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正是太阳落山的时候,微风夹带着弥漫在街道上的食物气息闯进出租屋的窗户。
安知知的肚子毫无征兆地叫了一声。
今天没有吃午饭,又在外面走了一天的路,饥饿感比平日要提早到来很多。
幸好在超市买了煮一下就立刻能吃的预制小火锅,只要烧好水就能开饭。
严决已辟谷,理论上不需要进食,安知知便留他在客厅看电视——房东说过,这也是了解世界的重要方法之一。
对电视机的使用方法做完简单的说明,趁严决还觉得新奇,知知一溜烟跑进房里,将从理发师手上要来的那束头发小心地藏进了抽屉,然后才假装无事发生地去厨房烧水。
火锅很快就烧开了,鲜咸的香味伴着水汽四处弥漫,安知知一个人坐在餐桌前,捧着一只小碗,对着咕嘟咕嘟冒泡的汤水傻傻地笑。
这里的蔬菜和肉类虽然没有剑墟的那么新鲜多汁,但味觉丰富。对食物品质并不挑剔的安知知来说,这即是她的心头好之一。
她一筷子迅猛地揪住一颗在汤面上飘浮滚动的肉球,用碗接着,夹到面前,轻轻吹了几下。等觉得凉得差不多了,便张嘴一口将它整个儿吞进嘴里,脸颊随着咀嚼的动作鼓胀起来。
动作极不优雅,胜在豪迈。倒与安知知平日的性格作风大相径庭。
“我可以一起吃吗?”严决的声音突然从头顶飘来。
猝不及防,咬到了舌头。
“呜……”安知知吃痛,小小地叫出了声。
严决有些慌神,弯下身来:“怎么了,哪里伤到了?”
安知知连忙摆手,不动声色地同他拉开了一点距离:“没事的!没事的!”
她放下碗,问:“大师兄……不是已经辟谷了吗?”
严决见她确实没事,才放下心来,轻笑道:“看你吃得这么香,馋了。”说着在边上坐下。
知知见状,从橱柜里找了一只碗出来,又从下层的抽屉里翻出一双没开封的一次性筷子,交给严决。
知知是一个人住,家里也只有一套餐具。好在平日叫外卖的时候把没用过的一次性用品都存了起来,现在还能派上用场。
“不是什么精细吃食,大师兄大概吃不习惯吧……”看严决兴致勃勃地从锅里打汤的时候,安知知忍不住给他打了个预防针。
她自己对食物完全不挑剔,但总觉得像严决这样的人,若不曾辟谷,应当是对食物极讲究的。这些油腻味重的冷冻速食,怕是很难合他的口味。
没想到严决眯眼一笑:“在知知心里我难不成是个纨绔公子哥,非得锦衣玉食地伺候着才行,吃不得俗世杂食?”说话间又往碗里捞了一条皱巴巴的贡菜。
知知心里还真是这么想的,被他说中,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应。说是,似乎失礼,说不是,又有欠真诚,只好愣愣地看着严决满脸期待地啜了一口汤。
那好看的眉眼露出了欣喜的神色:“这是什么汤,真好喝。”随即又夹了一片涮肉。
“辟谷这么久,吃这些油腻的,身体会不会受不了呀?”安知知想起自己第一次在剑墟吃上大肉和白米饭时的感觉,看着汤面上的浮油,有些担心地问。
严决暂时放下碗,似乎是在观察身体的反应,过了一会儿,一本正经地答道:“不知道,好像没问题。”
安知知以为严决只是尝个新鲜,结果最后实打实地和她一起干掉了整个锅,连汤都没剩几口。
她想说汤底重盐,喝多了对身体不好,但看严决喜欢,又把话给咽了下去,默默从橱柜里摸出两个杯子,满满地倒上清水,放在餐桌上。
趁严决喝水的时候,知知开始收拾桌子。
严决放下杯子,看着知知低着脑袋忙碌的样子,突然开口:“碗就让我来收拾吧。”
知知像是没听懂似的,一脸迷茫地看了严决一眼。半晌,回过味来,猛地摇了摇头:“怎么能让大师兄做这些事?”
“现在我可是在靠知知过日子么,没法出钱,自然只能多出力了。”严决说得义正辞严,“若是还有什么家务事要做,我不会的,你教我,以后我来做可好?”
末了还补上一句:“我学什么都很快的。”
知知一边觉得不能拂了大师兄的意,一边又觉得让大师兄做这些事过于大逆不道,心中纠结,大脑险些宕机。
严决此时已经起身,从知知手中“接”过碗筷,转身放进水槽,试探了几下水龙头的开关。水很快就冲出来,他将水量调节到适当的大小,无师自通地拿起放在水槽边小盒子里的海绵擦,唰唰地刮掉了碗壁上的污渍。
知知一脸惶恐地站在边上,犹豫了半晌,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指了指放在窗台上的一个橙色透明的塑料瓶:“洗碗的时候,要加一点那个。”
严决顿住,随后从水槽边上让出半个身位,转过头问:“怎么用?”
