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见严决没有要转醒的意思,安知知便去厨房做了晚饭,简单吃了一顿。
不出所料,味道还是很微妙。独自生活半年,厨艺怎么丝毫没有长进?
洗好碗筷,回到客厅。沙发上的病人依然双目紧闭。
知知在他身边不出声地呆了一会儿。
到了平日就寝的时间,起身去洗漱更衣,躺在床上睡不着,索性捧了一本书在沙发旁边守着。
守着守着,神思便飘荡了起来。
身旁那丝若有若无的清气,总让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摇光。
……
脖颈和肩膀有些酸痛,大抵是白日里敲铁敲累了。
剑墟的大铁锤,可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挥的。
咯噔一下,安知知在骨头挣扎的声音中醒来,发觉自己挨着沙发睡了一夜。
好累的一场梦。知知有些疲惫地想道,身体微微后倾,斜倚在背后的沙发扶手上。
下一秒,她的视线落在玄关的地面,琥珀色的眼睛忽的睁大,细密的睫毛不住地颤抖起来。
那里胡乱地堆着一团脏兮兮皱巴巴的布,是她记忆中的那种布料,上面还有她记忆中的那种暗纹。
她猛地回过头,昏迷不醒的大师兄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她身后的沙发上。脸被擦得干干净净,但头发上还缠着已经凝固的血块。
不是做梦?!
知知的心率一下子飙升到了三位数,以至于她甚至能听到血液泵动时那阵咚咚咚咚的声音。
对于昨晚发生的事,她的激动之情显然来得有些迟钝和迟疑。
她揉了揉眼睛,起身,然后去浴室洗练刷牙,回到卧室换好外出的衣服。
回到客厅,那人依然躺在沙发上。
不是做梦……
不是做梦!
不是做梦!!!
安知知走到厨房,打开冰箱,从冷藏室的深处捞出一袋营养果冻,拆封,迅速食用完毕。冰冷的流质滑过食道的时候,也顺带冷却了一下心脏的温度。
她不知所措地发了一会儿呆,看了一眼时间——再不出门就要迟到了,于是匆匆忙忙跑回卧室,在书桌的抽屉里找出纸笔,唰唰写了起来。
“大师兄,我是安知知。这里是我家,很安全,家中物件可随意使用。我会在入夜之前回来。请大师兄好好休息,不要担心。”
写完之后,她看了一遍,觉得语气太过生硬,划掉想要重新写过,但脑子里又没有更合适的措辞,于是又原模原样地写了一份。
如果大师兄醒来,发现自己身处完全陌生的世界,身边又没有可以询问的人,看到这张字条,多少可以安心一点吧?
她好歹算是个过来人。
安知知在出门前最后又看了一眼被丢在玄关的外衣,然后按部就班地踏上了通勤的道路。
今天的天气有些阴沉,看上去好像要下雨一样。远处的城市风景看上去灰灰的,玻璃大楼诚实地映照出天空的色彩。
太阳躲了起来,从云层的缝隙之间射出无数光矢,让那些镜面的建筑在灰色的天地之间释放光化学污染,从而显得熠熠生辉。
这座城市原来是这样的啊。
安知知被挤在车厢中靠门的位置,她被身后的人压着,脸几乎要贴在车窗上。窗外的风景以不同的速率变化着,越是遥远的那些,在她的视野中逗留得越久。
她已经在这座城市滞留一年,但总觉得好像今天才真正看见了它的面貌。
世界对她来说,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就连那些死气沉沉的灰色看上去都充满了生机。
“早上好!”
“早上好!”
在和工厂入口处的小哥打过招呼之后,安知知又一头扎进了自己的工位。
她没有在第一时间确认今日的工作配额,而是进入了考勤的页面,生疏地在上面寻找起请假的按钮。
入职半年,这还是她第一次使用请假功能。
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但又好像很有必要。
“时间……时间是明天,带薪还是不带薪?唔……”知知研究了一下这两个选项的差别,在后面的选项上打了勾。
接下去是持续三个小时的午前工作时间。
开工前千头万绪,一旦动起手来,这位尽职的修理工很快就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去了。
……
专心致志的副作用在午休的时候表现了出来。
安知知觉得脑袋胀胀的,被封印了一个上午的胡思乱想在她吮吸营养果冻的时候一股脑儿地涌了出来。
明明已经确认过好多次了,可她还是不住地担心,担心下班回家之后,家里其实空空荡荡的——这一夜一日的惶惑,都是她想象中那场精神疾病的加剧。
滴!
