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容齐一见到明漪,便避开云裳说明了昨夜获知之事,将云裳的遭遇告知了她。
明漪眉心紧蹙,万没料到云裳所谓的“夫君”竟是这般来的。
“明姑娘,同为女子,还要麻烦明姑娘多多费心,好生教教云裳,我……我到底颇为不便。”容齐有些尴尬和不好意思,但托付教导的语气很认真郑重。
“这是自然,我亦是在意小云裳的。”明漪应得干脆,“那润玉也太不是个东西了,怎么能如此欺负小云裳?”
容齐敛目,心中对润玉也很鄙夷。
这日起,两人便联手教导起云裳,将身为女子能做不能做的事一一掰碎了告诉她,好些云裳无法明白的,也不强求她必须懂得,只让她牢牢记下照做便是。
云裳从一开始的懵懵懂懂,经由他们二人耐心教导后,渐渐地懂了身为女子,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事不可以做,也有些明白她与润玉之间发生的事,都意味着什么。
而明漪和容齐这边,在将明修给的药吃完之际,明漪的这位师傅总算是出关了。
明漪带着容齐拜见明修,云裳也跟在旁边。
原木色的屋中,因建造时留的窗户较大,此时屋外阳光明媚,便显得室内十分敞亮温暖。
明修是个样貌清隽的男子,看起来年约二十来岁,一头青丝半挽半披,身着广袖素衣,很有些清逸如仙之气。
“师傅,这位是符公子,特来求医。”明漪冲明修介绍一句,暗自向他使了个眼色。
明修眸光微闪,唇边含笑受了容齐一礼:“既是小漪带你来的,想是她医治不了的,小友且上前来,容我探探脉。”
“劳烦前辈了。”容齐躬身拜谢,这才上前跪坐在明修旁边的坐席处,将胳膊放在明修面前的桌上。
明修心中已有些猜测,在他伸指搭在容齐腕上后,这猜测便成了确定。他轮换着探了容齐两手的脉搏,神色认真地感受着指尖的脉象。
“师傅,如何?”明漪见诊脉结束,连忙问道。
明修看了看容齐,眼中露出安抚之色,微微含笑道:“符公子可知自身病灶为何?”
“嗯,乃是中毒,天命之毒。”容齐点头,面色略有些沉重。
“如你这般当是胎中所带之毒,此生寿不过二十四岁,你可知晓?”明修再问,同时心底难免好奇,这少年有此遭遇,当是何心态?
“知晓,若天命如此,齐亦坦然受之,只是……难免抱憾。”容齐眉眼黯然,不禁垂了眼帘。
“师傅,可有解毒之法?”明漪咬了咬唇,不忍见他如此,遂略显急切地追问道。
“解毒之法我曾与你说过。”明修如此回道。
“可师傅不是说,那都不太能行得通?”
明修不理她,只伸手拍了拍容齐搁在桌上捏紧的拳头,语含叹息道:“且先住下调养一阵子吧,你这身体底子太差。”
“师傅这意思是……有办法解毒?”明漪眸光骤亮,看了眼容齐,发现他也面露希冀,便惊喜地问道。
明修振袖起身,并未直言,而是吩咐徒弟:“稍后来我房中将养身方子拿去,即日起你依照方子悉心照料他,万不可怠慢疏忽。”
“是,师傅!”明漪答得欣然干脆。
明修临出门前回头一望,见容齐和明漪相视而笑,神情均充满了希冀,显然迸发出了无穷的斗志,这般心态再好不过,只是……
云裳飘在空中,上下浮动着,从一开始她就在观察明修,直至此刻方纳闷地嘀咕:“奇怪,小明漪的师傅也没有身具灵气啊,可这里分明被设了聚灵阵,不是神仙怎会设聚灵阵呢?”
在他们刚到明月谷时,云裳就发现这山谷中灵气较山外浓郁一些,一开始以为是有灵脉经过所致,但等靠近这处村落,她就发现这村落恰被笼罩在一个聚灵阵内,谷中灵气也是聚灵阵汇聚四面八方灵气而来的。
她本以为明漪的这位师傅是个仙人,谁知如今见了真人,竟是猜错了,这充其量是个气质样貌出众些的凡人,唔……顶多身体好些,不怎么显老。
以云裳之能,当然看得出明修的骨龄已近五十岁了。
因着之前容齐和明漪都告诉过她,万不能在除他们二人及小荀子以外的第四人面前现身,故而她虽心中疑惑重重,想要跟上明修询问一番,却终是迟疑片刻放弃了。
这日后,明漪便严格按照明修所开的养身方子,从饮食到汤药,再到日常起居,事无巨细地照顾起容齐,连小荀子都只能打个下手。
两人自相遇后便朝夕相处,本就有了情分默契,如今更是情意加深,渐渐意识到了对方的心意。
在近身照顾的第十天时,明漪心知她是喜欢上了这个命运待之不公的少年,她思忖一夜,终在第二日清晨,去了脸上易容的药膏,准备以真面目去见容齐。
穿衣洗漱后的容齐,刚踏出房门就愣住了,眸光震颤地望着俏生生站在几步开外的少女,她看起来和他一般年纪,尚有些稚嫩的容貌极为清雅秀致,眉宇如画、五官精致,让他最为心头一震的是她的眼眸,宁和温柔若三月春水,蕴藏着暖暖的善意。
最开始相遇时,他就知道她怕是易容了,只是没料到她连眼眸都做了遮掩,此时此刻方才得见真容。
“身为女子,孤身在外行医多有不便,故而才遮掩了容貌。”明漪并未就易容之事道歉,只是如此解释了一句。
“姑娘所言甚是,小心谨慎总是应该的。”容齐赞许称是,亦未曾觉得她对他隐瞒真容是欺骗,以她这般容貌,行走在外怎能不易容?这不过是人之常情。
明漪闻言一笑,花瓣般的唇勾起个笑纹,温柔的眼眸便弯成了月牙,本因着她一身清泠泠气质而显得有些冷淡的容颜立刻动人无比,让她宛如世间最美的娇花般柔善可亲。
她就知道,这人不会因她隐瞒真容而怪她。
“我师傅的书房有不少藏书,你若无聊可去那里看看。”明漪想着这几日他除了异常配合调理外,确实有些无所事事,便如此建议道。
“可有妨碍?”容齐眼露欣喜,但又迟疑着问道。
书房重地,又有不少藏书,难免会有孤本之类的,他一个求医的外人,可以随意进出?