知知走上前,浑身僵硬地从窗台上取下塑料瓶,将瓶口对着严决手里的海绵按了一下,一团粘稠的液体啪地掉了下来,空气中突然飘散出一股淡淡的橙子香味。
“用这个可以很轻松地洗掉厨具上的油腻,之后用水冲干净就好——唔!”
从水槽边退下的时候,肩膀和严决撞了一下,吓得她再次咬到自己舌头。
见严决回头看她,她又连连摇头,表示没事。
严决用加了洗涤剂的海绵擦在碗壁上搓了搓,很快,他的手就被淹没在一堆白花花的泡沫中了。
安知知看到这番景象,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
严决听到身后气流的细微变化,半低着头,对着安知知看不见的方向,也笑了起来。
吃过晚饭,收拾好厨房,知知把严决带去了卧室,指了指自己的床:“大师兄晚上就睡这儿。”
严决若有所思:“但这是知知的房间吧?”
虽然安知知是一个人住,但床是出租屋自带的。双人床。
加上她说话时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严决的脑回路不知为何拐到了一个神奇的走向上……
而紧接着他就听安知知答道:“嗯。因为只有一间卧室,所以我睡外面的沙发。”
“——总不能让大师兄睡沙发嘛。”她露出了理所当然的表情。
沙发指的就是客厅里那张布罩着的长椅子,昨天晚上安知知就是在那里睡的。
而他昨夜打了一整晚的坐,想了很多事。
对严决来说,睡眠早就已经不是必需品了,他知晓安知知将自己的卧房让出来,必然是在顾虑他大师兄的辈分。
“知知还是睡在自己的房间吧。我需要睡觉的时候不多,将房间给我也是浪费。”他回绝道。
“可是……”安知知还在犹豫。
“更衣起居,若是在厅室,总有不便之处。”严决很快就找到了一个令人难以反驳的理由。
知知果然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听严决提起,愣了一会儿,才低下头去憋出了一个“嗯”来。
“那大师兄夜里怎么办?”
严决想了想,说:“先学习吧。”
安知知起初显得有些不可思议,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大概是大师兄表现出来的态度太过自然熟稔了,她差点就忘了这里对于他来说还几乎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科学知识、社会常识,乃至语言文字,对他来说都是未知的,尚须了解。
现在的大师兄,不就是一年前的自己吗?
那时候的她毫无征兆地来到这个世界,就像是突然被风从巢里吹到大马路上的雏鸟,在风雨中瑟瑟发抖,在来往行人的脚步间不知所措。刚刚被捡到的那段时间,她几乎连话都不会说。
之后,在房东的耐心开导和悉心照料之下,她才渐渐回过魂来,决心面对这个陌生的新世界。
而意识到要学习这里的知识,则是又过了好几个礼拜后的事了。
所以……大师兄虽然表现得很镇定,其实也是有点不安的吧?
更何况,摇光还出了那样的事……
安知知甩了甩脑袋,抛开那些念头。
她把严决领到客厅的书架前,从底层抽出了好几本书,一本本地摊开在地上,依次介绍起来:“这些都是学习语言用的课本,这本是发音法则,这本是关于字形的,这本是词汇书……因为和我们的文字有相通之处,所以学起来应该会很快。”
严决点点头。在市政大厅门口练习“画符”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
接着安知知又指指倒数第二层左侧的书:“那些是法律书,之前照顾过我的人说,要在这里生活下去,就要遵守这里的规则,要了解规则的话,阅读法律是最快的。”
然后是倒数第二层右侧:“这些是有关科学知识的书,本来是给小孩子写的东西,所以读起来很有趣……”
接下去是倒数第三层……正中那层……正数的第一层……
安知知如数家珍似的将书架上密密麻麻排列着的书籍尽数介绍了一遍,除了摆在第二层的那些。
以知知的身高来说,第二层应该是最顺手的高度。
严决看了一眼那些未被介绍的书册,大多是他不认识的字符,即便有几个认识的,连缀成词也猜不出是什么意思。
“这些呢?”他没有多掩饰自己的好奇,直接问道。
安知知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没有回避:“啊,那些……那些大师兄就不用看了,是我工作方面的书。”
“为什么不用看?”严决随手抽出一本,“知知现在做的是什么,我也想了解一些。”
他翻了几页,已经被用得发皱的纸页上印着看上去不像是文字的符号,以及结构复杂的图像,有点像他曾在天衍的藏经阁里看到的建筑图。
完全看不懂,而且看起来并不简单。
“之前说是修理机甲对吧?为什么选择这份工作?”他忍不住问。
“啊……”知知一瞬显得有些紧张,她绞了绞手指,“因为……听说这个行业很缺人,所以我就觉得……自己的机会说不定会大一点。而且还能用到在剑墟时候的经验……而且、而且,不怎么需要和人说话。”
铸剑师的经验吗?嗯……到底哪里能用上?
严决又看了一眼手上那天书一般的书册,将它塞回了书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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