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渊闭关在即,白浅为他准备了闭关用的丹药,与叠风等弟子正和墨渊话别,准备送他进入闭关的山洞,就见云裳和润玉相携而来,大抵是也来话别的。
“元神离体日久,我需得闭关修养些时日,只是邀了两位上神做客,却招待不周,还请两位见谅。”墨渊看到他们来送他,不免多说了两句。
这几日下来,他与润玉相处得甚好,无论谈及什么,这位都言之有物,至于云裳,虽性情活泼些,可同样是个博闻强记、对道法领悟颇有见地的神仙,这二人皆是可为良师益友之辈。
“上神客气了,昆仑墟待我夫妻万事周全,润玉心中甚为感激。”润玉拱手一礼,笑容温和谦谦。
云裳却歪了下头,打量墨渊一圈,又看向白浅:“小狐狸,你的上神劫将至,怎么,不用好生准备么?”
“上神劫?”众弟子皆感惊讶,纷纷看向白浅。
墨渊不由得目光一凝,显露出几分忧心:“到底是元神离体七万年不济事了,我竟没算出十七的上神劫。”
白浅有点茫然,见大家这般反应,还有些怀疑:“我的上神劫将至?”
云裳撇嘴,面露嫌弃:“你这小狐狸也太没用了些,活了十几万年竟连自己的上神劫都没算出来?我家润玉几千岁时就修成上神了,可你这资质……啧啧……”
白浅被噎住,忍不住瞪圆了眼,但想到当年的上仙劫她就没感应到,还是师傅给她挡得天劫,不免有些心虚。
“几千岁就是上神了?”
“这是何等逆天人物啊?”
众弟子堪称震撼地看向润玉,均露出顶礼膜拜之色,就是墨渊,也既惊讶又钦佩地看向润玉。
反观润玉本人,被夸得猝不及防,忙敛目抿唇轻笑,显得极为不好意思。其实,两个世界的时间意义应是不同的,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他翻看了那么多昆仑墟的典籍,也听众人说了许多事,自然知道在这方世界里,世人皆知的天族太子夜华两万岁飞升上仙,就已是天资最为惊艳之人了。
所以,云裳此时这般对比并不正确,不过……他也不会出言纠正驳了她的话,说到底她是在夸赞他啊,润玉心中还是无限欢喜的。
“不知上神可曾算出,十七的上神劫为何?”墨渊心系白浅,便将渡劫之事当成了顶顶要紧的事,连闭关在即都顾不得了。
云裳细看了白浅几眼,以一种“小事一桩”的口吻道:“不过一场情劫罢了,渡过了自然而然就成上神了。”
“情劫?”众人再惊,继而纷纷愁容满面。
对神仙来说,自来情劫难渡,没想到十七运气如此不济。
润玉闻言也是一愣,下意识抿紧了唇,因亲身经历过,他很清楚情劫的威力,不仅痛,更苦。
白浅倒是想得开,无奈笑道:“我阿娘曾说,我生来便是仙胎,不用修炼就是神女,果然,天底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墨渊忧心忡忡,欲言又止地看着身边的白浅,见她这般情态,就越加担心了。
“这话不错!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谓‘天道常衡’,小狐狸倒有几分悟性。”云裳赞同地点点头,继而打量墨渊,“既然小狐狸要渡情劫,依我看你也没必要闭关了啊,与她一同历劫去吧,历劫一场,岂不比闭关死守来得更有进益?”
“如此也好。”墨渊闻言略微一想,便从善如流应了。
“师傅?”白浅诧异地看他。
“十七不必担心,我陪你去历劫。”
白浅惊喜莫名,心底未尝没有松口气,说实在的,一听是情劫,哪有不紧张的,但若是有师傅陪着她,好似也不那么怕了。
润玉听着云裳三言两语让墨渊、白浅去历劫,便猜定还是为了扭转因果线。
下一瞬,云裳悄悄凑到他旁边,冲他眨眨眼传音道:“润玉,待他们历劫归来,我们就离开这方世界可好?”
润玉猝然看向她,以眼神确认:真的要离开了?
云裳笑着点点头,再度望向那边商量历劫之事的师徒们:“此间因果即将圆满,我们有些多余了呢!”