“自然无甚妨碍,这谷中人想去看的都可以,我师傅对求知之人素来大方,只要不恶意损毁书籍就好。”明漪说着玩笑道,“可惜谷中没几个爱读书的,师傅他平素嫌弃得很呢!”
容齐闻言不禁笑了:“莫非明姑娘也被尊师嫌弃过?”
“这个……”明漪竟有些不好意思,抿唇一笑又坦然应了,“是啊,这世间书籍,我就能看得进去医书,旁的一瞧就打瞌睡。”
容齐笑容加深,眸光柔软地落在身边的女子身上,眼底流露出明显的宠溺之色。
“早饭应是好了,我这就去拿过来。”明漪看了眼厨房那边,跟他说了一句便转身走了。
容齐望着少女娇小的背影,唇边笑容不散,眼中却流露出越来越多浓郁的感情,点漆如墨的眸子溢满了明亮的光彩,好似万千星辰皆在其中。
他捏了捏手,声音轻的几不可闻:“若真能解毒,我是不是就能跟她表明心意了?亦能求得……更多?”
寿不过二十四岁,是他注定的天命,在没有彻底解毒痊愈之前,他不敢也不能强求什么,即使他明明知道已经喜欢上了一个人,想要与之携手此生,也始终不敢表露分毫。
这天傍晚,在看着容齐服药后,明漪与他聊了聊天,叮嘱他早些休息便退出了屋子。面含笑意的她即将回屋之际,却被明修叫了过去。
“师傅,您唤我?”她走进明修的起居室,有些疑惑地看向跪坐着慢慢品茶的明修。
“坐。”明修并未抬眼看她,而是为她倒了杯茶,提袖放到了茶桌对面。
明漪依言跪坐,举止娴雅地端起茶杯轻嗅,显然她也是懂茶的。
明修这才抬眼,打量着与他对坐的少女,这个孩子是在襁褓中时被他救下的,本是一中医世家之女,十多年前因北临国倾轧斗争而满门覆灭,后来见她颇有医学天赋,这才收她为徒倾囊相授,而她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小小年纪便出师了。
“小漪,我唤你来,是想说说那容齐的解毒之事。”
明漪端着茶杯的手一顿,将茶杯放下,肃容等候下文。
尽管容齐从未说明他的身份,但从他们为他诊脉之时,便已知道这不是什么符齐,而是西启六皇子---容齐。
明修见她如此,有点苦恼地微微一叹:“其实,直至现在我也没有研究出更妥帖的解毒之法,此毒太过霸道难缠,比起什么以药人换血之类的,我现在有七八分把握的,也仅是‘以毒攻毒’之法,用与天命之毒相克的毒药两两抵消,如此既不伤天害理,又称不上残忍。”
“以毒攻毒?师傅已有七八分把握?”明漪闻言眸露喜色,旋即又迟疑追问,“师傅说没有更妥帖的法子……难道此法……有缺陷?”
明修点点头,神情无奈:“不错。这些年研究多了,我总想着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不可能找不到与天命之毒相克的药物,经过不停地尝试配方,我终是配出了与天命之毒完全相克的毒药。”
“然而……以毒攻毒之法虽行得通,解毒的后遗症却不小。”
“后遗症?会怎样?”
“你也为这容齐诊过脉,当是知晓他的身体状况的,因自胎中就中了天命之毒,故而从出生起他的身体便受毒素侵蚀,纵有珍贵药材养至今日,又怎会让他健康依旧呢?且天命之毒经由母体渡入他体内,又经过这么多年,早已产生了变异,与最初的天命之毒不大相同了。”
明漪沉默了,眼中含着心疼,抿紧了唇问:“师傅之意是,即便以毒攻毒解了天命之毒,可他十几年来饱受毒素侵蚀的身体也千疮百孔,怕是支撑不了多久?而毒素变异,解毒的成功率亦会降低?”
明修目现怜悯:“嗯,天命之毒一解,他的身体便灰败孱弱犹如病入膏肓之人,需时时刻刻精心养护着,便是如此也至多能活上两三年。而毒素变异,解毒时也有可能会就此殒命。”
明漪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她眼神震颤着,忽地越过茶桌抓住明修的袖子,目含希冀道:“若我将全身内力都给他呢?可能增加解毒的成功率,让他解毒后如常人一般?”
“如此解毒后许是能多活个几年。”明修静静注视着眼前的少女颓然摊坐于席,唇间不禁溢出一声叹息。
对这个结果,他亦甚为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