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雨雾朦胧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撑着一把墨色的油纸伞,缓缓走来。
威严的紫色官袍之下,青碧玉带一丝不苟地束勒出蜂腰窄背,缀下来的金色鱼符随着走动晃出摇曳的风姿。
伞面微抬露出半张脸,高挺的鼻梁,淡色的薄唇,完美的无可挑剔。
一双墨眸似浸了湖水般深沉,就这么平静地看着她。
明明没有一丝波澜,却让她头皮发麻心惊肉跳,不敢直视。
“兄长安好。”萧暨墨上前行礼。
怕萧暨白误会,便赶紧解释,“嫂嫂是来找王三娘子的,嫂嫂不识得路,我便带她来了。”
萧暨白淡漠地睨了萧暨墨一眼,目光又落回了明薇身上。
面前的女子,低垂着头,贝齿紧咬着下唇,粉嫩如桃花瓣一般的唇色,被咬得泛出一圈冷白。看着乖巧柔弱,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怜惜。
萧暨白指尖微动,轻轻摩挲着掌中墨色的伞骨,唇角轻勾,嗤笑出声。
“带路?嫁入侯府三年,不认识府里的路?”
明薇点头,她自小就不会认路,幼时还险些走失了,后来祖母勒令,她去哪都必须带着人。
萧暨墨也帮腔道:“兄长,嫂嫂是真的不会识路。”
明薇这个弱处,便是只要与她相处过,关心一些的,都能轻易看出来。
萧暨白冷眸横过来:“我问你话了吗?出去!”
萧暨墨张了张嘴终是什么都没有说,担忧地看了明薇一眼,出去了。守在门外的胡建,在萧暨墨出去后,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屋内蓦地暗沉下来,更显得逼仄。
“我……我也走了。”
她是真的担心王三一家,桌上的粥都还是温热的,也不知是不是陈武失信了,让牙婆将他们一家带走了。
想到这里,明薇急了,绕过萧暨白就要往门口走。才走了一步,手臂就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攥住了。
“你就这么舍不得?”声音冷得像夹着冰霜。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放手。”
明薇使劲挣扎,扭动间,袖中藏着的银票飘然而下,落在了萧暨白脚边。
明薇急急地弯腰要去捡。
皂色的官靴抬起,踩在了洁白的银票纸上,脚尖轻轻一旋,银票被整个碾入了黑沉的泥土里。
啊!她的五百两银票!
她找他要,他不给她不说。还将她好不容易从萧暨墨那借来的,也给毁来。
明薇怒气上涌,脑子一热,像一只凶蛮的小兽,一头撞向了萧暨白胸口。
萧暨白像一块硬邦邦的铁杵,纹丝不动。她却被撞得头晕目眩,踉跄着一屁股跌在地上,久久不能回神。
“为了五百两,你又去找别的男人?你也太廉价了。”
他言语如刀,刀刀见血,刺得她五脏六腑都血淋淋一片。眼前的水汽氤氲上来了。胸间窒闷得几乎连嗓音都变得嘶哑,她恨恨地瞪着他,咬得嘴唇都出了血。
“你……你混账!”
一线血红沿着唇角溢出,萧暨白瞳孔轻微一缩,弯腰出手捏住了明薇精致小巧的下颌,迫使她松口。
“本侯混账?那本侯就混账给你看。”
骨节分明的手指伸长明薇的领口,明薇大惊,蹬着脚不住地往挪,“你……你做什么?”
