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途再远,终有尽时,更何况于明漪而言,这是归家之途,自然不觉疲累遥远。
“看,那就是我师门了!”翻过山头,明漪遥指山下道。
容齐打眼一看,顿时精神一振,唇边亦不自觉地漾出笑纹。
只见山下之地乃是一处四面环山的山谷,有条河流玉带般穿谷而过,谷中草木欣荣、风景如画,从高处俯瞰似是人间仙境一般。
“我们走吧,明姑娘怕是已归心似箭了。”容齐玩笑般看向旁边。
明漪点点头笑得欢畅:“正是如此。”
两人携手自低矮的树木中穿过,向着山谷出发,好不容易爬上山的小荀子,还没来得及擦擦汗、缓口气,就见他们又甩开他好一截了,只得苦着脸赶紧跟上去。
作为一朵莲花的云裳,可谓是最轻松的了,还能绕着他们来回飞上好几圈。
当日傍晚,他们总算抵达了山谷,从山顶看时不觉得大,等到了谷中才发现,这山谷占地还挺广。
容齐被明漪拉着径直入谷,他只匆匆看到入口处矗立的一块大青石上,写着铁画银钩的三个字,是曰“明月谷”。
一路入谷随处可见争奇斗艳的花卉,且错落有致分布,相互搭配着并不杂乱无章,显然是有人精心侍弄的。
“这些花只做欣赏,故而仅谷口有,谷中其他地方都种植着药材,师傅说,医者哪能没有药材,与其到处搜寻采药,还不如开辟些药田自给自足,是以这些年来谷中的药田也颇有些规模了。”明漪边走边解释道。
“是极是极,尊师所虑周祥。”容齐连连称是。
果不其然,没走多远就看到了整齐分布的药田,分门别类种植着各种药材,因这段日子跟着明漪采药治病,容齐也懂了不少医药知识,倒认出了数种。
“那边就是师傅居所,我先带你去拜见他。”明漪指着药田尽头的一处宅院道。
容齐抬头看去,就见那里错落有致分布着不少木质房屋,隐约似有宅院规模。
两人顺着药田间开辟出的路,很快就到了那里,离得近了,容齐才发现这里并非是座宅院,而是类似聚居村落般,分布着一座座或大或小的木屋,相隔皆有一段距离,有的门前屋后围着花圃或菜园,有的则种着些花草,好一派田园风光。
“姑娘回来了?”有人发现了他们,看到明漪时顿时眸光一亮迎上来。
“王嫂,准备做饭呐?”明漪笑着点头,拉家常似的问候道。
“哪呀,晚饭已经吃过了,我这正收拾呢!”王嫂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看到旁边陌生的容齐,也不怕生,而是很有礼地打量一下,和善地笑问,“这位公子是姑娘的客人?还没吃吧,若不嫌弃,不妨去我家稍用上一些?”
“王嫂,不了,我得先带他去拜见师父,想来小非他们还有饭菜呢!”
王嫂闻言立刻明白,这公子八成是个求医之人,也不敢多耽搁,便道:“那姑娘便快去吧,若是小非那儿没有饭菜了,就让他来我家说一声,我立马给做了送过去。”
“那就谢谢王嫂了!”明漪应了,并未推辞。
容齐冲着王嫂敛眸颔首一笑,跟着明漪向这处村落中走去。
“王嫂是早年师傅救回来的,后来和同样被救回来的王大哥结缘,便在此成亲生子了。”明漪简单解释了一下。
容齐点点头表示了解,早前他听明漪说过,这谷中之人多是她师傅早年自战乱中所救的孩童,如今在此安稳度日,于这些孩童而言实是幸事。
小荀子紧跟容齐身后,而一直跟在他们身边的云裳,自进了这明月谷,便深感异样,及至到了村落,更是发现了奇特之处。
“小明漪,你师父叫什么啊?”云裳忽然飘到明漪面前,上下浮动着带起一瞬青华。
“嗯?师傅名讳‘明修’。”明漪抬头回答,有些纳闷地和容齐对视一眼,两人均感到些许奇怪,这小青莲难得对未见过的人好奇。
“明修?明者,从日从月,照临四方曰‘明’;修者,从彡攸聲,修之于身,其德乃真;倒是个好名字。”云裳如此道。
容齐越发觉得奇怪,明漪则是一怔,她从未想过师傅名讳的含义,不过,这小青莲竟能解读至此,显然也是博学之辈,并非她以为的单纯无知。
说话间他们已到了此处村落中心最大的木屋前,粗略一数竟有十几间屋子,被其他木屋呈拱卫状包围在中间。
“明漪姐,你回来了?”两个半大少年本在翻动屋前晾晒的药材,看到他们顿时面露喜色迎来。
“嗯,师傅在屋里吗?”明漪依次摸了摸他们的头问道。
容齐含笑在旁,打量了一下这两位半大少年,看起来年岁相差不多,皆在十二三的模样。
“在呢,不过师傅闭关了,才两日工夫,怕是要好些天才能出关。”
“原来如此,那只能等师傅出关再说了。”明漪面露失望,继而又冲旁边的容齐道,“我师傅闭关了,符公子暂且先住下吧。”
“全凭明姑娘安排。”容齐颔首一笑。
“明漪姐,这位哥哥也是求医之人吗?”其中一个少年仰头看看他们问道。
“对啊,还得麻烦你们给他安排一下住处。”
“好说好说,这位哥哥,请随我来吧。”
容齐和小荀子被安排在旁侧的其中一间屋中,屋内摆设虽简单,却应有尽有,日常起居足矣。
主仆二人在屋中休息未久,就有个少女敲门送来了晚饭,简单的小菜清粥,份量足够他们饱腹,且不算粗陋,反而味道不错,可见这谷中的饮食称得上富足。
“云裳。”饭后,容齐打发小荀子去收拾碗筷,继而神色堪称郑重地唤了空中飘来飘去的青莲。
“嗯?”
