敢来犯。只可惜这一仗虽是胜了,但临川兵马损失也颇为惨重,而她的母亲更是身中毒箭,最终没有熬过三十二年的春天。而她面对临川群龙无首的乱局,不得不临时赶回临川,覃琛担心她势单力薄,派了东宫大半的亲信随她一起回去,而这很可能直接导致了两年后覃琛的死。
思及此,萧颍很快理顺了思路。
她其实一直不愿相信梦里发生的一切,原因无他,就是因为梦中的死法实在是过于憋屈过于窝囊了。萧颍天资过人,后天也格外勤奋,即使在如今十来岁的年纪,那也是出类拔萃,高傲异常,虽然并不痴迷权力,但并不代表她愿意像那样莫名其妙地死去。
如果真有算命的告诉她,这就是她的最终结局,她一定会砸了这人的招牌,给她挂一个神棍骗子的牌子日日游街。梦里的结局她根本无法接受,打死也不愿相信。
只是梦中的一切太过真实,让她很难忽视,所以她宁愿相信,这是上天对她的一种警示,那么她如今要做的,首先是验证梦境的真实性,而两月后的战端,就是最好的证明。
一旦证实这真是一个未卜先知的梦,那么她要做的,首先是保住自己母亲的性命,使临川免于内乱,而她自己则可以留在宫中,继续陪伴太女,保证太女的安全;再者,自然是离疯子覃芯远远的,最好想办法取消掉婚约,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一生再无干系。
无论是做梦也好,重生也罢,既然老天给了她机会,这一次,她绝不允许任何意外的发生。
打定主意,萧颍决定去找覃琛,关于覃琛床下为何会有暗室的事,她还有很多疑虑。
刚出了书房,迎面就碰上长兴急匆匆地来寻她:“少主,还好你提醒了我,我终于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萧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怔怔地问她:“什么日子?你倒是说啊。”
长兴喘了两口长气,稍微缓了缓接着说:“月中怡安帝卿就要举行及笄礼了,所以今天是距离您未来夫郎生辰不到半月,但您完全忘记准备礼物的日子。”说完还幸灾乐祸地看着她。
萧颍抚额,当年她娘也不知是怎么在百来人中选中这人的,忠诚是忠诚,就是脑子有点不太好使。
想起覃芯,萧颍顿时没了兴致。麻烦,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如今她最不想面对的就是覃芯,还送礼物呢,不如直接送他上路吧。
不过这也只是想想而已,覃芯身份尊贵,是当今皇帝最宠爱的俪贵君所出,仗着母皇宠他,在宫中飞扬跋扈,几位皇女都不能夺其锋芒。
覃芯比萧颍大着一岁,按照大启的习俗,女子一般会配年纪较小的夫郎,这样女子年二十及冠,男子年十五及笄,年岁相差在三至五岁间,正好成亲。不过皇家的事,牵扯到权利利益,自又另当别论了。
萧颍十一岁上,岁末,临川王正好进京,皇帝也不知道怎么突然来了兴致,趁萧颍母亲在,给两人赐了婚。以至于现如今覃芯马上及笄了,而萧颍还远不到及冠的年纪。
未婚夫郎比自己大,萧颍本来也没什么想法,她与覃芯一向不对付,小时候还打过架,赐婚后也并没什么来往。东宫与后宫本就离得远,即使两人偶尔碰见了,覃芯也总是拿鼻孔看人,根本看不出对她有什么情意。而萧颍也觉得覃芯过于骄纵,虽说貌美动人,有启国第一美人之称,但并非是未来临川王正君的最佳人选。两人的联姻,摆明了就是冲着权力利益去的,而正主之间,可以说是相看两相厌了。
梦中覃芯为何会那样做,萧颍感到十分费解。思来想去,只能解释为,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眼睁睁地归了别人,而他又过得十分不如意,一种不甘心的心理长期作祟,导致他最后整个人完全疯了吧。
萧颍想想又觉得自己十分可笑,跟一个疯子计较什么。这次只要能保证太女的安全,就没有覃渊继位的事,覃渊不登基,也就不会送覃芯入西戎,他也就没办法在西戎搅风搅雨,掀起西戎和大启间近十年的战乱。而萧颍现在要做的,只需离他远一点,眼不见为净就行了。
话虽如此,但礼物该送还是得送。记忆中就是因为忘记送他及笄礼,导致整个年节期间,东宫的下人不知道被他找了多少麻烦。
唉,送什么呢?真是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