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罪己诏

九重天:

润玉一路飞到南天门,看着仍未完全从天魔大战中缓过劲儿的天兵天将,再到九霄云殿听得太巳仙人、破军前来回禀战后休整事宜,方知道此时不过是天魔大战后的第三天,他流落凡间近一年,于天界而言仅有一日而已。

天界一如往昔,只是大战之后为了休整难免有些忙乱,而于润玉而言,却是看着哪里都深感萧瑟悲伤。

她……以身止战,不在了啊!

一路从九霄云殿出来,他慢慢地向璇玑宫走去,每每看到曾与她共处的地方,总会想起锦觅曾在这里欢笑的模样,直至踏入璇玑宫,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一簇簇被灌以灵力常开不败的昙花。

润玉快步走近,熟料还未碰到昙花洁白的花瓣,它们便一一消失了。

他呆立原地僵硬着身体,一时间悲伤地难以自抑。

是了,她是花神之女,她陨落了,这些花肯定悲痛极了,又哪能容许他这个害死她的凶手碰触它们呢?

润玉自厌自弃到了极点,心中的懊悔愧疚逼得他窒息,他……亲手杀了心爱的女子,明明那是他竭尽全力想要留住的唯一温暖,可他却……却杀了她!

这事实让他痛苦不堪,无论先前在凡间迫于灵力尽失逃避了多久,他终究忘不了这个事实。

“觅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要不是我执念成魔,要不是我忿然不甘……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润玉长身而立宛如行尸走肉,唇动无声地低喃道。

他眼中泪意莹然,悲怆之情难以自抑,却不知遥遥相隔的璇玑宫外,一身水蓝的上元仙子同样双眸噙泪担忧而关切地望着他,只是不敢靠近、不敢安慰。

璇玑宫内外两人,一个寂然悲痛,一个忧心守望,也不知过了多久,庭院内一身白色天帝常服的润玉缓缓背转身体,抬袖拭去眼角泪意,将方才肆意放任的种种情绪纷纷掩埋在心底深处,眉眼渐渐漫上了冷淡,不过片刻,他又成了那个高高在上而漠然尊贵的天帝。

“邝露,随本座到七政殿。”他的声音淡淡响起。

璇玑宫外,邝露尚未反应过来,身体已顺着这几百年来的习惯答道:“是,陛下!”

七政殿,润玉抬脚跨过门槛,拂袖一挥,殿内四角的烛火便点亮了,他眸光一顿,已然放下的手在广袖中微微捏紧,以他水系真身之能,虽也能使出与自身相克的火系法术,日常点灯引火并无阻碍,但如今日这般信手拈来、毫无滞涩,却实属首次。

这让他不禁想到了已然血脉返祖的真身,自然而然的,便想到了带来这机缘的恩人——云裳,同时,他也想到了不久前恩将仇报的无耻之举。

润玉自厌地闭了下眼,眉宇间浮现出一抹毅然决然。

“陛下?”邝露走至七政殿门口,见他站在门内半晌未动,遂小心翼翼地轻唤了一声。

“进来吧!”润玉大步向着书案而行,绕至书案后撩衣落座,“研磨!”

邝露连忙走至书案一侧,熟练的添水研墨,未几,浓淡适宜的墨汁在玉色砚台中凝出一洼。

这片刻间已打好腹稿的润玉提笔蘸墨,在摊开的空白诏书上写下了“罪己诏”三字。

“陛下,何至于此?”邝露瞥见后大惊失色,焦急地张口道。

润玉头也不抬,只敛目出声道:“本座为一己之私,施展禁术吞噬穷奇,此罪一也;发动天魔大战,致使忘川血流成河,天魔二族多少生灵无辜受戮,此罪二也;执念成魔、忿然成执,累水神以身止战而陨,此罪三也……”话至此处,他有些哽咽,强自忍了忍才道,“明日一早宣太上老君、太巳仙人和御殿将军前来,命他们携此诏书速去迎回旭凤,本座罪孽深重理应引咎退位,旭凤亦是先天帝之子,这天界交托与他无可厚非。”

“陛下,天魔大战事出有因,水神身陨亦非陛下之过,您……您何必一力归咎己身?陛下公正严明,天界众仙有目共睹,如何能退位呢?”邝露拜倒在地,急切地分辨道。

“邝露,”润玉偏头垂眸看向书案边跪着的邝露,勉力牵了牵唇角,终是不愿瞒了她,“我未能返回这一日,幸得一位恩人相救,方能化解穷奇反噬之危,但我却行了恩将仇报的无耻之事,之所以退位……也是自知罪孽难赎,特地恳求了恩人宽限几日,待交接完天帝之位,还需前往恩人处任其处置。”

“陛下恩人在何处?邝露这便代陛下前去领罪!”邝露闻听此言,连忙出声道。

她最了解她的陛下了,这般君子端方的陛下,当然不会做出恩将仇报之事,这其中必然另有缘故,但既然陛下这般认定了,不管是何缘故,他都会亲往赎罪的,那何妨她代他去受呢?