工位终端的底部弹出了一个小小的惊叹号。安知知吓了一跳。
她用指尖轻轻点了一下屏幕上的叹号,原来是请假申请被批准的通知。她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呼……
回家的时候,大师兄应该已经醒了吧?他会对“这个”和“那边”完全不同的世界产生怎样的印象?大师兄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对了,如果是大师兄的话,知道回去的办法也说不定!
但是一想到自己那张傻乎乎的字条,安知知又后知后觉地感到羞耻起来。
告诉大师兄“这里是安知知的家”又怎么样呢?说不定大师兄都已经不记得她这个人了。若是这样,她岂不是在自作多情吗?
啊,要是没写什么字条就好了。
不对!最关键的是,大师兄他……还不认识这个世界的文字呢!!!
唔,说不定这样反而正好……
安知知脸上的表情一惊一乍,变幻多彩。
“知知,我在办公室看到你的请假单子了。发生什么事了,身体不舒服吗?”一个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知知转过头,看到同期的张晓宇正站在工位门口,一手抱着一堆资料,一手正跟她打招呼。
她立刻收敛起表情,像拨浪鼓似的摇了摇脑袋:“不是,就是家里有点事。”
“什么事呀?需要帮忙吗?”张晓宇走进了知知的工位间。
大概是因为看到从来没有缺勤过的同僚突然请假,有点担心,所以特意过来看看的吧?
知知明白她是好意,但还是显得十分局促:“没、没什么……是——是家乡的朋友要上这儿来……找……工作,我……”
她“灵机一动”捏造出了一个理由。
“哦,给朋友当导游吗?没想到知知你还挺热心的?”张晓宇稍微凑近了些,“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男、男……性朋友。”知知慌乱地答道。
“噢——”张晓宇发出了意味深长的一声,然后拍了拍知知的肩,“加油!祝你们明天玩得开心。那我先走了啊。”
看着那条蹦蹦跳跳离去的背影,知知想到了另一件事。
张晓宇和安知知一样,都是在半年前进入时代智钢的。对于性格内向过头的安知知来说,张晓宇是她在同期中唯一说得上话的人。
这不仅仅是由于张晓宇自身那种和谁都能自来熟的性格,更因为……她竟和莫揶长得一模一样。
莫揶是知知在剑墟时的前辈,手把手教她打铁锻造的前辈。
在工厂迎新会那天第一次见到张晓宇的时候,安知知一瞬间以为莫揶和她一样,也穿越到了这个世界。
然而等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向张晓宇搭话之后才发现,她对自己根本就毫无印象。
是平行世界的另一个存在,还是……失去记忆后被重构了过去的,真正的莫揶前辈呢?
安知知不知道,也无从得知。
大师兄……或者说她捡到的那个男人,会不会和张晓宇是同样的情况?如果是,她又该如何是好?
下午开工的时候,安知知在心里期盼着时间快点过去,她觉得家里似乎有无数谜团等着她去确认。可是一旦等到下班的铃声真的响起,她又开始变得踌躇不前。
要用怎样的表情去面对那个人呢?要用怎样的方式和他打招呼呢?万一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万一他根本就不是大师兄……
根本就不是……
在将所有一切预设妥当之前,她几乎没法提起回家的勇气。
一千米的步行距离原来这么快就能走完,通勤的五站空轨原来这么短暂。安知知恍恍惚惚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了出租屋的门口。
虹膜认证系统在她下定决心之前就提前帮她打开了大门。
事已至此,即使还未准备万全,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进门,换鞋。屋内寂寂无声,一如她每一个下班回家的傍晚。而染血的白衣躺在玄关,和早上离去的时候一样,如同一件不容置疑的物证。
客厅的灯被打开,暖黄色的光线沉稳地洒落在那张沉静而俊秀的脸上。
安知知松了一口气,但同时又感到一丝沮丧。
——他还没有醒来。
她在沙发边的地毯上坐了下来,呆呆地看着沉眠中的那个人,把放在桌子上的字条捏皱,攥在掌心。
在一片死寂之中,她突然担心起来。
如果大师兄就这样永远都醒不过来的话?
过了一会儿,安知知缓缓起身,去厨房把字条扔进了垃圾桶。接着,又把昨天晚上没有用完的食材处理了一下,安安静静地吃了晚饭。
并不宽敞的出租屋显得比平日还要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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