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陆蓝紫走至门口时,突然撞上一对主仆,正是上回在她店里买了好几刀纸的客人。看他的打扮就知道是官员,只是她没想到他已经来了十几天怎么还住在客栈。官员没有政务要处理吗?

她冲对方点了点头,也没有多问,转身离开。

陆蓝紫从东市买了几样菜,拿回超市让张素娘到后院帮忙。除了早餐,陆蓝紫起不来那么早,其余时间不忙的话,她都会教张素娘做菜。

早饭只需要烧稀饭或煮粥、再煎几个鸡蛋、做几张饼,简单快捷,再配上超市不出售的小菜,简简单单就行。

但她午餐想吃顿好的。张素娘的厨艺就不够格了。

张素娘炒菜不喜欢放油,更不会用各式各样调料,炒出来的菜清汤寡水,没有半点滋味。

一问才知,她在家中用的都是陶罐,他们村只有地主和里正家才能用得起铁锅。

好吧,铁是管制品。寻常百姓多买一口锅都得遭到衙门的刨根问底,再加上它的价格还如此昂贵。

据张素娘说,一口锅能卖到七两银子。比起买锅,农民更愿意买农具。毕竟买铁锅又能怎么样,他们用得起油吗?还不是水煮吗?用陶罐就能解决的事儿,为什么要浪费钱买铁锅。理由无懈可击。

陆蓝紫会吃,爱吃,她平生一大爱好,就是吃健康的蔬菜,这也是她为什么一定要回老家发展的原因。老家可以自己种菜,而且纯天然,健康又养生。她对自己的小命是非常重视的。

张素娘看着她倒了整整半勺花生油,心疼地直抽气,这么多的油都够她一年吃的了。她家平时炒菜都是纱布在锅内蘸一圈,有个油味就行,半勺子倒下去,这不是糟践东西吗?

可她也知道东家就是这么过活的。她没有多嘴,尽心尽力记录每一样菜品的烹饪方法。

张素娘在厨艺一道是有天份的,什么菜只要教过一遍,她很快就能记住。

最让陆蓝紫满意的是她炒菜一点也不咸,许多厨师在学做菜时,掌握不了盐的用量,经常会将菜炒咸。而她放的盐不多,可以一点点加。她似乎生怕咸了,每次都会调到最佳状态,这点就非常好。

当然她也猜到张素娘放盐精准的理由,这年代盐非常昂贵,在婆家时盐要是放多,会被婆母责骂,被挨打的次数多形成了条件反应,哪怕这儿的盐不贵,她也不敢多放。

好吧,她真的千方百计节省。

除此之外,吃完饭,张素娘还会用草木灰刷碗。明明陆蓝紫告诉她有洗洁精,但她就是觉得用草木灰更好,因为不花钱。

草木灰确实含有大量的碱,比洗洁精更环保。陆蓝紫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强求她。

转眼过去好几日,这天早上,陆蓝紫从一位顾客口中得知一件事,县城新来了一位朝廷大员南直隶按察使,主管刑法之事。

对方途经流水县顺道查看卷宗,百姓有冤情皆可以找他做主。

这件事经过百姓口口相传,很快全城百姓都知晓此事,有没有人前去找他,陆蓝紫不知道,不过听说他今日要在大堂问案。就是上回那桩案子。

陆蓝紫没什么兴趣,这案子已经板上钉钉,她再去看一次,也是浪费时间。

倒是张素娘今天放假休息,陆蓝紫按照这古代的规定,也给每位店员每十日休一日。几位店员轮着休,今儿正好轮到张素娘。包子铺家的娘子与张素娘很谈得来,对方听说县衙有热闹可看,非拉着张素娘一块去看热闹。

陆蓝紫给了她三十文钱,让她顺便买些菜回来,张素娘答应了,至于她自己,则是去了趟木匠铺子,她要找手艺好的木匠师傅打几把造型典雅的家具。

古代旁的东西放在商城都卖不上价,但是木材以及家具却是相当值钱的。

她要求用上好的紫檀,大荣的紫檀木还没有正式进入皇家,许多平民百姓也能用。而且跟其他珍贵木材相比,它的价格要便宜。现在皇家御用的是黄花梨,民间能用得起黄花梨的人家少之又少。更何况这等好木材还得要相应品级,寻常百姓根本没资格使用。

紫檀却是现代人推崇的好木材,她付了定金,对方要一年后才能完成。

打造一套精美的家具需要很长时间,大户人家的闺女通常会在女儿刚出生时就种树,等她长至十五岁,再将树砍掉用来制各种家具。通常要三年之久。对方只要一年,算是非常快。也是因为流水县有钱人家少(也因为看不上他的手艺),所以他才能认真接她一单生意。要是换了别家,可能要等个三五载。

陆蓝紫也不急,只让他做精细些就离开了木匠铺。

她在街上溜达一圈,觉得这县城太小,实在没什么意思就打算回去,经过县衙门口时,看到许多百姓往里面跑,一开始她以为这些百姓像前几日那样凑热闹,也没当一回事,可走了两步,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她心里一个咯噔,难不成又发生了命案?

她闲着也是闲着,再说回去也没事,于是拐个弯就进了县衙,刚进去就见大堂门口站着许多百姓,正勾头往里看,她定睛一瞧那大堂坐着的官员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到她店里买宣纸的读书人,当时她就猜到对方是官员,没想到居然是朝廷大员。看他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建树,看来他必有过人之处。

崔文忠看到她,心里倒是长舒一口气。她亲眼所见他处事公道,也许就会放弃搅弄天下。

他惊堂木一敲,看着堂下哭嚎的妇人,“你有何冤情快速速道来?”

