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明璃的话像一条毒蛇,一圈一圈缠绕着她,让她喘不过气来。它冰凉的身躯爬上她的背脊,昂起扁平的头,朝她吐着猩红的舌信子。
狠狠一口咬在来她心脏上。
明薇痛得鞠起身子,像一只虾米在油锅里苦苦煎熬。唇瓣被咬得血肉模糊,鲜红的血沿着嘴角流下。
“娘子!”月桃哭红了眼。
明璃不屑地冷嗤一声,隐晦地看了红玉一眼,转身,换上一副温婉端庄模样,朝着萧暨白消失的方向追去了。
红玉会意,悄悄靠近,趁月桃不注意一把抢过她手上的签文。快速撕碎,扔在地上,还踩了几脚。
“还敢妄想求子?做梦!我劝二姑娘还是早些收拾包袱侯府,否则……”哼冷一声转身离去。
月桃大惊,弯腰想去捡,然而那黄黄的碎纸片已融进了泥土里。
“娘子,她们太可恨了,当初明明就是她们算计了娘子,现在又……娘子!您的嘴唇在流血!”月桃惊呼。
明薇惨淡一笑,不在意地抹去唇上的血:“没事,我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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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猎猎,穿过丛林穿过山凹,带着吓人的声浪,从远处荷荷地滚来,卷起一阵阵碧海波涛。
山脚下,月桃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朝远处望去,官道蜿蜒着伸向天边。黄土,蓝天,绿树组成一副春末景象。
路上空旷无人。唯有几片残叶,被风裹挟在路上打了个旋儿又嗖地一下飞走了。
眼看着日头渐渐西斜,月桃急得直跺脚:“王三怎么还没来?”想了下,又转头朝身后的山路看去,犹豫半响道。
“娘子,奴婢看侯爷好似还未走,不如……”
一辆马车从那山路驶出,月桃眼睛一亮,想着,待会便是跪着求,也要求得侯爷将娘子捎带回去。
娘子身子骨弱,这山上寒凉不能久候。
马车出来了,不是萧暨白的马车,月桃落寂地低下头去。
“哎哟,我道是谁,原来是二姑娘,怎么?二姑娘做了侯夫人,竟连个代步的马车都没有吗?”说话的是红玉,她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一脸奚落地瞧着路边的明薇。
月桃被戳到了痛处,毫不客气地怼回去:“谁说我家娘子没有马车。我家娘子是在等侯爷。”
车内传出一声娇叱:“红玉!”一只白嫩的小手伸出来,手腕上戴着烟翠金镶玉镯。车帘缓缓拉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原是妹妹啊。”
明璃转眸一笑,从马车里出来,驾车的车夫见状慌忙着跳下马车给她让出位置。明璃站在马车车沿上,一脸和善地对着明璃伸出手。
“若妹妹不嫌弃就坐姐姐的马车吧。”
说着,就要去抓明薇。
明薇下意识地躲开。
啊——
明璃像是被一股力道推着往后一倒,跌下了马车。明璃狼狈地摔在地上,痛得脸都白了。红玉一脸惊慌地跳下马车,扶起明璃,转头对着明薇怒斥。
“二姑娘,我家娘子好心让你搭车,你怎恩将仇报,将我家娘子推下马车?!”
明薇惊得呆住了,慌乱地摆着双手,因为太过用力整个身子都在摇摆。
“没有,我没有……”
另一边,胡建驾着一辆靛蓝色宝顶的马车从山路下来,远远就见到了明薇孤零零地站在路边。
“夫人的马车坏了,侯爷要去接夫人么。”
车内一片寂静,萧暨白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胡建又道:“这山野荒郊的,前儿不久,听说这条道上,还出现了山匪呢。夫人两个弱女子实在不安全。若是……”
萧暨白倏地睁开眼,冰凉的目光漫不经心地睨过来,胡建立马闭上嘴。
车徐徐行驶着,车轮碾过不平的路面,摇摇晃晃。良久,萧暨白伸手拨开靛蓝色的车窗帘子,此时距离已经近了。
明璃在邀请明薇上车。
萧暨白默了一瞬,收回目光,就要放下车帘。
突听得一声惊呼,明璃从马车上摔下来。
萧暨白唇角下压,黑眸氲起层层冷意。
“侯爷,您别怪妹妹。是我自己不小心从马车上摔下来的。”明璃温婉大方地道。
红玉急了:“娘子,您又要替二姑娘遮掩,奴婢刚明明看到是二姑娘推的娘子。”
“妹妹也不是有心的,我不怪她。”
月桃先听到明璃澄清,还觉得明璃算是做了回人。听了后面,才知,这哪是澄清?分明就是主仆两一唱一和,暗戳戳地扣屎盆子呢。
月桃气得眼睛都红了,想反驳又苦于嘴笨,不知要说什么,只来来回回一句。
“你们胡说,你们撒谎。”
萧暨白冷眸扫来,红玉与月桃均是浑身一颤,缩着脖子再不敢多言。
“屡教不改!回府后,去闭阁思过一晚,好好想想错在哪里。”说这话时,萧暨白俊美的脸上表情冷漠,一双凤眸同样是清冷没有一丝温度。
明薇面色一白,月桃大急,那闭阁凄冷荒凉,别说火炉,连个歇息的长榻都没有。娘子身子本就不好,脚上还有伤。这一夜,哪承得住?