润玉不禁展颜一笑,仿若朝华晨露:“就依裳儿。”
待墨渊和白浅商定后,便寻了东华帝君座下的司命星君来,言明了要下界历劫之事,司命星君一听连连应是,心里已描绘出了好几个给他们安排的劫数版本。
可惜……两人下界后,司命星君却寻不到二人踪迹了,更查不出他们在人间的命途轨迹,他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只得归结于墨渊毕竟是父神嫡子,不同于寻常神仙,连白浅也受他影响,是以命簿无法为其安排命数。
唯有润玉清楚,在墨渊和白浅下界后,是云裳挥手遮蔽了二人行迹,免得天宫有人干扰,坏了两人历劫的圆满。
投身人间的墨渊,成了将军府的独子,而白浅则是一文官独女,各自备受家人呵护长大。
润玉和云裳旁观着两人历劫,看他们从嗷嗷待哺的婴孩,各自长成了英武的少年将军、文雅的大家闺秀,后来文官得罪权臣,被陷害全家入狱,夫妻俩难捱刑讯煎熬而死,只剩下即将及笄的独女被流放边疆。
少年将军赴边御敌途中,救下了险遭送押士兵侮辱的少女,得知其身份后,怜其遭遇便报了病亡将她留在身边,他们共赴边疆,一个在外御敌戍守,一个默默打理生活琐事,朝夕相对又相互了解后,便渐生情意、两情相悦。
闲暇时,他们共同执笔练字、描绘边疆风貌,或者一人舞剑一人抚琴,或者灯下同处,一人读书一人缝补,当真是岁月静好、情意绵绵。
可叹世事无常,不久外敌犯边,少年将军率军上阵杀敌,那一战打了五天五夜,最终确实战胜了,可却惨烈至极,少年将军的战马被分尸而死,佩剑亦断的七零八落,尸首更是不知所踪,只找到了些盔甲残骸。
少女不顾害怕,在血污、碎尸中,执着地在战场上寻找少年将军,一连三日不曾间断都一无所获,当看到那些盔甲残骸、衣服碎片下被践踏成泥的碎尸后,崩溃地揽着那些碎尸痛苦哀嚎。
少年将军死了,军中向朝廷报了战亡,但少女始终不信,或者说她不敢信,就那么守着他们的家,一日日地枯等,所有人都劝她节哀、让她放弃,她却不为所动。
润玉看到这里,不□□露出些许悲悯之色,跟云裳叹息:“白浅仙子这情劫……委实苦了些。”
“情劫么,不痛不苦怎能称之为‘劫’?你的情劫不也如此?”云裳随口道。
润玉不由得转而看她,紧紧打量着她的神色,同时回道:“我的情劫,说到底只是‘看不开’罢了,应当不似白浅仙子这般。”
他看得出,白浅仙子的情劫,相爱是真相爱,痛苦也是真痛苦,不是相爱了就不痛不苦。
云裳闻言点点头:“说的也是,这什么爱不爱的,我还不太能懂,不过……你对那水神,似乎并不是容齐对明漪、墨渊对白浅这般,总归是不太一样的。”
润玉暗自松了口气,他能明白云裳的意思,大抵是觉得他待水神算不得真正的男女之爱吧!
其实,即便是现在释然了、看开了,他自己也说不出当年对水神有没有真的爱过,自幼时至今,从无人教过他何谓是爱、如何去爱,大约他自己也是不懂的,只是不似云裳这般,完全一窍不通罢了。
思绪至此,润玉不禁沉默良久,忍不住叹息一声。
“何故叹气?”云裳听他叹气,便疑惑地看他。
润玉冲她微微一笑,继而拉住了她的手摩挲几下:“裳儿,从前我总以为护佑其安康、善待其家人,万事为其顾虑周全,时时处处以其为先,丝毫不顾惜自己的纵着对方,这便是爱了,可如今想来竟是错了。那时的我……大约是在讨好,将自己放在卑微处,,竭尽所能希冀着处处讨好便能奢求他人的善待。”
云裳看他露出一抹似历经千帆后云淡风轻的笑意:“虽说会如此大半是我自己之故,但不得不说,幼年时的娘亲、少年时的废天后,亦有颇多影响。娘亲与我生命、废天后与我养育,她们皆是对我有恩之人,此恩此情是千年万年也抹杀不了的。”
“你娘亲和废天后皆已身故,所以恩恩怨怨的,在你心中都一笔勾销了?”云裳眨巴眼,听懂了他话中之意,“固然她们待你有不好的地方,可你如今还记着的,却是她们对你的生育、养育之恩?”
润玉颔首承认,继而抬手轻抚她发间:“裳儿,如今看来,虽是你在入世历练,可我也需历练一番才行啊!”
看世情百态,学着怎么去爱,学着怎么才是真正的爱。
“你都是天帝了,修为已臻大成,还需历练什么啊?”云裳瞪圆眼睛,不解地嘟囔道。
润玉笑而不语,无意给她解释那么清楚,总归他会守着她,既等着她懂得情爱,也学着怎么去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