萧暨白蹲下身,手指轻巧地将明薇轻微漏开的领口整理好。
“你以为本侯要做什么?放心,本侯不会碰你,本侯嫌弃你脏。”
说着,仿佛真脏了似的,手指反复地在明薇肩膀的衣衫上拭擦着。
轰——
明薇血气快速上涌,喉间发出幼兽一般的低吼,偏头,狠狠一口,咬在了萧暨白细白的手腕。
尖锐的牙齿,刺入软嫩的腕肉,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开。
萧暨白眉心都不动一下,只静静地看着明薇,乌木一般的眸子晦暗不明。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仿若一条银蛇从窗口钻进来,将暗沉的屋子照得雪亮。两人一蹲一坐,四目相对,近在咫尺。
一瞬后,屋内又重归暗沉。紧接着,一道惊雷在屋顶炸响。
明薇惊得一颤,松了口,本能地缩成一团。
又是一道闪电劈来,萧暨白唇角勾起一个轻微的弧度。伸出手抚向明薇的头顶,在落下时,顿住了,手指蜷起,收了回来。
唇角的弯起弧度也抿直了。
萧暨白站起身,大步往外走。
哗啦——
天像是破了一个大洞,豆大的雨点砸在屋顶,抽在窗子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没一会儿,屋内也下起了小雨,一道道小瀑布在房间各个角落垂直而下。
一线水滴落在明薇头上,她猛地一惊,回过神来,发现屋内只剩下她一人了。
他,走了。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泛着轻微的失落。她使劲晃了晃头,甩去这不应该有的情绪。
眼见到地上被碾得皱巴巴的银票,面上一喜,挪过去,小心翼翼地从泥土里挖出来,轻轻拍去上面沾染的污泥。
还好,没有破。应该还能用的吧。
明薇欢欣地笑了,慎重地将银票叠好,放进袖兜里。
抬头看了下这间破旧的屋子,张三一家应是被牙婆带走了,得赶紧去救他们。
出了门,发现雨下得很大,雨点几乎连在一起,一串串像是挂满的珠帘,铺天盖地倾泻而下。
屋檐边停着一架马车,明薇只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看着朦胧看不清的雨幕,抿了抿唇,双头抱着头,一咬牙就准备往雨里冲。
突然,一只强有力的大手,箍了她纤细的腰肢,森冷的声音自她头顶响起。
“你又准备去哪?”
熟悉的松柏冷香萦绕在鼻尖,明薇不适地想要逃离,使劲地掰扯着禁锢在她腰间的大手。
“你放开我。”
那力道一提一抛,明薇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已被扔进了马车里。车内一暗,萧暨白高大的身影催近来。
明薇心脏微颤,不由自主地往后缩,背脊紧贴着马车车壁。
萧暨白清冷的目光淡淡睨过来,一息后,又移开了。他端坐在车凳上,双手规矩地放在腿上,微微阖上眼。
看着矜贵又清冷。
马车徐徐前行。
明薇猛然惊醒过来,也顾不得一旁的萧暨白,就要下马车。只是才一动,萧暨白就睁开了眼,长腿一伸,挡住了去路。
“坐好!”
明薇紧捏着袖袋里的银票,急道:“我要去找张三娘子,他们一家可能被牙婆带走了,我得去救他们。”
萧暨白翼睫低垂,遮住了眼中情绪,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右手大拇指上的银色扳指。
“若你说的是真的,本侯会救他们。若不是……”指尖一沉,狠狠按压着扳指上的纹路,森冷地瞥了明薇一眼,阖上眼。
车内寂静,窒息压抑的气息在车厢内蔓延。
明薇看了一眼端坐着的男人,伸手掀开一小片车窗帘子,偶尔有雨丝落在脸上。清清凉凉的,让她的脑子也清醒了。
蓦然发现,这方向,不是往琴院。
微一晃神,熟悉的建筑映入眼帘,是——东院。
明薇一惊,回头看向端坐着闭目养神的男人,还未开口,男人清冷的声音响起。
“你以后就住在东院。”
明薇心脏猛地一跳。
“院里的厨娘回去了,你以后负责东院的膳食。”
明薇手指紧紧揪着地板上铺的地毯,垂眸不言。两张纸飘然落下,明薇抬眸看去,紫色的身影下了马车。
落在她脚边的那两张纸,是两张五百两的银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