想要开口求情,被明薇制止了。明薇垂下羽睫,对着马车上的萧暨白,微微一福身。
“是,侯爷。”
萧暨白身有爵位,按规矩,明薇是不该像民间夫妻那般唤郎君的。但明薇在这一称呼上,近乎固执地坚持。
萧暨白起初还偶尔会冷脸轻斥一句:不成体统!
后来,便默许了。
如今明薇骤然该口,萧暨白竟有片刻的不适。
他剑眉微动,清冷的目光落在明薇身上。这才发现,她的身子很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散了。
须臾,手指松开,靛蓝色的车窗帘缓缓落下。一点一点遮去了,他精致完美的五官。
胡建侧头转向车内,再出来时,看向明薇的目光带了一丝轻微的怜悯。他转向明璃。
“明大姑娘,侯爷请您上车。”
明璃眼中惊喜乍现,又很矜持地快速收敛了,在红玉的搀扶下上了萧暨白的马车。
明薇垂眸看着路沿边的株杜鹃,花瓣已被山风扫落,唯有几缕残败的红,孤零零地立在枝头。
胡建张了张嘴,想宽慰又不知要说什么,只轻叹一声,转身上了马车。
马鞭轻扬,马蹄声起,车轮辘辘滚动,很快就远去了。
“娘子。”月桃红着眼哽咽。
明薇嘴角微掀,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故作轻松地道:“这是好事,至少我们有马车了,不用走路回去了。”
月桃抹了一把眼泪,用力点头,“嗯。”似想到什么,忙又道,“娘子,您先等一会,待奴婢上去收拾收拾。”
月桃上了马车,下一瞬就尖叫着跑出来。连驾车的车夫都被惊得吓到了。
“娘子,她们……她们太过分了。”
“怎么了?”
“她们在里面泼了水,长凳上全是湿的。”月桃说着,将车帘整个掀上来。
茶壶倒在地上,壶盖滚落到了车沿。明薇上了马车,伸手在长凳上拂过,触到一股冰冷的潮湿感。又试了另一侧的凳子,也是湿的。
显然是没法坐了。
“她们太阴险太可恨了。若不是大姑娘惺惺作态,说不定,我们现在就坐着侯爷的马车呢。”
“月桃!”明薇皱眉。
“是奴婢说错话了,娘子别气。”
明薇摇头没有说什么,只对车夫吩咐:“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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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已落下了山去,仅有的一丝霞光也从天边消失。暗色一点点晕开,宛若悬浮在浊流中的泥沙,渐渐侵蚀了整个世界。
明薇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天色,对车夫吩咐:“快一些。”
车夫也感觉到了紧迫,“好勒。贵人请坐好。”高高扬起马鞭,“啪!”一声清脆的空响,马儿扬蹄飞奔。
“咚!”厚重的鼓声从城内传来。
月桃慌张地抓紧明薇的胳膊:“宵禁开始了,娘子怎么办?”话音还未落下,就已听到铿锵的脚步声响起。
整齐划一,是巡逻的禁军。
“宵禁已开始,闲杂人等不准在外逗留!”
车外传来车夫哆哆嗦嗦的声音:“军爷,马车里的是我家夫人,我们是安平侯府的。”
“安平侯府的夫人?”那声音嗤笑了一下,“一刻钟前,安平候的马车刚从这里经过。车里的若是安平侯府的夫人,怎么没与安平候一起?而且,你这马车也不是安平候府的马车。还想骗老子?带走!”
明薇坐到潮湿的长凳上,伸手挑开车窗帘子,露出半张脸。
“我便就是安平候夫人,将军若不信,可去问问安平候。”
那将军皱了皱眉,在心里暗暗权衡了一下利弊,转头对一旁的兵士吩咐了声。兵士得令,翻身上马,很快跑远了。
“此处夜寒风大,夫人不如移步堂口。”将军指着不远处的堂口道,“待侯爷来了,也不会呵责我等怠慢了夫人。”
暗沉的建筑棱角尖锐,在幕色里像是一张血盆大口,正虎视眈眈要将她吞入腹中。
堂口是关押违反宵禁之人的地方。
明薇知道这是不相信她。
月桃怕得缩成一团,声音都打着颤:“娘子怎么办?”
明薇安抚地拍了拍月桃,对那将军道:“好。”
明薇如此爽快答应,倒让那将军有些不确定了。他原本是想,若明薇心虚反抗,那定就是假冒的,他便可以将之捉拿。
“夫人不用下车,就驾着马车去便是。”
明薇长松了一口,对那将军感激地笑了笑:“如此多谢。”
车帘落下,将军久久不能回神,他并不是贪恋美色之人,却仍是被这嫣然一笑,摄去了心神。
天暗得很快,黑沉沉压下来,马车移转到堂口,就已是幕色深沉。
堂口檐角悬挂着的灯笼在风里摇晃,微弱的光亮一闪一烁,无力地与这渐浓的夜色抗争着。
马蹄声响起,那兵士回来了。
他翻身下马,先是给将军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随后狠狠瞪着马车里的明薇,愤愤地道。
“将军,这女人是假冒的,侯爷的夫人就坐在侯爷的马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