陆蓝紫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整个人怔住,那堂下跪着的妇人可不正是张素娘吗?虽然相处不算久,她还做不到只从后背就认出对方,但对方身上的面料却是她从现代带来的。这古代还纺不出这么细腻的面料。

张素娘有什么冤情?她被休,虽然很可怜,但王家的做法完全合乎情理,并不犯罪。她何至于哭成这样?

张素娘背对着陆蓝紫,可不知晓东家来了,她跪在囚犯身边,搂着对方急不可耐说明事情原委,“大人,这是我女儿草丫,最是老实听话,不可能杀了那周家小子。我女儿这体型也不是那周家小子的对手啊?大人,请您一定要秉持公道。”

草丫抬头看着张素娘,她整个人有些木呆呆的,辨认半晌才认出对方是她娘。只是半月未见,娘脸上怎么有肉了?她脑子木楞楞的,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

陆蓝紫仔细打量草丫的侧脸,张素娘急得都哭了,这丫头还跟木头似的,莫不是个傻子?

那死者父母刚开始还觉得她胡搅蛮缠,可是听到她的话,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不可思议,于是两人仔细打量草丫,对方蓬头垢面看不清楚,妇人干脆将草丫面上的头发向两侧扒拉,露出一张黑瘦枯黄的脸。虽然确实有几分男儿相,但是也有几分女孩气,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素娘见对方相信自己,于是她抬起女儿的脑袋仰着脖子,露出光滑的脖颈,让对方看看有没有喉结,“你若不信,可以找个僻静处,亲自验看。跟你儿子动手的应该是个小子,不可能是我闺女。”

死者父母对视一眼,皆是惊疑不定,纷纷看向堂上的按察使,“大人,之前抓进牢房的确实是个小子,他当堂承认了自己的罪行。那天我们也确实瞧见是个男子。”

那犯人虽说也是蓬头垢面,但他杀了他们的儿子,有不共代天之仇,他就是化着灰,他们也认得。

这话虽有些夸大,但陆蓝紫可以作证,她那天确实见到的是男子,那凉薄的眼神,她至今记忆犹新。于是她很站出来给他们作证,“大人,那天的嫌疑犯叫王三海,确实是个男子。不是个丫头。”

今天来看热闹的百姓也有许多是那天的看客,也跟着附和。

堂上的这个姑娘跟那天的男子一样瘦削,个头也差不多,围观百姓刚开始只以为犯人坐牢多日受了大罪,才会大变样。没有仔细看她的脸。谁知张素娘这个亲娘仅凭后背就认出自己的闺女。这才捅出篓子。

那坐在一旁陪听的县令已是汗流浃背。

崔文忠看了他一眼,他直接从椅子上滑下来,有些聪明的百姓已经猜出事情原委,左不过李代桃僵。民间称为“斩白鸭”。

崔文忠惊堂木一敲,“王县令!你快速速道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县令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发抖,说不出半个字。

用良民顶替死刑囚犯,如此草菅人命,撤职查办都是轻的,严重的是打入死牢。他能不怕吗?

崔文忠厌恶地瞥了他一眼,继续问草丫,“你从何日进的牢房,原先的王三海去了哪里?”

草丫早已被吓得面色惨白,张素娘见女儿害怕,忙将女儿搂在怔里,轻声安抚,“草丫莫怕,娘在呢,你快说实话,让官老爷免了你的罪。要不然你就没命啦?杀人是要偿命的。娘舍不得你死。”

许是“偿命”两字惊醒了草丫,刚开始她还像个蚌壳似的不愿吐口,听到会死,她才磕磕绊绊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说了。

七天前,她被父母许给外地一户人家,那户人家敲锣打鼓来迎亲,父母欢欢喜喜将她送出门。

她原以为父母是贪图彩礼将她远嫁,她悲从中来。可是她也无可奈何,最疼爱她的母亲已经被父亲和爷奶撵走了。她在王家孤立无援,根本无处可走,还不如嫁人,也能有个落脚点。

她是这样安慰自己,一路也没有闹腾。

到了城外破庙,大家停下来歇息,她喝了夫家人送来的一杯水,醒来后就到了牢房。刚进牢房她发觉不对闹过,可是狱卒太凶狠了,几鞭子抽过来,她后背手背全是伤痕。

她怕被打死,只能当个哑巴。审案时,她成了王三海,她乖乖承认,因为那狱卒警告过她,如果她不承认罪行,她可能活不过今晚。

没想到遇到了娘,草丫趴在娘的怀里,只知道哭。说到底,她也只是15岁的小姑娘,平时只在村子里活动,每天是干不完的农活,没有接触到外面的世界。又常听老人说起外面有多不安全。山里有吃人的猛兽,路上有凶狠的悍匪。这些话刺激她幼小的心灵,她学的就是逆来顺受,不敢违逆亲人。

可怜的孩子……

在场观众听到她的哭诉,心里都生出这翻感慨,也猜到这孩子多半是被夫家人强行送进了牢房,为的就是顶替王三海的罪责。

崔文忠一敲惊堂木,“传王三海、王三海父母、王草丫夫家、王草丫父亲上堂。”

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陆蓝紫注意到县令并不慌乱,她稍微一想也就明白了,若是找不到王三海,那就不能证明他李代桃僵,顶多是没能管束好下属让恶人钻了空子。比起草菅人命,玩忽职守的罪行要轻很多。

若是这次要被他糊弄过去,一旦这大官走了,张素娘母女俩少不得会被打击报复。自古民不与官斗,这母女俩处境极其危险。陆蓝紫面沉如水,心想:若是这大官治不了县令的罪,待案件审理完成后她得把张素娘母女俩送走。

她已经做好最坏打算,却没想到事情在往好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