陛下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水神仙上也殒身了,邝露心知她的陛下心中有多苦多难过,偏还要恪守天帝之责,但哪怕是这样一身荒寂地做这天帝,也总好过这一去未知啊!

即便是……即便是她打心底里感激着那个助陛下化解穷奇反噬的恩人,可仍是希望她的陛下能好好地活着!

“邝露,有些事是无法相代的。”润玉回了这么一句,复又写起罪己诏。

至此,邝露已明白他不会改变决定了,只得咬唇忍下心中悲怆,原本还因陛下今日归来顿感安心,她想着仙人寿命漫长,一日日的,先前经历的那些悲喜痛苦总会过去,怎料变故又起。

她的陛下是这般端方如玉的君子,既有恩于先,又自觉行了恩将仇报之事,焉会置之不理?此刻诸般安排,也是为了恪尽天帝职责,心系天界安危、六界苍生之故。

邝露眼中噙泪,再说不出劝阻的话,她心中也清楚,便是说得再多,她的陛下既有了决定,便不会轻易更改。

于是,在天魔大战止戈的第三日一早,太上老君、太巳仙人及破军便携天帝旨意,亲自下界去寻找先天帝之子、前任火神、现魔尊的旭凤了。

第四日,最后一次安排好天界诸事的润玉,便换上一身简洁至极的麻衣,准备下凡到那片竹林中向恩人请罪。

仙光自天际坠下,落地之时化作一位墨发披散、身着麻衣的年轻公子,正是下界请罪的润玉,他发间仅以一根发带束着,腰间连宫绦都未系,浑身上下着实简单到了极致。

风拂过竹林,传来竹叶摇动的簌簌声,他眸中万般情绪如潮水般渐渐敛去,只余下坚决,方抬脚走入竹林。

一如他走时那般,竹林外的结界并未拦他,一个跨步便穿过了。

润玉缓步向着竹林深处而行,未几便看到了青翠竹林间掩映的屋檐墙角,四周很安静,安静地半点声息都未闻,他眉心微蹙,略感异样,却终未深究。

很快,他走到了那宅院门口,整了整衣衫,才伸手推开门扉。

进了门,润玉沿着院中小径向着云裳的房间走去,直至门口方撩衣跪下,扬声道:“润玉诸事已毕,今特来请罪,任云裳姑娘处置!”

整个宅院中静悄悄的,连池塘中的水仿佛都没了流动的潺潺声,润玉以为云裳不肯理会,只得再次扬声重复一遍。

又过了须臾,仍未得到回应的他,重复了第三遍,哪知屋内仍是毫无声响。

润玉不解,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这一刻心底还生出了些担忧,顾不得唐突不唐突了,他起身上前去推门,竟是一推即开,仅是站在门口打眼一扫,他就发现屋中并没有人。

润玉蹙眉,沿着回廊快步穿行,很快将整个宅院都找了一遍,仍是没有看到云裳的身影,顿时有点着急了。

他与云裳相处一年之久,自然清楚她灵力高强却记忆有失之事,眼下不在此处,是外出未归还是遇到了危险,以她那般容貌……润玉想到这里,再不敢耽搁,立时化作仙光出了这竹林。

下一刻,竹林外的空地处,润玉唤出了此处的土地。

“小仙参见陛下!”土地现身后恭敬行礼。

“免礼。”润玉凝着眉,神情淡漠,“土地仙可知居于此处竹林的仙子去了何处?”

土地小心觑了眼天帝的神色,将措辞在腹中斟酌了几遍,方恭敬开口:“禀陛下,那位仙子近来常在外行走,此刻应是去山下的城镇了。”

润玉心头一紧,云裳心性简单,与凡人相交怕是要吃亏的,他再顾不得与土地多言,立时便要下山。

熟料,土地在他身后又出声了:“陛下,那位仙子仿佛身怀六甲,也不知是何方仙人的子嗣,稚子无辜,还请陛下垂怜。”

润玉顿足,这一句话不吝于在他心神间掀起了滔天巨浪,他略有些慌乱地疾步下山,根本没怎么注意土地话中之意。

目送天帝走远的土地摇头长叹:“听闻陛下最是公正严明,希望……惩处这生了私情的小仙子时,先查清那骗身骗心的仙人是谁才好,万莫将罪责全部记在了这小仙子身上啊!”

润玉并不知晓,他在土地心中已成了一位欺辱仙子的渣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