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他,来了?他怎又来了?
明薇蛾眉微蹙,心里竟涌现出隐隐的排斥。转眸见到胡建一脸担忧心疼地看着月桃,微微一愕,随后浅柔一笑。
月桃是自小就跟着她的,已年过十八,像她这么年纪的丫鬟大多都嫁人了。若她能有个怜她疼她的郎君。
她亦是欢喜的。
胡建脸上毫不掩饰的关切,让月桃心脏仿佛裹了一只小鹿,砰砰乱跳。本就红肿的脸庞更是红得厉害,连耳朵根都红了。
“我……我没……嘶……”想说自己没事,才开口就扯到了伤处,痛得小脸皱成一团。
胡建大惊,慌忙伸出双手,举起来才发现似有唐突,又狠狠放下,面红耳赤手脚无措,说话也有些结结巴巴。
“你……你先别说话,我……我那有上好的伤药,我去拿来给你。”
一阵风似的跑出了院子,对守在院门口的侍卫说了句什么,那侍卫一脸不情愿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
胡建一把夺过,又一阵风似的跑回来了,有点小心又有点讨好地将瓷瓶捧到月桃面前。
“胡侍卫不用……”
胡建强势地将瓷瓶塞到月桃手里:“拿着,姑娘家脸面最是重要。”说完,伸手抓了抓头发,傻呵呵地咧嘴一笑。
一阵风般跑到院子门口,与那些侍卫站一起。
月桃呆楞了片刻,呐呐地捧着瓷瓶,几分羞涩又几分尴尬地看向明薇,似是不知要如何是好。
“收着吧,可不要辜负了胡侍卫的一片心意。”明薇浅笑打趣。
月桃羞得低下头去,脖子根都红透了。
郎有情妾有意,真好!
明薇心底里浮现浅浅的羡慕。
进到内厅,一眼就见到了端坐在案前的萧暨白。他双手随意地放在桌上,左手拇指轻轻摩挲着右手大拇指上的银色扳指。
清冷幽黑的眸子虚虚地投过来。
宛如一块无暇美玉熔铸而成玉人,给人一种清冷矜贵的感觉。
明薇在一瞬间的失神后,很快回过神来,脸上的笑也敛去了。她强压下砰砰乱跳着的心脏,扭过头只当未瞧见,拉着月桃快步往里走。
以往,萧暨白每月十五来到琴院,明薇都是早早就打扮妥当,侯在院子门口等。
不分昼夜时辰。
有一回,隆冬临近年关,萧暨白公务忙,险些忘记了时日。待胡建提醒,已是近子时。萧暨白本想明薇定是已睡了。
然而,在他到琴院时,远远就见到了,提着灯笼站在风雪里的娇小单薄的女子。
萧暨白乌木般的眸子漾起一圈浅浅的涟漪,转瞬,涟漪淡去又是一片清冷幽深。落在明薇无一丝欢喜的眉目间。
剑眉轻微拧起,唇角下压。
月桃怯怯地扯了扯明薇的衣摆,“娘子……”
明薇停下步子,招来一个侍女,让她带月桃去擦药。待她们走后,明薇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来。
“侯爷有何吩咐吗?”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他喜欢的明璃不是已回到他身边了么?怎么近几日,他反而,来琴院来得勤了。
萧暨白眉头紧皱,心间微微蔓起一股不适。
“明氏,你可有事要告知本侯?”可与那薛晔认识?自然这话不好问出口,他想,明薇定是知晓他要问的是什么。
明薇一怔。
他是知道了她被冤枉了么?他知晓了二婶对月桃的责罚?他是要为她出头?
不!
她不会忘记,他说:府中事务,让二婶处理。
他可曾有想过,她才是侯府名正言顺的夫人。他可曾有想过,他这句话一出,整个侯府将如何看她?
明薇心头泛起的热度,还未蔓延开来,就已整个坠入了冰窟。
“侯爷此话何意?”
明薇握紧双拳,软糯的嗓音带着一分轻微的战栗。缠绕在心底里的那一丝丝侥幸,固执地不肯退去。
萧暨白俊美的脸上笼上一层寒冰。
真当他眼瞎了么?!
她与薛晔的那一通眉眼,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先是萧暨墨,后又……萧暨白拳头紧握,手背上青筋根根凸起。
深邃的黑眸蕴着层层冷意,几息后,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淡漠。
松开拳头,骨节分明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轻拂过袖袍,起身离去。转身时,目光无意地扫过去,落在明薇微微红肿的眼睛。
萧暨白指尖一颤。
喉间微痒,像是落入了一粒粗糙的沙砾。
严丝合缝的领口处漏出的小半截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了滚。
脚下微转,走到明薇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本侯再给你一次机会。”若她坦诚相告,他会既往不咎。
声音低沉略带着一线沙哑,钻进耳朵里,像是有人用一根细细柔柔的羽毛在心尖上扫过。
明薇诧异地抬起头。
面前的男人高大挺拔,仿若修竹。眉骨深刻鼻梁高挺,紧抿的唇角看起来有些薄情。
砰!砰砰!