“你且过来。”容齐深觉今日发现的问题不可忽视,遂打算认真问问云裳,关于她的那个夫君。
“怎么了?”
“你和你的夫君,我是说你口中的‘润玉’,是如何成为夫妻的?”容齐怕拐弯抹角的这小青莲不明白,便干脆直来直去问了。
“小齐之前不是不想知道吗?现在怎么又改变主意了?”云裳有点奇怪。
容齐暗道:还不是担心你被骗了?
“我和润玉呀,我们是……”云裳也只是纳闷一下,紧接着便将她和润玉相识后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叙述的语气始终透着欢快,显然这段经历是让她开心的。
反观容齐,则越听眉头皱的越紧,强忍着才没有打断她,而是耐着性子听完了,可越听到后面越发觉得这润玉是个渣。
“你这夫君本是心有所爱,却让你未婚先孕?”
“那只是他的情劫啦,至于有孕……嗯,这个纯属意外。”云裳提及有孕时有些迟疑。
“且不管情劫,”容齐不明白神仙所谓的情劫是怎么回事,但他知道,既是情劫,那必然是有情的,说明这润玉的确是心有所爱又欺负了云裳,“你之所以有孕,可是他……强迫于你?”
作为一个男子,问一个女子这种问题,让容齐颇觉不妥,可这段日子相处下来,他对云裳是当妹妹或者女儿一般的,况且如今他面对的是一朵青莲,而非一个有血有肉的真人,这尴尬之情便淡了许多。
“额……应该不算强迫吧?”云裳略有些心虚,若非润玉中了她使出的迷魂术,想来也不会那般。
容齐嗤笑一声,身为男子,不管因何所致,在心有所爱之时对另一女子行此无礼之事,甚至还以退为进诱哄对方为其诞育子嗣,终是无耻至极之行径。
由此,容齐断言,润玉其人,实乃龌蹉小人一个!
更何况,连他都能看出云裳纯稚无知,身为神仙的润玉会不知?既然知晓,还这般欺辱一个纯稚精灵,当真令人不齿!
想到这里,容齐心中愤怒至极,却怕说出真相让云裳这位苦主痛苦难抑,只得按捺着不戳穿那润玉所为,而是心生迫切,觉得好生教导云裳人情世故才是头等大事。
“云裳,接下来我所说的,你便是不懂也需牢记心间,万不可忘记。”容齐慎重万分地叮嘱道。
“啊?哦哦,小齐你说,我一定记得牢牢地。”
容齐抿紧了唇,闭了下眼,再张开时下定了决心:“云裳,日后若不是真心喜欢乃至深爱,喜欢深爱到世间万物仅此一人,万不可与人行周公之礼。”
“喜欢?深爱?”云裳飘了飘,显然不明白这两个词的含义。
“不懂没关系,只要牢牢记得就好。”容齐伸手,让云裳飘落到他掌心,“有朝一日,当你在世间万物和那个人之间更喜欢那个人,甚至想要和他时时处处在一起,而那个人对你也是如此时,便可以与他成婚了。”
“然后就可以行周公之礼?”云裳似懂非懂道。
“对,除此之外,凡是想要与你行周公之礼的都是坏人,尽管打了便是。”
“哦,我记下了。”
容齐深怕她不懂其中险恶,还以自身为例掰碎了给她说明:“云裳,你当知晓我母亲之事,你需知道女子有此遭遇,实乃奇耻大辱,故而……我于母亲而言,便是身带罪孽,本不该降生于世,所以,此生母亲她都不会喜欢我,于母亲于我,这都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
云裳闻言怔住,原本萦绕着的青华都凝滞了,她看着容齐苦涩痛苦的眼神,有些似懂非懂道:“我和润玉……对于我所诞育的那个孩子来说,出生于世是很痛苦的事吗?”
“我不知你的孩儿是否会觉得痛苦,可于我而言,身负原罪所生非我所愿,却又是不得不承受的命运,而我……便是再渴望母亲喜爱我疼惜我,此生也绝无可能拥有,母亲她……怎会喜欢疼爱一个被欺辱后所生的孩子呢?”
“原来……润玉那时请罪是因为这个?原来……那一天的事于女子而言,是欺辱吗?他后来从未说与我听过……”云裳这时才有点懂了,她沉默着敛起了花瓣。
容齐见青莲萦绕的光芒都黯淡了许多,心有不忍却不得不狠下心肠,他知道,纵然懂得这些会痛苦会觉得难堪屈辱,但比起无知无觉,还是心中清明更好。
“别怕,这些事我一点点教你,明姑娘也会告诉你的。”容齐抬手虚抚掌心的青莲,最开始遇到云裳时,他就知道这朵青莲空有形而无实体,所以安慰她也只能如此为之。
“好,小齐和小明漪一起教我。”云裳头一次觉得,这世间她不懂的事太多,容齐方才说的那些,她读过的书中都没有。
其实,书中并非没有这些道理,可她情智懵懂,便是看了也难以明白,情窍不开,再如何通读万卷亦是枉然。
而今日她能理解容齐所言,还是容齐以自身为例所致。
作者有话要说:咳,润玉成了人渣,小天使们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