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
明薇紧咬着下唇,死死按压住心底那一线颤动,别开脸:“我没有要与侯爷说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她自己也没有觉察的赌气。
萧暨白黑眸中隐约的一丝轻柔淡去了,笼罩上来的是冰冷的暗沉。冷冷凝着明薇,半响,明薇被看得头皮发麻。
须臾,萧暨白收回目光,拂袖而去。在院子外,瞥见萧问梅蹑手蹑脚鬼鬼祟祟摸进琴院,像是在打着什么坏主意。
若是平时,萧暨白定是不会理会的。
但今日——
他眼前又浮现出了明薇眼尾泛红,娇娇柔柔中又带着分不服输的倔强。
心中微动。
竟一反常态不顾身份,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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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薇僵挺的背脊,豁地松懈下来。长长吁出一口气,双手搓了搓脸,捏着小拳头,为自己打气。
“不是早知晓了么,他心里没有你。所以不要伤心,没什么好伤心的。”说着说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往下落。
“喂!你哭了?”一个稚嫩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明薇背过身去,抬起袖子擦干眼泪,这才转过身来。
是萧问梅,她趴在窗子上,双手紧紧攥着木柱,一双圆圆的眼睛骨碌碌地瞧着明薇。稚嫩的脸蛋上带着慌乱歉意。
“你……你别哭……我知道是我错了,你救了我,可我……我还害得你们……”
萧问梅愧疚地低下头。
“不怪你。”明薇淡道,就算没有萧问梅的事,她们也会找到其他事发作的。
萧问梅更愧疚了,她性子野不服管教,自认自己是那戏台子上演的女侠,可以帮弱者伸张正义。
见明薇就要离开,急了忙道:“喂,你别走啊。”
明薇闻言停下后,她又别别扭扭地道:“虽然你是个坏女人,还偷了璃姐姐的宝贝。但本小姐赏罚分明。”说着骄傲地拍拍小胸脯,“你说吧,要我帮你做什么?”
“……”
明薇嘴角微抽,被萧问梅这一搅合,心底里的那丝失落伤心,都消失殆尽了。
“我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快些回去吧。”
“不成!你救了我,我还害了你。还害得你的丫鬟被打。我……你一定要说,本小姐可不要欠你的。哼!”
明薇嘴角微弯,觉得这孩子,其实就是调皮了点,本性不坏。便走到窗子边,看向萧问梅极为不雅翘着的双腿。
脚上的血痕还在。
“你的脚……”
萧问梅一愣,下意识地收起双腿,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朝着明薇狠狠一瞪,双脚翘得更高了。
“怎么?你也要骂我没规矩么?”
明薇轻轻摇头:“你脚上的伤得擦药了。”说罢,从柜子里拿出一罐药膏,递给萧问梅。
萧问梅一愕,一张稚嫩的圆脸胀得通红,眼眶中似浮起水光。从小到大,从没有人关心过她是不是伤到了,只会骂她训斥她没规矩。
她狠狠地抽了抽鼻子,好一会才接过药膏,支支吾吾道:“我……我错怪你了,你不是坏女人。”
她虽然年纪小,但她不笨,她记得,是明薇救了她。她却没有勇气承认真相,害得她们被母亲打骂。
她不但不怪罪她,还关心她的伤,送她药膏。
萧问梅一时热血沸腾雄心万丈,捏着小拳头,狠狠下了一个重大决心。
“堂兄是不是误会你了,你放心,我……我去帮你跟堂兄解释。”说完,不待明薇反应,一骨碌跃下窗子,跑远了。
明薇看着那跑远的身影,摇了摇头,笑了。
“妹妹在看什么?”
明璃打帘进来,像在自个家里一样,寻了个椅子坐下。坐的正巧是前不久,萧暨白坐过的那个位置。
明薇翘起的唇角落下,敛眉问道:“长姐怎么来了?”
明璃柳眉微挑起:“怎么?妹妹不欢迎我吗?”
明薇抿着唇不说话,她从来不说谎。她是不喜与明璃接触,便就不会虚与委蛇。
明璃捂着嘴娇娇笑了:“妹妹还是这性子,可要知,这般耿直,是不招人喜欢的。”
明薇不想与她废话,直接了当地问:“你来找我,有事?”言下之意,有事说事,没事就赶紧滚!
明璃脸上的笑再维持不住了,表情都要裂开了,狠狠瞪着明薇恨得咬牙切齿。
“你是哪里来的底气,敢这么跟我说话?你以为还是在明家,有祖母护着你?”唇角勾起一抹讽刺,“这诺大的侯府,可是没一个人喜欢你呢。妹妹,不是姐姐说你,你这做人可真是失败呢。”
“那也比长姐强,至少我还是候夫人,没有被夫家休弃出门。”
这简直就是拿针在明璃肺管子上戳。
“你!”明璃圆润的脸庞因为太过愤怒,狰狞得有些可怕。
“侯夫人?很快就不是了。妹妹可知,我为何在侯府?”贴近,低声在明薇耳边满是恶意地道,“我可是昨儿夜里侯爷亲自带进侯府的呢。妹妹猜猜,昨儿我与侯爷……”
故意语焉不详模糊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